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轉悠揚的二胡聲,自雪海關伯爵府邸內徐徐傳出,每天,瞎子都會在這裡拉一段二胡;今日,二胡拉得時間久了一些;天天坐在那裡,兩隻肥嫩的小手放在膝蓋上,腦殼一抬一低,竭力剋制著自己的瞌睡。

想讓一個這麼小的孩子,能夠聆聽得懂這二胡的玄妙之音,實在是太過為難兒童了。

況且,今日的二胡節奏,格外得長,天天已經極為剋制了,卻依舊擋不住這隨著二胡聲不斷襲來的強烈睏意。

良久,瞎子收起二胡。

天天懵懵懂懂地抬起頭,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臉,露出了微笑,然後,鼓掌。

小小年紀,卻已經學會了被迫營業。

這時,柳如卿端著一杯茶走了過來。

瞎子起身,離座,後退三步,柳如卿上前,將茶放在了茶几上,後退了三步回去。

瞎子這才走回來,坐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端起茶。

是花茶,其實瞎子不喜歡這種口味的茶,裡面往往會加點蜂蜜,說是花的甜味,實則有些膩。

“北先生,可是有訊息傳來了?”

男人在前面打仗,女人在後面,自然是苦等。

這個時節,家書抵萬金,是真不假。

如今,柳如卿的弟弟柳鍾已經在伯爵府的賬房裡幫忙做事,算是一個不錯的差事。

對此,柳如卿感到很滿足。

這裡的氛圍,沒有范家壓抑,日子,也過得恬淡自如,弟弟也有了差事傍身,她是真沒什麼好多奢求的了。

其實,如果不是那晚伯爺的忽然剋制,她早就已經是伯爺的人了。

殘花敗柳之身而已,可以取悅於他,得其慷慨,得其馳騁,得其激昂,得其鏗鏘,已然足矣。

這個觀念,自然是不正確滴;但只能感慨一句,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女子的生存,本就艱難;漂亮女子的生存,其實更為艱難。

但瞎子知道,柳如卿的性子,不是來問這事的人。

自己今日二胡確實拉得比往日長了一些,柳如卿或許能察覺到,但卻不會特意過來詢問。

主上的後宅,其實很簡單;嬤嬤婢女們不算,稱得上是房裡人的,也就三位。

四娘、公主和眼前這位柳如卿。

四娘跟著主上在打仗,家裡,也就剩下倆了。

誰尊誰卑,一目瞭然。

“公主,有什麼事,大可直接出來問在下,咱們伯爵府向來是沒什麼規矩的.”

瞎子話音剛落,公主就從拐角處走了出來。

瞎子起身,讓座。

公主站在原地,道:“可不敢讓北先生給本宮讓座.”

“意思意思,顯得在下有規矩一些.”

“呵呵.”

公主笑了,不是冷笑,而是她早已習慣了和幾位“先生”的相處模式。

他們看似是一群很懂規矩的人,實則,卻又是一群最沒有規矩的人。

同時,雖然他們和自家相公名義上是主僕,但實則,某種程度上,是平起平坐的。

有些女人,天生就是宮鬥高手,更何況在後宮裡長大的熊麗箐。

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她懂。

柳如卿忙起身,從屋子裡,又搬來一張椅子,放下。

公主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這時,柳如卿走過去,想抱一抱天天。

後宅裡,她們清楚這位伯爵的乾兒子,到底是什麼身份。

說句不好聽的,日後就是她們誕下了子嗣,論爭寵,可能都爭不過眼前這位。

天天張開雙臂,和柳如卿抱了一下,卻沒讓她抱起來,而是意思意思之後,繞開了柳如卿的手臂,花圃中,巨大的青蟒頭探出,天天小跑過去,一把抱住這巨大的蛇頭。

青蟒吐出信子,舔了舔天天的臉,天天用自己的小肉手拍拍青蟒。

這孩子從小到大,和鬼、和妖一起玩的時間,比和正常人一起玩耍的時間多得多。

再者,他身上本就自帶著一股子靈氣,可以讓那些妖物感到親近。

昔日,劍聖短暫休假回來,特意看了看這孩子。

原本不打算收徒的劍聖,在有了劍婢的同時,竟然也萌生出了想要將田無鏡的兒子收入自己門下的衝動。

只可惜,他放下姿態了不假,但人孩子只想著跟著自己乾爹學刀。

那邊,一人一蟒玩得不亦樂乎,這邊,公主也開口道;“本是沒什麼不方便問的,但是吧,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就是怕北先生您想多了.”

“在下不會想多,在下每天思慮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北先生說話,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呢.”

“都是自家人,客氣個什麼,太累了不是.”

“是這個理兒.”

隨後,公主問道;“伯爺,打勝仗了?”

“破了郢都.”

