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大燕沒了,那這天下蒼生還有何用?這,或許是田無鏡心中真正的執念,甚至是,準則。

他所付出的一切,他所努力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準則。

鄭伯爺無法感同身受,他可以去繼承田無鏡的用兵之法,會去自然而然地模仿田無鏡的一些習慣,潛移默化中,變成那個人的樣子。

但,鄭伯爺是無法繼承田無鏡在這條準則上的衣缽的。

好在,田無鏡從未要求過鄭凡去繼承這個。

靖南王說過,這條路,很苦,很累,他已經走上去了,根本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也沒有這個資格。

所以,他不希望鄭凡也跟著他走這條路。

他希望鄭凡可以過得不那麼累,可以過得輕鬆,可以過得寫意和自由。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有人認為靖南王對平野伯那般看重,是因為傳說中靖南王世子就養在平野伯那裡,所以,額外看重,其實就是僱奶媽子的錢。

然而,為什麼靖南王之前不把孩子交託給別人卻交託給平野伯?說到底,還是因為田無鏡在鄭凡身上,看見了另一條路,另一條,他本可選擇的路。

鄭伯爺可以低頭,低頭,是為了更好地發展,為了以後更好地生活,為了以後,不用再低頭。

但在他心裡,其實一直有一條線。

那就是實在不行,非要刺老子的底線,真要惹老子不痛快了,大不了把桌子掀了找個荒郊野外開個龍門客棧去。

這不是清高避世的迂腐,而是一種真正的灑脫。

原本,他田無鏡,也是可以這般灑脫的。

靖南軍在手,田家這一代嫡子,自身是三品巔峰武夫,燕皇的小舅子。

他進,可以試圖去問鼎一下那個位置,伸手拍拍那張龍椅的溫度;他退,可以像曾經的劍聖一樣,行走江湖,遊戲人間;他懶得動,往那兒站著,也沒人敢去對他做什麼。

他明明可以任性而活,卻偏偏選擇了截然相反的一條路。

他看重鄭凡,一是因為鄭凡無論是兵事還是治理地方的能力以及視野格局上,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胚子。

蠢物或者尋常人才,自是進不得田無鏡的眼簾的。

但到了田無鏡這個高度,能在其身邊站著的,還真沒什麼庸才。

有才,是第一步,是門檻,再之後的鄭凡身上體現出來的那種對人生的態度,才是讓田無鏡最為看重的原因。

鄭凡看田無鏡,像是看一個兄長,一個哥哥,弟弟崇拜哥哥,自然而然地模仿哥哥的一些習慣和行為,這很正常。

想他年堯,身為楚國大將軍,依舊毫不遮掩對田無鏡的尊崇,這幾年,這幾場大戰下來,各國軍方中青一代,試問誰人不是田無鏡的粉?就連那蠻族小王子,據說在運用其王庭騎兵時,也是在模仿著田無鏡的用兵法門。

而田無鏡,看鄭凡,則是在看著自己原本可以的模樣。

他是將一些東西,一些他這輩子所註定無法擁有的,寄託在了鄭凡身上。

你替我活,一樣的。

……五皇子的請求,被鄭伯爺拒絕了。

因為鄭伯爺不想冒這個險;每一次孤軍深入,都是一場風險極大的軍事冒險,贏了,固然無比風光,功勞首屈一指,但輸了,可沒有絲毫撤退可言。

楚人的制度,楚人朝廷的運轉,不是當初野人能比的,就是乾國那邊,一場大戰下來,固然貪生怕死者很多,但也能冒出一些個捨身取義者;且,上次劫了公主,自己得以逃脫,一來是運氣,二來,其實還是因為楚國並未真正調動起來,調動起來後,還有很多貴族只顧著嘲笑屈氏這次丟人丟大發了。

