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天時間,湖廣傳回關於遼王府惡事的奏疏已經鬧得滿朝皆知。

只不過,昨日白天的時候,官員們更多談論的還是遼王朱憲在封地犯下的暴行,只有極少數官員發現了洪朝選最後的描述。

而湖廣按察司副使施篤臣的奏疏,則被大部份人都忽略了。

可是到了晚上,秦樓楚館裡,京官們聚在一起喝酒閒聊之時,才被人提及,瞬間就讓許多人看到其中的機遇。

雖然大部分官員對此是不以為然的態度,可依舊有人認可了施篤臣的觀點,認為即便遼王沒有謀反之心,卻做出了謀反的事實。

大纛,不是他一個遼王可以打出來的,還是對抗朝廷欽差大臣奉旨查案的大纛。

所以,今日一早,通政司就再次熱鬧起來,許多官員把連夜寫的彈劾奏疏送到通政司,希望能搶到一個好位置,搶先出現在隆慶皇帝面前。

彈劾理由,除了長篇累牘摘錄洪朝選奏疏中遼王的犯罪事實外,著重強調的就是遼王大纛有不臣之心,應該重懲。

通政司那邊的訊息,很快也會傳入內閣中,只不過因為奏疏傳遞的程式,暫時還沒有反饋過來。

而乾清宮裡,隆慶皇帝坐上御座後,孟衝遞上來的第一本奏疏就是張居正代表內閣草擬的,彈劾遼王不法事的奏疏。

奏疏是昨日送進司禮監,但是時間已經比較晚了,隆慶皇帝晚上有自己的活動,當然不會像朱元璋那些勤政皇帝一樣,批閱奏疏到半夜。

有那閒工夫,還不如在後宮溫柔鄉里躺著。

而且,遼王事,其實在京官眼裡都不算大事。

人都被錦衣衛控制住了,可不是當初造反的那些個藩王,還要調動大家剿叛。

所以司禮監很識趣的沒有知會皇帝,而是讓他在後宮安然享樂。

不過到了白天,隆慶皇帝還是要處理一些奏疏的。

當然,都是司禮監挑出來比較重要的事兒報一報,剩下的還不是就交給他們批紅了。

“遼王?朱憲?”

說實話,老朱家親戚有些多,現在大明各地的藩王就有好幾十個,隆慶皇帝在聽到孟衝報出遼王朱憲名字的時候還愣了愣,在尋思著這門親戚是哪朝的。

別看倆月前他才下旨,派出欽差大臣去調查此事,可這會兒早就忘記了。

要不是有欽差大臣的回報,要是沒人提起,這事兒直接就湮滅了也不一定。

“皇爺,遼王是洪武中遼簡王楨,始封於遼東,永樂初改封荊州,簡子王貴暖嗣六傳至憲。”

孟衝急忙提醒道,“上次因為御史郜光先再次彈劾,所以皇爺派出刑部侍郎洪朝選為欽差前往探查此案。”

“我記得去年誰也彈劾過他,當時也是派人申敕過,對嗎?”

隆慶皇帝被喚起一點記憶,開口說道。

“皇爺好記性,確實是這麼回事,當時是陳省上奏彈劾的。”

孟衝拍著隆慶皇帝馬屁道。

“那些彈劾的內容,都查實了嗎?”

接過奏疏,隆慶皇帝並沒有翻開來看,而是問起孟衝。

司禮監的太監,肯定是在之前就看過奏疏,也看過內閣票擬的,他這麼問,其實就是想先知道個大概。

“罪名全部查實,不過皇爺,老奴不敢說,還是你自己看看吧。”

孟衝假裝很是忐忑的說道,“這奏疏是內閣閣臣商議後,由輔臣張居正張學士所寫,經過內閣所有閣臣認可報上來的,後面有此次查案欽差正使和副使的奏疏。”

“嗯?”