公主聞言,呼吸一滯。

郢都,那是她長大的地方,現在,被自己的丈夫攻破了。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郢都的攻破,和鄭伯爺沒有直接關係,但不可否認的是,正是鄭伯爺前期的一通亂竄,導致鎮南關的糧道被毀以及楚國京畿的混亂,最終,促成了靖南王大軍直撲郢都的軍事行動。

“您哥哥,留了一把火,本想燒死靖南王,誰成想,靖南王沒死,但郢都,卻被點著了.”

公主看著瞎子,道:“郢都,被燒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被燒燬了.”

“好慘.”

“是的.”

“我皇兄呢?”

“早就不在那裡了,您哥哥借我燕軍的手,剔除了一些他早就想剃掉卻一直不方便除掉的人和物。

”“按照北先生的說法,我皇兄,倒是賺了?”

“總體來講,必然是虧了,但,家裡倒是打掃乾淨了.”

“那麼,仗,還會繼續打下去麼?”

“不會了,眼瞅著,是要結束了,主上,大概也快要回來了。

另外,不出意外的話,您很快要從伯爵夫人升到侯爵夫人了.”

“這就,封侯了?”

“八九不離十,因為靖南王沒死.”

瞎子很清楚地知道,靖南王在和不在,有多大的區別。

靖南王不在,固然能夠讓自己這邊更為輕鬆自由;但靖南王在,等於是確保了自家主上和燕國朝廷之間的聯絡。

有時候,瞎子自己也覺得挺沒意思的,端著大燕的碗吃飯,吃飽了放下碗再反大燕,有點忒沒挑戰性;可問題是,靖南王不死,大家就只能繼續遵從這種發展模式。

這一戰後,封侯,是必然的。

這是田無鏡很早之前就在做的安排,也是瞎子早就看出來的安排。

熊麗箐微微一笑,道;“在燕國,封侯,可了不得.”

“是,鎮北靖南封王前,大燕異姓爵位,以侯為頂,封侯,也意味著封疆.”

瞎子伸手指了指腳下,道:“估摸著,就是這塊晉東之地了。

可能,用不了多久,公主您就可以回家看看太后看看您哥哥了。

省親之後,他們還會將您規規矩矩地送回來.”

地位不同了,層次不同了,待遇,自然也就不同了。

“比我想象中,要早很多.”

瞎子笑笑,沒說話。

公主又道:“萬一我母后不捨得我遠嫁離開呢?”

“那正好給主上一個由頭,再入楚,搶您一次.”

“伯爺,什麼時候回來?”

“不好說,但,應該快了,依照我對主上的瞭解,仗打完了,他會更迷戀溫柔鄉.”

“多謝北先生提點了.”

“公主客氣了.”

公主起身,沒走,又問道;“敢問先生,您覺得,國和個人,到底誰更重要?”

“國如父母.”

“北先生的回答,真是讓………”“孩子開心,父母,也就開心了.”

公主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和先生您聊天,當真是有趣得很呢.”

“您見笑.”

就在這時,雪海關外,一道青色的氣旋正在向這邊逼迫而來,其在雪海關南門城牆前停下,顯露出一身青衣,因為戴著面具,所以分不清是男是女。

而這時,城牆上的守軍也已經張弓搭箭對準了他,同時,城門口,也有一隊騎兵即將衝出。

……伯爵府內,院子裡。

公主還沒走,瞎子也沒起身,然而,花圃中央的一處地窖卻凹陷了下去,露出了向下走可以通向密室的臺階。

身著黑衣的沙拓闕石,閉著眼,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瞎子起身,微微鞠躬行禮,道:“您醒來了.”

公主則馬上下蹲作福,道:“見過乾爹.”

柳如卿有些愕然,她是沒見過沙拓闕石的,一開始,只覺得異變突生,忽然出現了一尊這般恐怖的存在於自己面前。

但看見公主行禮後,她也馬上跟著行禮。

“嗖!!!!!”

一道響箭自西南方向升空,這意味著那邊,有情況。

沙拓闕石面向西南。

瞎子趕忙道:“恐是調虎離山.”

這時,天天見到沙拓闕石出現後,馬上丟下了自己的蟒蛇夥伴,跌跌撞撞地跑向了沙拓闕石。

別人害怕如同殭屍一般存在的沙拓闕石,他不怕;因為他一直睡在人家棺材上面,睡到長大。

沙拓闕石伸手,一道黑風裹挾著天天,將其拘了上來,最後,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沙拓闕石一隻手抱著天天的腿,另一隻手向前一伸,“嗡!”

院子裡平時鄭伯爺用來練刀的兵器架上,一把刀,落入沙拓闕石掌心。

隨即,刀口向下,抵著地面,沙拓闕石緩緩扭頭,依舊沒睜眼,但他的聲音卻以空氣震盪的方式傳遞出來:“虎………揹著山.”

————明天開始恢復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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