但這次,是國戰!自己一旦輸了,那就等著面對搜山檢海般的捕捉吧。

到那時候,鄭伯爺說不得都沒野人王曾經那種在自己臉上開一刀毀容的勇氣。

有些時候,鄭伯爺是仁慈的,還帶著點聖母的意思。

但鄭伯爺並不是一個純粹的“聖母”,他一直清楚,自己只是一個世俗化的“聖母”,偶爾的善行,是為了讓自己心情更愉悅一些,是生活中的一味調劑。

鄭伯爺很清楚自己這種“聖母”,本質上,還是披了一層皮的精緻利己主義者。

如果眼前看見一個少女衣不蔽體慘遭欺凌,他會心疼,會幫忙將欺負她的惡霸給踹翻;但你要說,下游江水氾濫,衝屋覆田,多少人被沖走多少人無家可歸;唔,腦海中確實可以想象出那個畫面,但,沒什麼感覺啊。

五皇子被拒絕了,他沒說告辭,而是站在城牆上,陪著鄭伯爺又看了將近半個時辰的風景。

在這半個時辰裡,倆人,誰都沒說話。

最終,先打破沉默的,還是五皇子。

“以前,我不懂老六為什麼要去南安縣城當一個捕頭,我以為他是在和父皇賭氣,甚至,可能是在換一種方式的養望。

他娶了何家女,我原本以為他是為了迎合父皇不想外戚干政的方針;但現在,我明白了,小六,大概是真的喜歡那種生活。

那種放下一切負擔,放下身份的束縛,做事,看風景;以前的日子,過得太高,太浮,赤著腳走在泥濘的河道里,才感覺到了真正的踏實。

可能,這些話,在鄭伯爺耳裡,成玟有些無病呻吟了.”

鄭伯爺笑了笑,道:“其實,我很佩服殿下,殿下現在這個樣子,是裝不出來的,不怕殿下笑話,你讓我去打仗,去奔襲,再苦再累,哪怕雙腿內側磨出血泡來,我也是能咬牙撐著的。

因為我知道,打仗時,沒辦法歇息,想歇的唯一方式,就是被敵人殺死,那你就可以長久地安歇下去了。

排除那種情況的話,你讓我在河工上勞作,挖河道,搬石頭,我做不來,吃不消,也不願意.”

“伯爺謙虛了.”

“沒,沒謙虛,我才起來幾年啊,以前,我也是個民夫,乾的,也是拉車運糧的活兒,現在,卻已經完全不想從事這種勞動了。

殿下你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以前聽說殿下喜歡木匠活,我還以為是一種閒趣,因為在我看來,做木匠活和看聖賢書,沒什麼區別,甚至,後者還遠遠比不上前者。

後者又不能吃,前者,卻真的能拿來用。

但殿下你能躬身勞作,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我,佩服.”

五皇子笑了,道:“孤聽出來了,不是敷衍話.”

“那必須的.”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皇子一開始只是小笑,然後放聲笑,隨後雙手猛拍牆垛子開始發了瘋一樣笑。

鄭伯爺倒是沒覺得奇怪,姬家的孩子,一個個的,本來身心健康的,攤上那樣一個老爹,一個個的就算沒精神問題,但至少也有心理陰影。

數個月在河工上打熬,是有效果的,就像是打鐵一樣,將身上以及心裡頭地雜質給逼出來了。

五皇子笑到最後,實在是笑不動了,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鄭伯爺從中華牌鐵盒裡拿出兩顆薄荷糖,自己嘴裡丟了一顆,另一顆捏在指尖,道;“張嘴.”

本就在喘氣的五皇子張大了嘴。

“丟!”

薄荷糖被鄭伯爺丟入五皇子嘴裡,五皇子一邊吮著糖一邊撫摸著胸口,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老鄭啊.”

喲,這稱呼……“嗯.”

鄭伯爺應了一聲。

“京裡的事兒,聽聞了麼?”

鄭伯爺點點頭,道:“剛到時,就聽到了.”

穎都,有小六子的人。

雙方因為地緣距離,書信的傳遞,很考驗時間,但就算再費時,再遠水解不了近渴,卻依舊得保持個暢通。

姬老六需要鄭凡這個外援,鄭伯爺則需要清楚京城的政治動向。

所以,時間可以長,但必須第一時間“互通有無”。

五皇子開口道:“父皇去後園靜養了,太子正式監國,你怎麼看?”

“沒什麼看法.”

