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知府被扒光了衣服,掛在了城牆上。

因天氣寒冷,善於做菜的人心思又細膩得多,所以何春來在下面,為馬知府點了個大火盆,為其取暖;另外,衣服被扒光了,但依舊很貼心地為馬知府披上了稻草。

不管怎麼樣,侯爺畢竟沒說要給他整死不是,真弄死了,反而是他這種手下人不會做事了。

但因為這裡升起了大火盆,入夜後,很是顯眼,所以吸引來了城外的很多流民,他們聚集在這裡,默默地欣賞著高高在上的玉盤城知府此時的……高冷姿態。

倒是沒人敢載歌載舞,沒人敢歡呼雀躍,甚至,沒人敢指指點點。

大家的神情,都很麻木。

城牆的另一端,出現了鄭侯爺的身影,在其身側,站著苟莫離。

後頭,站著劍聖和陳大俠。

苟莫離眼裡,閃爍著戲謔的火苗,他喜歡看到這一幕,也樂在其中。

陳大俠稍微悲天憫人一些,他看著的,是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流民。

而已經對難民有些免疫的劍聖,唏噓的,是如今的三晉大地。

曾經,苟莫離還被關在雪海關地牢裡時,劍聖時不時地會請瞎子把他提出來,和自己聊聊天。

那時的劍聖,剛剛經歷雪海關前的那一戰,高光過,也高昂過,還沒來得及沉澱;所以,劍聖問苟莫離:非要折騰這一遭麼?苟莫離的回答是:你是看我輸了才這麼問。

一場野人入關之亂,大半個晉地被攪動,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野人自己,十幾萬青壯,基本就沒幾個回到雪原去的,大部分被殲滅,剩餘的也被當作勞工硬生生地累死在了工地上。

但,如果贏了呢?野人將離開雪原,重新擁抱晉地的溫暖。

劍聖又問:眼下看,值得麼?苟莫離回答:不做,是當狗,眼下,也是當狗,反正都是當狗,為何不折騰一下?因為苟莫離不會只溜鬚拍馬,會說一些真話,所以劍聖在養傷時才會找他聊天,而那時的苟莫離,也能得到極為珍貴的見見陽光的機會;劍聖那日最後問了一句:非得這般麼?其實,可能劍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問的,非得是哪般。

但苟莫離卻回答得很多,他說,你看看燕國那位陛下,他是怎樣的人?往前數千年,都是一代明君雄主的底子。

他不曉得如何贏得美名?他不曉得自己窮兵黷武之後美諡都得折中?他不曉得馬踏門閥後會血流成河?他不曉得大軍進發後面是百萬民夫支撐,不曉得自己國內要民不聊生?說白了,再民不聊生,無非是餓暈一些人,餓死一些人,只要這個國還在,只要這個朝廷還在,災年,挺過去就是了。

最怕的,其實是那種被外敵破國之後,那人命,才叫真的不值錢吶。

沒糧吃了,能吃樹葉,能啃樹皮,能吃草,大不了,弄兩頓觀音土,堵個半飽!但刀砍過來,你腦袋,還能換個位置繼續喘氣兒麼?他燕國,不趁著他在,不趁著這個大好局面,盡力打出去,打服四方,呵呵;百姓們或許會罵他,史書上或許會汙他,但千秋萬代以來,破國滅稷,那才是真的白骨滿地真正的悽慘!就像是,你們晉人!……所以,在看著玉盤城下的難民時,劍聖心裡,並沒有太多的憐憫;一是因為,太多太多人,拿晉地蒼生來問他,要挾他,指責他,他煩了;二是因為,他是見到奉新城內外的流民,是能夠吃上土豆糊糊的,而且,他住的是尋常之家,能夠從自己家裡人的神色裡,看到對未來的希望。

一切,會變好的。

有些時候,劍聖自己也發現了,他似乎是自己願意去被鄭凡騙;因為從盛樂城開始,到雪海關,再到歷天城,劍聖領悟了一個道理,學劍,救不了晉人。

與其讓自己的龍淵,繼續高高在上,與其讓自己的白衣,一塵不染;但那只是飄逸了自己,於國於民,何益?眼前這位,他,以及他的那些能力強得讓劍聖都不得不發出驚歎的手下們,是真的能讓百姓們,過上有著落的日子的。

