對於宮廷而言,目前這個問題是非常讓人頭疼的。

往小了說,這是對女王個人的懷疑,不相信她的立場與人格。

往大了說,這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思想枷鎖,沒有人相信所謂的「治在法下」,認為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歷史只會重複不斷上演。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非常很難,讓一個人改變觀念容易,放到一群人身上就很不容易,更何況是一個國家的人。

索蘭黛爾和大臣們進行了探討,最後比較公認的論調是——只能靠時間。

靠時間去磨,日復一日貫徹法典,讓民眾們慢慢相信,並投身其中。

這是一個很傳統的方法,畢竟沒什麼是時間抹不平的,但問題是...需要的時間恐怕會很長。

要知道,法典修訂所帶來的問題只是一部分,其餘還有許許多多問題要去處理。

比如奇諾被驅逐後,《全境保障法案》到底怎麼辦?繼續施行,還是予以廢除?如若廢除,會對民心造成多大沖擊?畢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被“圈養”了6年的民眾早就習慣了奢靡生活,要拉回來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如果不廢除,首先沒有人擁有奇諾那種“憑空造物”的能力,不可能在生產全面停滯的情況下無限供給物資。

若要繼續實施保障,則必須恢復生產。

那麼,怎麼讓夜夜笙歌的民眾回到工作崗位?從哪個生產領域開始恢復?恢復生產需要多少時間?當前的物資儲備足夠嗎?怎麼拿捏生產、保障之間的平衡?生產恢復之後,經濟重新變得有意義,由此衍生的各類社會問題怎麼處理?這些都是關乎王國命脈的大事,需要索蘭黛爾協同眾臣去一個一個解決。

這一刻,索蘭黛爾驀然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滄桑感。

她明明才26歲,很年輕,還有幾十年的路可以走。

但她卻感覺時間不夠,人生實在太短了......會議一直持續到晚上,眾臣都很累了,索蘭黛爾也就讓大家先回去休息。

眾人走後,麻斑還坐在原位,他在會議期間已經咳了好幾次血,現在又在咳,手帕都已經換了不知幾條。

索蘭黛爾心情複雜地看著麻斑,幽幽問道:“醫生怎麼說?”

“咳!咳咳!...”麻斑艱難地擦去咳出來的血,面色盡是病態的死灰,默默說道,“最多還有一個月吧.”

索蘭黛爾心中一陣感傷,從公主到女王,這一路走來身邊的多人都變了,麻斑卻是一點都沒有變,他仍是那個在漫天大火中奮力奔走、敢為蒼生洩洪的丹雨城糧官。

在自己上位初那些年,麻斑可謂鞠躬盡瘁,現在這批自己能夠重用的寒門系大臣,幾乎都是他當年帶出來的。

以他的品行和實力,本應有更大的作為,只可惜自己被衝昏頭腦,一關就關了他6年。

等醒悟過來想再重用他,病魔已經不給時間了。

索蘭黛爾垂著眼,黯然地說:“對不起,如果不是當年我...你有恨過我嗎?”

麻斑平靜地說:“如果恨你,我何必要從黑關出來?在那裡躺到死不好嗎?”

索蘭黛爾也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幼稚,她抿了抿唇,輕聲說:“這麼多年來,你從來沒有向我索取過什麼。

如果你有任何想要的東西,或者想做的事,請一定要告訴我,別帶著遺憾離去.”

按照麻斑以往的作風,索蘭黛爾說這番話,他多半是要呵斥的。

然而這次,也不知是人之將死讓心態發生了變化,亦或是別的原因,他一反常態,默默說道:“確實有,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幫我.”

索蘭黛爾生怕這個直腦筋反悔,趕忙應聲:“你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麻斑從懷中拿出一枚戒指,從寬度看很顯然是屬於女孩的,他看著這枚信物緩緩說道:“在黑關監禁期間,我認識了隔壁牢房的一個女孩,她是因為‘危險思想’被關進來的.”

“在那片黑暗中,我們看不到彼此,卻能夠透過聲音進行交流。

我們談天說地,從天文到地理,從律法到詩歌,不管是枯燥無味的財政數字,還是變幻萬千的茫茫世界,我們能在任何話題上交談甚歡,相見恨晚.”

“我們在黑暗中用聲音彼此相伴,就這麼度過了暗無天日的6年。

後來你下令特赦黑關罪犯,她也被放了出來.”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面容奇醜,我本以為她看到我的真容會失望,但並沒有...她對我的態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一如在黑暗中相伴的那6年,我們甚至交換了定情信物.”

“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們已經融入彼此,成為了靈魂上的伴侶。

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麻斑說到這裡,語氣變得無比柔和,“我希望你能為我們舉辦一場婚禮,一場盛大的婚禮.”

“哪怕我就要死了,至少要給她一個名分,我不想讓我們之間留下任何遺憾.”

索蘭黛爾聽後目瞪口呆,她實在沒想到,意志如鐵石般的麻斑居然也會對女子動情,而且結局是童話般的兩情相悅。

她一時間太過驚喜,所有陰鬱拋到腦後,激動得直接跳了起來:“當然可以!哦天吶,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婚禮...婚禮...那一定是個好女孩,我們要為她做一件漂亮的婚紗!然後...”索蘭黛爾蹦蹦跳跳來回踱步,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麻斑也難得有說有笑,跟她討論著婚禮細節。

“擇日不如撞日...婚禮就定在這幾天吧!越早越好!我馬上帶人去幫你做佈置!你要趕緊把這個好訊息告訴她啊!”

索蘭黛爾激動得倦意全無,撒腿就往外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自己要結婚。

麻斑沒有阻攔倉促的索蘭黛爾,只是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

直到索蘭黛爾跑出殿外,他臉上的淡笑才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深邃。

“陛下,我說過,我會為你燃燒自己,直到流乾最後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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