猶豫了一下,似乎是覺得這般言語,有些過於敷衍了,鄭伯爺只得又補充道:“至少,目前是這般.”

目前,確實是沒什麼看法。

打仗才是第一位。

京裡的事兒,也得看這場伐楚戰事的結果。

“大哥和老六親近,雖說在銀浪郡領兵,但大哥這個人………”五皇子囁嚅了一下嘴唇,道:“大哥這個人,怎麼說呢,如果父皇一封詔令下去,亦或者是木已成舟後,新皇一封詔書下去,大哥,多半是不會動的.”

畢竟,都是姬家的孩子這大燕江山,說是大燕百姓的,但其實還是姬家人的。

姬無疆可以支援姬老六去搶那個位置,但他的支援,也僅僅是侷限於支援,真到了需要劍拔弩張不講政治講刀子的時候,姬無疆,很可能不會捨得打碎家裡的這些瓶瓶罐罐。

“其實,我算是看清楚了,龍椅下面墊著的,是馬蹄,是馬刀.”

五皇子這覺悟可以,翻版的槍桿子裡出政權。

“老大關鍵時候雖然不會捅刀子,但真靠不住,老六身邊,就只有鄭伯爺你了.”

燕京城的百姓喜歡在茶館裡裝作很懂行的樣子聊那些朝堂風雲,在姬老六大婚之後,六爺黨這個稱呼,一下子興起。

所以,有時候不是上頭的人想要拉幫結派搞什麼黨政,而是你哪怕站在那裡不爭,但帽子和區域,早就給你劃分好了。

鄭伯爺,顯然是“六爺黨”的頭號先鋒。

“二哥,以前雖然管過禁軍一段時間,但管得,並不算多好,且原本的禁軍框架這些年,早就被拆分得東南西北了。

所以,二哥手裡,其實也沒有什麼兵.”

禁軍,尤其是京中禁軍這種存在,每個國家都會有,也就是所謂的中央軍。

按理說,禁軍應該是戰鬥力最強的,這支軍隊,應該是國家創立時就有的,且基本是優先於國家的建立就已經存在。

大機率,禁軍的前身,其實就是開國君主的真正嫡系。

但每個國家的國情不一樣,蠻族的王庭騎兵,已經是蠻族王庭真正所能掌握的力量了,確切地說,蠻族王庭除了身邊的這支力量,已經很難真正調動得起那些大部族的力量,沒了地方軍,還談個屁的中央軍。

昔日的晉國,伴隨著虞氏的衰弱,三家分晉格局形成之後,禁軍只剩下京畿之地那點不過數萬的編制。

乾國上京,更是將禁軍玩成了一個笑話。

開戰前,乾國上京號稱有八十萬禁軍拱衛,結果燕軍南下的訊息傳來後,第一批,只組織了不到十萬人出征北上,第二批,又強行組織了五萬人,結果這五萬人行軍到半路上後,只剩下不到兩萬人……再之後,任憑乾國官家和幾位相公拼命壓榨,禁軍將門也表示,實在是沒有了。

到最後,為了應付李富勝和李豹的兩支騎兵,乾國連東南沿海的祖家軍都調了過來,純粹是靠地方軍頭子在打仗。

楚國的皇族禁軍,戰鬥力倒是可以,素質也很高,可以說,是東方四大國裡,中央軍戰鬥力最強的一個。

燕國原本的禁軍,因為百年來全國供養鎮北軍的原因,早就是後孃養的了,再等到田無鏡接手靖南軍後,禁軍就淪為小婢養的了。

就這,這幾年裡,先拆分去了北封郡一半,又拆分去跟隨大皇子東征,現如今,連拱衛京都都得靠李良申的那一鎮。

換句話來說,太子殿下可能沒那麼水,興許,他背地裡,也很陰沉;但再陰沉也沒用,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禁軍只剩下個空架子了,還能幹嘛?現在想想,皇后娘娘薨逝得還真是時候。