劍,要接地氣;這裡的地氣,是真的地氣;結合自己上次開二品近乎暴斃的結果來看,或許,他可以以地氣來引下那二品之境的力量作支撐,讓自己的身軀承受的壓榨和消耗更小一些。

而地氣,在哪裡?劍聖的目光,不由地又落到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後背上。

半輩子,行走江湖;爭鬥、廝殺,江湖豪傑,斬過;一國之君,殺過;但所見所聞之下,活得最接地氣的,當屬眼前這位。

鄭侯爺並不知道,自己現在站在這裡,什麼話都沒說,卻已然成了劍聖的“參悟”物件,還好不知道,否則現在還在為這遲遲打不開境界而煩惱的鄭侯爺而言,真的是一種鬱悶至極的打擊。

而鄭侯爺,其實現在腦子裡,根本什麼都沒在想,他只是上來透透氣,吹吹風,真的僅此而已。

陳大俠這時忍不住開口想說話:“這個知府,怎麼這麼傻?”

能被陳大俠說“傻”的人,那是真的……苟莫離笑道:“你覺得燕人每個都絕頂聰明?任何時候,一個地方人多了後,佔大多數的,往往都是傻子。

燕國,也是傻子居多,就比如那位,你當他不知道這麼明顯地送女人,太貼面了麼?你當他不知道,這般做,其實官聲受損最大的,是他自己麼?他是知道的,但他還是這麼做了,因為他覺得這樣一來,可以更親近,可以直接成為咱們侯爺門下的一條走狗。

但他傻就傻在,他誤判了一件事.”

說著,苟莫離頓了頓。

陳大俠馬上追問道:“什麼事?”

苟莫離滿意地點點頭,道:“他可以不要臉,但咱侯爺,可是要臉的。

他也不想想,如果他大張旗鼓地,去給李梁亭,去給靖南王這般送女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嗯.”

陳大俠若有所思,“我好像懂了一點.”

苟莫離又低頭,看了看那邊被掛在那兒的知府,冷哼一聲,不屑道:“真的,別看大燕現在鐵騎無雙,滅國征伐,戰無不勝,但絕不是燕人都各個聰明,而是最上面那幾位,領路領得好而已,就包括咱們侯爺.”

鄭凡看了苟莫離一眼,苟莫離馬上閉嘴。

“回去休息吧.”

……馬知府在天亮時,被解綁了下來,因為本身有點功夫底子,所以沒被凍死,但也被凍得夠嗆;最重要的是,這臉面,可謂是被踩進了泥潭裡。

而且,這件事之後,他的玉盤城知府的位置,應該是坐不了多久了,他不嫌丟人,朝廷還會嫌丟人。

平西侯爺的隊伍,也在天亮時離開了玉盤城,渡過了望江。

千盼萬盼,平西侯爺終於要駕臨穎都了,對於穎都那群已經惶惶好些時日的權貴來說,簡直是要激動壞了。

說到底,鄭侯爺還是慢慢活成了靖南王的樣子,他在哪裡,哪裡就能安心。

以前不覺得,因為以前只顧著往上爬,等真到爬上了高臺後,環顧四周以及身下,才發現處處都是好風景。

只是,平西侯爺的隊伍,在過了望江後,沒有徑直向穎都而來,而是拐向了北面。

……“什麼,平西侯去了石山?”