聽到孟衝這麼說,隆慶皇帝眉頭就是一皺,知道遼王府怕是出了大事,否則內閣不是票擬,而是單獨寫了奏疏上來,如此鄭重,事兒應該不小。

而下面的孟衝低垂著頭,心裡想的卻是昨晚收張家的銀子,自己把事兒也辦了,皇帝怎麼處理可就和他沒關係了。

張居正當然知道,就當下的這些所謂罪行,其實要說嚴重還是不嚴重,都不重要,主要還是看皇帝怎麼定處罰。

他的這份奏疏,說白了就是皇帝處罰的依據而已。

所以他的策劃中,宮裡遞本給皇帝的過程也是非常重要的,要讓皇帝知道此事的嚴重性,這樣他才會從重處罰。

要除掉遼藩,張居正也知道不現實,可只是削朱憲的王爵還是有機會的。

朱憲無嗣,繼承人就只能是他的那些堂兄弟,等於換了一系繼承遼藩。

這樣,朱憲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做為一個庶人,他張家有的是機會報復回來,還可以慢慢玩。

他的這手佈置確實很巧妙,還真就打在隆慶皇帝的痛點上。

聽到孟衝說不敢講,他興趣也就上來了,本來只是想隨便給個處罰就了事的,可現在他還真要仔細看看這遼王到底在封地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兒,讓自己身邊的太監都不敢講。

當先翻開張居正的奏疏,隆慶皇帝還沒看到關於遼王朱憲第一宗罪名的時候就先是一愣,隨後暴怒。

是的,這份張居正再次潤色後抄錄的彈劾奏疏,第一段點出一個讓明朝皇帝都不能接受的事實,那就是遼王朱憲為朱術璽請封世子,禮部一直壓著沒有批。

沒有批並不是張居正從中作梗,而是因為禮部核查時發現端倪,認為不能冊封。

張居正對內閣閣臣說遼王朱憲無嗣,並不是實話,而是講了官話。

朱憲有一子,名為朱術璽,小名川兒,可這孩子的生母卻有問題,因為是樂婦。

樂婦,其實就是樂戶家的女子,是以歌舞為業的賤民,多為罪犯的家眷,或者也可以稱為“官妓”。

樂婦在明代社會中屬於賤民等級的社會階層,是連奴僕都不如的最底層民眾,明朝的樂婦很多就是官妓,這也是是唐宋以來宮妓制度的延續。

賤籍和遼王所生的兒子,禮部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的。

別說請封,就算是入冊都辦不到。

朱元璋對於宗統一向非常看重,當然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兒發生,所以早就在《皇明祖訓》中強調過此事。

在大明朝,樂婦所生之子被稱為花生子,朝廷嚴令不得請名請封,也就是說不把這些人視作宗室。

遼王朱憲所謂的一子,因是樂婦所生,所以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其實都說不定。

張居正把遼王為樂婦之子川兒冒請封名以亂宗統被張居正提到最前面來刺激隆慶皇帝,就是因為自嘉靖朝後,明朝的皇帝對宗統就看的很重。

嘉靖皇帝怎麼繼承大寶,就是按照總統排序來的。

若是宗統亂了,後果不堪設想。

至於魏廣德、陳以勤等人看重的什麼豎起大纛這種事兒,其實在隆慶皇帝眼裡還真不是多麼重大的罪行。

但是張居正關注到這點,卻一直引而不發,就是打算用作殺手鐧打擊遼王朱憲,大纛只是轉移眾人視線的所謂罪名。

畢竟,他在內閣中的位置很尷尬。

只是沒想到,本來以為會和陳以勤、魏廣德磨上半天的彈劾奏疏居然在這兩位面前如此輕鬆就過關,但是這個殺手鐧他還是必須用上的,所以才會和陳以勤說回去潤色、抄錄再上奏,就是為了夾帶私貨。

果然,隆慶皇帝已經沒有看後面十三條罪名的興趣,而是直接對孟衝問道:“樂婦之子川兒是怎麼回事?請封名又是怎麼回事?”

“陛下,這是之前遼王向宗人府奏報,要為其子川兒入冊,不過禮部、宗人府在核查時發現川兒身份不明,其母更是賤籍,所以一直壓著沒有答應。”

孟衝急忙說道。

這個事兒,要不是昨日之事,他也是完全不知道的。

不過在提前看過那道奏疏後,自然就打聽清楚了詳情。

今日皇帝問起,自然對答如流。

“哼,禮部為何不報?”