因為姬老六大婚後,按理說,沒多久,就該是太子和郡主被延遲的大婚真正開始了。

若是太子和郡主真的結為伉儷,得,依照郡主那個瘋婆娘的性子,人家既然敢在姬老六大婚那一晚動用七叔和李良申去殺皇子,她就敢在燕皇宣佈去後園榮養時,直接讓李良申的那支鎮北軍入京城,讓姬潤豪直接榮登太上皇之位;大機率,這輩子就只能在後園裡出不來了。

不過,隱隱中,鄭凡有種感覺,郡主興許能指揮得動李良申,卻不一定能指揮得動那一鎮佈置在燕京城外的鎮北軍。

燕皇這個人,你很難看得透。

陛下不是李淵,姬老二也不是李老二。

好在,看不看得透都無所謂,燕皇再雄才大略,也敵不過歲月。

“老鄭,我做木匠活時,最喜歡倆字……對稱。

那墨線一彈,那尺寸一量,近了看,遠了看,對對半,這種感覺,是最讓我享受的。

所以,我覺得,父皇應該也喜歡這種感覺.”

姬家幾個崽,沒一個是簡單的,就是最悽慘的工具人姬老三,他的水平,丟其他國家皇子堆裡,也能噹噹幕後黑手了。

不是他無能,實在是他爹和兄弟們的段位太高。

“繼續說.”

鄭伯爺開口道。

“父皇,其實不在意是太子繼位還是老六繼位.”

五皇子語出驚人。

世人都在猜測,下一任大燕的帝王到底是哪位。

不僅僅是燕人,楚人、乾人,甚至是晉人,都在猜測。

姬老六大婚那日,顯露崢嶸,再以凌厲手段肅清商道,調理戶部,狠辣之風,酷似燕皇。

而太子,則更顯老持一些。

下一任燕皇是誰,很可能會影響到燕國今後的國策。

“平衡?”

鄭伯爺說道。

“對,父皇要的,是一種平衡,一種他,嗯,之後的平衡.”

五皇子手比劃了一下,道:“如果將大燕比作一輛馬車,父皇希望的是,這輛馬車可以繼續平穩地行使下去.”

鄭伯爺搖搖頭,笑道;“所以,陛下才會在太子和老六之間拉偏架.”

“唔,聽你喊老六,居然給我一種,你和我們一樣,也是我們兄弟中一個的感覺.”

“是五殿下您先隨便的,那我也就隨便了.”

五皇子雖然先前沒說“駕崩”兩個字,但已經表露出這個意思了,可以說,這是相當的大不敬了。

人家敢這般說,自己就跟著說唄。

“嘿,你平野伯要是咱們兄弟,父皇大概會十分歡喜的,老大,沒你能打仗.”

燕皇希望皇子中有個能挑大樑的,至少在軍隊裡可以扛旗的,他選中了他靜心培養出來的皇長子。

但望江一敗,打回了一切。

可以說,那一次,是燕皇想要收回軍中權力的一種嘗試。

那會兒,靖南王將自己困鎖在靖南侯府。

若是大皇子打贏了望江之戰,最後驅逐了野人,收納了晉地。

接下來,地方治理權收回,各路軍頭子甚至是靖南軍也收回,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前提,是靖南王不反。

但靖南王,是不會反的。

他不反的前提下,朝廷就能從容地接收吸納靖南軍了。

君不見,鎮北軍都已經被拆分了麼?但誰叫苟莫離那麼得勁呢,那一場望江之戰,苟莫離不僅僅是擊敗了燕軍,同時還擊垮了大燕朝廷插手軍權的節奏。

最後,靖南王再度出山掛帥,一戰功成,聲望達到巔峰,完全無法再撼動。

這,絕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

不過,苟莫離也很慘就是了,他也沒想到打了一個小的,結果來了一個大的,然後自己被田無鏡和鄭凡一起揍得不成人樣。

別看現在大皇子還在領兵,但他現在是在銀浪郡領兵,對付的,是乾人。

什麼,乾人會咬人麼?“說句大不敬的話,殿下,如果真那樣的話,我現在……”五皇子搖搖頭,道:“不會的,我瞭解父皇.”

鄭伯爺笑了笑,道:“咱們不談這個了吧,已經越界太多了.”