不到半天的時間內,穎都內很多權貴在得知訊息後,都發出了相似的驚疑。

明明穎都裡還有一位皇子沒有甦醒,明明穎都的太守還在臥床,明明穎都這裡,大家人心惶惶,平西侯爺既然已經過了望江,為何還不過來主持大局?石山,這個地方,穎都人自然不會陌生。

其實,三晉之地從地理上來看,更像是一個大盆地,北面,是天斷山脈,西面,是馬蹄山脈,南面,有蒙山齊山山脈。

其國內,真正的大山,並不多。

石山,距離穎都百餘里,那座山,也不高,但卻是歷代司徒家家主的安眠之所。

最早的時候,司徒家還是虞氏皇族手下封臣時,他們的老地盤,就在石山一帶,隨後,伴隨著司徒家越發壯大,大本營也從石山遷到了穎都,再之後,伴隨著三家分晉的格局確定下來,最後,是司徒雷稱帝;不管司徒家如何發展如何壯大如何變遷,石山,依舊是司徒家“祖墳”所在,司徒雷的“帝陵”,也在石山。

那麼,平西侯爺的隊伍向石山而去,其目的,又是什麼?在大部分遲疑時,終於有人率先做出了反應。

成親王府的馬車,出了王府,在一眾王府侍衛以及一班旌旗牌面都搭配妥當後,出了穎都城門,徑直向石山而去。

雖然刻意地保持著一種鎮定,但那種急匆匆的意味,是真的無法隱藏。

一時間,穎都的權貴們基本都醒悟過來,大車小車,大隊伍小隊伍,接二連三地出了南城門,王府的隊伍在最前面,後面各家的隊伍緊隨,大傢伙不說是浩浩蕩蕩,但也算是極為喧囂地向石山奔赴。

這裡頭,有燕人,也有晉人,但現在,他們有一個統一的稱謂……受驚的人。

他們迫切地需要安慰,迫切地需要保護。

一定程度上來說,苟莫離那一夜的所言,真不全是私貨。

曾經馬上征戰的燕人,在做了官後,也會墮落;至於曾經北拒雪原南抗楚國的司徒家也就是穎都舊人,他們其實早就被閹割過了。

燕人對這裡的統治,還沒完全徹底地落實,但他們自己,已經早早地撅起了屁股;孫有道如果不是因為自己長子惹的禍,他是真不願意再出山的,因為以前司徒雷在的那個穎都,早不見了;雖然,穎都的城牆依舊矗立在這裡,但穎都的人,穎都的上層,早已流露出讓孫有道作嘔的腐朽氣息。

當然了,老太傅不屑歸不屑,但他還是帶著自己的次子孫良,一起坐著自家的馬車,打著自家的旗號,跟著大部隊,一起來了。

大傢伙都來了,不來的,就是一種政治錯誤了。

上一次,一場科舉舞弊案,那位侯爺都在穎都掀起了那般腥風血雨,這一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天知道最後又要掉下多少腦袋!甚至,不用分清楚到底是誰的責任,到底誰有錯誰有罪誰又是無辜的,因為事情的性質,已經從要結果轉變成要態度了。

你不來,就是不給平西侯面兒;你不給平西侯面兒,平西侯的刀,說不得就落你脖子上了,反正砍誰不是砍?大家雖然是先後出城的,但成親王府的隊伍,走得並不算太快,至少,沒有那種小鵪鶉瘋狂撲向老母雞懷抱的即視感。

這也給了後面的大傢伙追上去的機會,追上去後,大家又都默契地落在成親王府後頭,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井然有序。

終於,到了石山地界;根據前面人傳來的訊息,平西侯的隊伍上了石山北側,那裡,是司徒雷的陵寢所在。

其實,在司徒雷之前,司徒家近乎土皇帝時,家主陵墓,早就僭越了,和帝王陵寢沒什麼區別。

司徒雷剛當上家主,還沒稱帝呢,就已經按照正常國家朝代的傳統,登基起就著手修建自己的陵寢。

也因此,哪怕後來司徒雷駕崩時,外有叛軍和野人,局面十分混亂,隨後又是燕人的東征再加上靖南王的出山掛帥,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但司徒雷完全可以安然下葬,因為陵寢早就修得七七八八了,可以直接拿來用。