隆慶皇帝餘怒未消,繼續問道。

“禮部不批,自然就不會上報,而且,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孟衝急忙答道。

聽到這個理由,隆慶皇帝稍微消除了一些怒火。

是啊,自己知道這個訊息就這麼生氣,禮部的人還算體貼朕,知道自己不喜,就不批也不報,自己也就不用生氣了。

想到這裡,隆慶皇帝才點點頭,繼續往下看,很快就有毛骨悚然之感。

按照張居正接下來所列遼王朱憲的罪名,前面若還只是讓他暴怒,後面就實在難以出口。

罪一,先帝哀詔至,越五日不舉哀成服,更縱飲遊獵。

罪二,淫亂從姑及叔祖等妾,逼姦婦女或生置棺中燒死,或手刃剔其臂肉。

罪三,毆死儀賓,禁錮縣君,勒詐宗人,戕殺官校,收人之妻,攘人之產,掘人之冢,燔人之屍,不可計數。

罪四,用炮烙割剝等非刑剜人目、炙人面、人耳。

罪五,縱伶豎瀆亂宮中。

罪六,創立離宮,私造符璽。

罪七,寵信私人,用侯、伯、金吾等官名,賜蟒衣玉帶。

罪八,凌辱府縣等官,蔑視天子之命吏。

罪九,詭請金印刊刻妖書,與徽王通謀不軌,及奉詔追奪匿不肯獻。

到最後,才如洪朝選般,把遼王朱憲在知道朝廷派出欽差大臣核查其不法事後,居然在遼王府中豎起“訟冤之纛”四個大字大纛對抗的事件說出。

不過張居正可不會像洪朝選那樣輕拿輕放,而是重點寫出此行為在湖廣官場引發激烈動盪,地方官員因此認為遼王有謀反之心,直接派兵圍了遼王府,等待欽差到來進行調查。

謀反之心。

前面的幾條罪名都是寫遼王對先帝不敬,之後罪名則是顯示出遼王在封地對百姓,對自家宗室成員的殘暴,後面的罪名則是暗示遼王似有不臣之心,到最後終於豎起大纛,讓湖廣官員認為其要謀反。

“其他奏疏,有什麼重要的嗎?”

隆慶皇帝這會兒已經沒有翻看其他奏疏的興趣,現在他腦袋裡裝的就是遼王朱憲,在考慮該如何治罪。

不是懲罰,而是要治罪。

“回皇爺,其他倒是沒什麼要緊的。”

孟衝低眉順眼說道。

“嗯,你拿回司禮監處理吧。”

隆慶皇帝吩咐道,看著面前這份奏疏,他又繼續翻開,往下看,他記得先前孟衝說前面是張居正的奏疏,後面還有這次派往湖廣欽差的奏疏。

還是正副使分別上奏,這說明某些事兒上,他們有分歧。

做為經辦人,能有什麼分歧,這也是他這個皇帝很好奇的。

很快,他就看完了正使洪朝選的奏疏,雖然依舊面有怒意,但還是微微點頭。

洪朝選的奏疏和張居正的差不多,除了不如張居正全面。

不過也正常,除了內閣的人,洪朝選一個刑部侍郎,肯定是不知道禮部的事兒。

接下來,他又翻看了施篤臣的奏疏,眉頭不由得一皺。

“怪不得張居正說湖廣震動,原來根子在這裡。”

先前看完張居正和洪朝選的奏疏後,隆慶皇帝也進行了比較,除了樂婦之子一事外,洪朝選並沒有提到湖廣官場震動的事兒,畢竟遼王現在已經被控制起來了,並沒有釀成事故。

當時隆慶皇帝還在納悶,張居正奏疏裡的話,是從哪兒來的。

現在看了施篤臣的奏疏,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高拱、陳以勤等人的教導當然不是無用功,他們教出來的隆慶皇帝也是合格的。

雖然說喜好美色、珍寶似乎不是一個好皇帝該有的品行,可這些屬於人性,可不太容易教導,並不能因此就說高拱他們這些帝師教的不好。

恰恰相反,隆慶皇帝很精明。

不過因為過往經歷,皇帝木訥的印象已經深入人心,所以他就乾脆藏拙。

反正政務有內閣和司禮監協助,非重要大事他都可以偷懶。

施篤臣的奏疏裡,自然把遼王豎起大纛一事添油加醋的進行報告,比如本來是他下令調集官軍包圍遼王府,在這裡就被說成江陵府官員惶恐,三司官員緊急商議後才做出的包圍決定。

而且雖然是包圍,卻實際只是監視,沒有皇帝的旨意,他們也不敢為難遼王,王府各項採買照舊,並不受影響,不過民間因此卻甚為恐慌云云。

年輕的不知道,可年歲長的還是有印象,那就是幾十年前隔壁省那位王爺起兵造反,可是轟動江南的大事。

“皇爺,錦衣衛指揮朱希孝求見。”

有小侍進來稟報道。

“他來做什麼,叫他進來。”

隆慶皇帝雖然不解,可還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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