“我只是放開了,其實出京時,我就已經對那個,沒什麼念想了,這些日子在河工上幹活,也讓我對民間有了更多的體會,不,是讓我對自己的價值,有了更多的體會。

那個位置,就留給太子和老六他們去爭吧,老四想爭,也可以試試,小七長大了的話,也可以去想想。

我是懶得再理會了。

這一戰結束後,我會請命留下來,重新規劃和治理望江,水,可以放,江,可以改道,但最後,終究還是得有人來收尾。

這個事,我來做.”

“殿下,今日,當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你不覺得我是在演戲就好.”

“如果將戲演得那麼逼真,那麼,也根本就走不出戲了.”

五皇子閉著眼,細細品味著這句話,然後點點頭,道;“受教了.”

五皇子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伯爺要過江麼?”

“得去一趟穎都,殿下同去?”

五皇子搖搖頭,笑道:“除了第一次隨伯爺你來這裡時去了一次穎都,這之後,我就沒再去過了。

不去了,我就在這兒,恭祝鄭伯爺凱旋!”

說著,五皇子恭敬行禮:“姬家子,請平野伯爺,珍重!”

鄭伯爺後退兩步,回禮道:“謝殿下.”

五皇子走了,離開了玉盤城。

待得其離開後,苟莫離又默默地靠了過來,道:“伯爺和那位皇子說了什麼?遠遠瞧著,應該聊得挺投機的.”

“其實,也沒聊什麼.”

苟莫離聽到這話,有些委屈。

明明聊了那麼久,居然這般敷衍人家。

看來,自己還是不夠自己人啊。

鄭伯爺的手指放在牆垛子上,敲了敲,道:“本伯一直有個壞毛病,這個世上的人和物,習慣去看他們表現出來的,美好的一面.”

苟莫離的嘴角抽了抽,這話,您居然好意思說得出來?“伯爺宅心仁厚,菩薩心腸,自有一顆菩提心普渡世人,又如星辰光輝,無私地撒落大地.”

“我是真的信了呀,信了剛剛五殿下所說的話,他,真的讓我感動,也讓我佩服.”

“是,那位皇子,曬得可真是黑啊.”

苟莫離是見過五殿下的,畢竟出京路上在一個車隊裡。

原本,那位五殿下是白胖白胖的;苟莫離曾聽瞎子調侃過,什麼技術宅,什麼高達。

但現在,人瘦了,還黑了,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但我的人生經歷告訴我,有些時候,有些人,喜歡將自己真正要說的話,放在背面。

我不是很喜歡這種人,和這種人說話,會很累.”

“是的,屬下我也一直很討厭這種人,總覺得這種人很不是………”“因為我自己就是這種人.”

“………”苟莫離。

鄭伯爺目光向前方眺望,緩緩道;“他剛剛說的話,如果從背面看的話,有兩層意思.”

鄭伯爺豎起一根手指:“一層,是他是比較樸實聽話的,他很乖巧,他也很接地氣,他和姬老六以及太子那兩位不一樣,他更好控制.”

鄭伯爺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層,他會一直留在這裡,留在晉東,如果有需要,想師出有名,可以到這裡,來抓他.”

苟莫離笑道;“龍生九子,沒一個簡單的.”

顯然,苟莫離已經預設了這一說法,因為在野人王的世界裡,天空,本就是黑色的。

鄭伯爺深吸一口氣,道:“如果,他想傳達的,真的是背面這一層意思的話,我還真有些,呵呵,受寵若驚.”

苟莫離則開口道:“伯爺,那位五殿下不是對您說的.”

“哦?”

“他是對伐楚大勝後的您說的.”

“這話說得,有水平.”

“其實伯爺您早智珠在握,心裡跟明鏡一樣,無非是在考究屬下罷了.”

鄭伯爺搖搖頭,道:“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我剛剛,是真的被他感動了一下,再說了,我自己幾斤幾兩還不清楚,我有什麼資格腆著臉說來考究你?”

苟莫離忙後退一步,拱手行禮道:“但,這正是伯爺您最厲害的地方啊.”