陵寢山門口,有昔日大成國宮內的一些老太監打理,也有一支守陵護衛,他們曾是司徒雷的親衛,不願意在燕人那裡討活計,乾脆到這裡來替先皇守陵。

只不過,當平西侯的人馬到來,亮出平西侯的令牌時,這些守陵護衛也是不敢阻攔的,規規矩矩地交出了一切防務;侯府這邊,也留了面子,沒繳械,而是打發他們去了山下。

至於那些太監管事的,則被聚攏到一起。

平西侯要親自拜祭大成國太祖皇帝,想要安靜。

這大成國太祖皇帝等一切哀榮,都是燕皇下旨要求保留的,畢竟,在一定程度上,燕皇將司徒雷引為知己,而且是“皇帝”序列中的知己。

就憑當大燕鐵騎踏滅聞人家赫連家兵鋒直指司徒家之際,他司徒雷敢調集國內精銳去雪原打野人,將身後完全放空給燕人,就值得這份敬重。

更別提司徒雷臨死前,奮力一擊,擊退了氣勢正盛的叛軍和野人聯軍,保住了穎都,為後來燕軍進入奠定了基礎;這,也是極為豪邁的功績。

在祭臺前,鄭侯爺是認認真真地上香了的;劍聖也上香了;陳大俠聽說司徒雷是個英雄,也上香了。

苟莫離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嘟囔著:“孃的,老子還得祭拜你.”

走上前,最後一個上香。

上完香後,昔日的野人王有些神傷,曾經的老對手,現在躺在地下。

他是否會笑話自己如今已然淪為別人腳下的鷹犬?不,他死了,但我還活著。

你個死球的東西,還有臉笑我?所以,苟莫離站在那裡,神色不斷的變化。

要是他當初拿下了穎都,燕人就失去了一個有序成建制的後勤中轉地,他和楚人的聯軍,就不會陷入缺糧缺人力的窘迫局面。

戰爭形勢,將完全是另一種情況。

“侯爺,成親王等一行,到了.”

何春來上來通稟。

“讓他們上來.”

“是,侯爺.”

鄭侯爺走到祭臺前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烏崖刀,放在身側,今日身上,穿著的是那一套封侯之日御賜的玄甲;他就這般坐在那裡,看著前方,不斷拾級而上的一行人。

……“呵,就是先皇生祭時,人也不會來得這般周全.”

王太后被司徒宇攙扶著往上走,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密密麻麻,忍不住憤憤道。

這裡,是她丈夫的安息之地;在這裡,她難免多愁善感也敏感一些。

已經長大一些有些青年郎模樣的司徒宇對此沒有說任何話,只是繼續攙扶著自己的母后上山。

兩側陵寢御道上,站著身著飛魚服挎著繡春刀的侯府親衛,給上山的人帶來了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這些親衛,本就是跟隨著鄭侯爺戰陣廝殺出來的精銳之士,再配上衣裝,想不懾人都難。

最重要的是,所有正在上山的人,其實都不清楚那位新晉的軍功侯爺到底是個什麼章程,自然心裡就有些惴惴。

終於,當司徒宇抬起頭時,看見了坐在那裡的平西侯爺。

他不是沒見過鄭凡,很早之前就見過了;但這一次,他隱約間有些恍惚,彷彿坐在那裡的,不是平西侯,而是昔日的那位當著他的面,一腳踹翻大皇子的靖南侯。

有這種感覺,不僅僅是司徒宇一個,其母后,這個在王府裡算是很明事理知道進退的女人,在此時,身體已經在微微發顫。

握著她手的司徒宇,感知到了。

而後面按照官位、地位依次排列上山的穎都權貴們,在此時,也都近乎同時放慢了腳步。

什麼叫軍功侯?這,就是大燕軍功侯的氣場!是屍山血海中,掙出來的地位!司徒宇放開自己母后的手,他是當代成親王,他是司徒雷的嫡子,這裡,是他父親的陵寢,一些事,一些人,他必須得去面對。

所以,他走到了第一個,往上走,往上走,往上走,當距離拉近,他已經可以清晰看見坐在那裡的平西侯爺的面容,當他正微微遲疑到底是用比較官方的禮儀還是用稍顯親暱的姿態去和平西侯爺打招呼時;坐在那裡的平西侯爺,只是微微抬起眼簾,淡淡地掃了一眼他,隨後,吐出了兩個字,這兩個字,不僅僅是讓司徒宇錯愕,更是讓其後面的王太后以及一眾自穎都辛苦趕來的權貴們心下森然。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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