………過江,星夜疾馳。

上一次,鄭伯爺曾引兵入穎都,這一次,不用那般誇張,且還得刻意低調。

雖說一支兵馬忽然從前線撤回到望江江畔,肯定瞞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但看見一支兵馬回來,和看見自己這個平野伯回來,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且自己這次帶回來的,有野人,有一部分自己本部,其餘的,都是其他各部湊出來的兵馬,還刻意做了一些遮掩,就是有楚國探子,想要短時間內查明這是哪家的兵馬也得費不少功夫。

因為提前打過招呼的關係,所以鄭伯爺領著親衛在穎都城外就被毛明才的人接應到了,而後直入城內太守府。

上次穎都之行後,鄭伯爺和毛太守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毛明才的名字,已經列在了雪海關逢年過節的禮單上了,禮多人不怪不是。

雖然靖南王不喜鄭伯爺這種行事作風,但鄭伯爺還是覺得,惠而不費的事兒,該拉,還是拉拉。

太守府外圍,有一眾巡城司士卒把手,府內的傭人,全部外放了出去。

鄭伯爺是從後門進來的,來到後宅偏廳後,發現毛明才和孫有道已經在這裡等著自己了。

“哈哈哈,國之干將歸來,老夫大喜啊,哈哈哈哈哈.”

毛明才笑得很開心。

他其實事先並不知道這一則軍事計劃;但他作為穎都的太守,河工的事怎麼可能不經他的手?前方大戰,後方修河,他怎能不生疑竇?但他不敢問,靖南王秘密軍令條子在這裡,外加燕皇的密旨也在這裡。

毛明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所以認真做著自己該做的事。

一旁的孫有道,以晉人太傅的身份主持後勤運轉,在這件事上,其實同理。

不過,就在前幾日,靖南王新的一則軍令到來,軍令很簡短,卻已經足以讓毛明才一窺真相了。

他是燕人,既然是燕人,自然想著的是如何將這場國戰給打贏,所以,他不在乎決堤的後果!孫有道這邊呢,頗有一種劍聖現在的心態,該做的,他已經做了,現在,他想顧著自己家的日子。

再者,權衡利弊之下,戰事曠日持久,那麼三晉之地會更加疲敝,死的人更多。

倒不如,乾脆將這一刀給送出去!不過,二人事先並不知道這次領兵入楚的將領是誰,但在前日收到鄭伯爺的信使傳信後,二人心裡,都不由得踏實了下來。

因為,在大燕,在晉地,外人其實比鄭凡本人更對平野伯爺有信心!鄭伯爺也是累得狠了,外加這套臨時在城外換上的巡城司甲冑不是很合身,勒得不舒服,進來後,直接將甲冑解開,隨意地丟在旁邊的地上。

甲冑落地,發出脆響:“咔嚓嚓………”………“咔嚓嚓………”一眾巡城司士卒列隊快速地奔跑,身上的甲冑不停地摩擦出聲響。

領頭的,是面色凝重的冉岷。

夜幕下,他們沒有打火把,只是沉默地快速行軍。

距離他們前進方向的不遠處,就是一座大堤。

“什麼人?”

“什麼人?”

大堤上,有當地民夫組成的巡河隊,他們一隻手拿著火把,另一隻手拿著鑼,腰間,掛著用來交接的水牌。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前方到底是什麼人,自其身後草叢中,就鑽出來兩名巡城司士卒上來就勒住他們的脖子,隨即刀子捅入。

冉岷對身後一眾巡城司士卒低喝道:“堤壩上,不留活口!”

“喏!”

“喏!”

一眾巡城司士卒馬上鋪散開去。

冉岷身形很快,竄到一個民夫身前,直接一刀刺入其胸膛。

“噗!”

………“噗!”

毛明才將匕首刺入了一塊羊肉之中。

指了指桌子中央擺放著的一口銅鍋,笑道:“老夫這陣子忙得身肝火過重,大夫吩咐了得忌口,孫太傅是牙口不好了,然而,咱們倆吃素沒問題,可不不能讓平野伯你也跟著咱們一起吃這個。

吃好了,才有力氣殺楚奴不是。

來,鄭伯爺,您自己切肉涮.”

孫太傅點頭笑道:“怕訊息走漏,所以府內下人早早地遣散出去了,老夫和毛太守雖說不敢厚顏稱自己是君子,但倒是真的遠庖廚了。

所以,只能預備下這口鍋子,吃什麼就涮什麼,倒也方便時宜,哈哈.”

火鍋這種存在,其實早就有了,只不過,這兩位吃的是養生鍋,不會加花椒辣椒的那種。

鄭伯爺將匕首抽出來,道;“辛勞二位大人了,小子,感激不盡.”

“哎,哪裡哪裡,等鄭伯爺凱旋,穎都的望江樓上,老夫親自為鄭伯爺慶功!”

孫有道說道。

“哈哈哈,必然凱旋.”

毛明才起身,揭開了鍋蓋,“讓本官先看看湯開了沒有?”

鍋蓋揭開後,裡頭是沸騰著的湯水:“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大堤下沿,已經出現了好幾個冒著泡的水孔了。

這是一種極為危險的徵兆,意味著隨時可能發生潰堤。

所以,當地民夫們才會晝夜不停地巡查。

當然了,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還是這大堤的設計極為不合理。

而這種不合理,不是普通民夫所能明白的,他們只知道照著吩咐做,也覺得自己是在加固大堤以防止自己家鄉遭受洪水侵襲。

民夫,已經被清理乾淨了,屍體都被丟入了江水之中。

冉岷對著四周手下們大吼道:“挖!”

……“老夫來挖吧.”

毛明才拿著湯匙,從旁邊一口潔白的瓷碗裡挖出一大勺的豬油,放入鍋中。

鄭伯爺很想告訴他們,自己其實更喜歡牛油火鍋。

但怎麼說呢,入鄉隨俗吧。

當即,削下一片羊肉用筷子夾著放裡面開涮。

涮好後,將肉送入口中,這鍋底,雖然不是辛辣的,但味道還真不賴,外加這羊肉,也確實是鮮嫩,入口即化。

孫有道將酒壺拿起來,準備給鄭伯爺倒酒。

鄭伯爺忙道:“軍中不得飲酒.”

現在雖然人不在軍中,但本質上,還是處於戰時,喝酒,容易誤事。

孫有道一拍腦袋,道:“老夫忘了,老夫忘了,哈哈哈,行,那咱們以茶代酒,以茶代酒.”

孫有道起身,去旁邊的小火爐上想要將茶壺拿起,但孫有道養尊處優的日子,也過得夠久的了,雖然他人不矯情,也談不上奢靡,但這種燒水倒茶的事兒,已經幾十年未曾做了。

拿起茶壺時,沒想到這般燙,當即將茶壺摔在了地上。

“哐當!”

………“哐當!”

一塊大石被撬開,緊接著,江水順著這個缺口開始拼命地湧出,缺口,正在被不斷地撕裂開,越扯越大。

一些地方,也開始出現龜裂,甚至,已經產生了塌方。

潰堤,已經開始!………“老夫,實在是………”孫有道有些無奈,“實在是………”“沒燙著就好,沒燙著就好.”

毛明才起身,仔細瞧了一下,發現孫有道沒被燙傷後,也長舒一口氣。

雖說穎都轉運使是孫良,但誰都清楚,真正幫孫良料理這麼大一大幫子事兒且還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就是眼前這位昔日大成國的宰輔。

他要是被燙傷了,毛明才就真的失去了一大幫手,到時候,還得為後勤頭疼。

“老夫再去燒一壺.”

孫有道說道。

“不必了,不必了.”

鄭伯爺伸手指了指面前沸騰的鍋底,“茶湯茶湯,其實早年間,茶葉不就是拿來煮湯的麼,也得加調料的。

咱們吶,乾脆以湯代茶再代酒!”

“哈哈,是極是極.”

毛明才用湯勺舀出三碗湯。

三人舉起碗,孫有道:“為平野伯賀!”

毛明才道:“為伐楚大捷賀!”

鄭伯爺則鄭重道:“為大燕一統諸夏萬萬年賀!”

鍋內,湯水還在沸騰,裡頭,是菜和肉。

遠方,望江也在沸騰,裡頭,也是菜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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