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二夫人生產,王府也是早早地就做了準備;而這次大夫人生產,王府的準備其實更為充分。

倒不是說王府在這件事上區別對待了,一個大家庭,闊綽成名副其實的“土皇帝”,動輒幾萬鐵騎的出征後勤都能辦得有條不紊,沒理由在自家王妃分娩這種事情上去玩什麼厚此薄彼。

主要區別還是在於分娩者自己的心態和所需要的細節上。

產房的佈置,是四孃親自設計吩咐下去操辦的,精細到連噴灑什麼味兒的香水都有要求。

穩婆的衣著,婢女的裝束,甚至是連裡面掛的畫卷,也都是按照四孃的心意來。

熊麗箐生產時,四娘只是確保了其安全,其餘方面她不是當事人,也就沒怎麼插手,畢竟,真不方便越俎代庖;而且,自己去佈置的話,可能會讓她更為緊張;但自己的這一遭,肯定得按照自己的喜好來。

與此同時在王府外,伴隨著錦衣親衛再度的歸防,城外葫蘆廟的一對師徒被接入了王府,種種有過一次的細節表明,又有一位王妃要生產了。

頭胎生了個大妞,王爺本人是樂得不可開交,化身女兒奴,每天都得抽出很長時間陪著閨女,真的是貼心小棉襖,對她爹也很給面子,每次抱著的時候無論多困,都會笑起來。

但奉新城的軍民們,對此可謂操碎了心!王爺怎能沒有自己的嫡子?第一遭時,大傢伙都沒準備,第二遭時,風聲卻早早地傳了出去。

故而一時間,奉新城很多家戶門口,都被擺上了供桌,大傢伙開始為王府祈福,祈求王爺能得世子。

大傢伙沒學過機率,但大概心裡有個感覺,已經有一位“公主”殿下了,下一位大概就是世子殿下了吧?洗過澡的王爺打算進產房陪著,但在入口處卻被月馨給攔住了,月馨歉然道;“王爺,大夫人說了,等孩子生下來後您再進來陪她,在這之前,您就不用進來了.”

王爺眨了眨眼,他是想要陪著妻子生產的,就坐在妻子產床旁,握著妻子的手,讚美她安慰她鼓勵著她,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來。

但四娘顯然沒打算要他這般做。

得,王爺轉身,走到亭子裡。

亭子內,茶水點心早就預備下了。

坐下去一聞,茶是大澤香舌,點心也是自己喜歡的那幾樣;顯然,四娘早早地給自己這個當丈夫的安排好了雅座。

薛三那邊剛完成了自己手術工具的消毒,出來時,碰巧和瞎子撞到了,二人一起來到了亭子裡坐下。

第一次是隔壁劍聖媳婦兒生產,第二次是公主生產,這一次是四娘,三爺的剖腹產工具準備了一次又一次,但偏偏一次都沒用得上,當然了,用不上最好。

瞎子默默地給大傢伙倒茶,然後慢慢地品茗,嘴角帶著一縷意味深長同時又很欠揍的笑容。

三爺這會兒很想給瞎子臉上招呼一拳,但看了看坐在旁邊明顯有些焦慮的主上,還是忍住了。

不遠處,空緣和尚和了凡和尚這對師徒已經盤膝而坐,一老一小倆和尚開始敲擊著木魚,木魚聲和經文聲一起,給這座院子帶來了安靜與祥和。

有了上次的事兒後,葫蘆廟裡的這對師徒,在王府的地位著實有了提升,而他們,也在盡心盡力地做著自己能做的事,積累著香火情。

只可惜的是,這位王爺對什麼“洗禮”“賜福”“開光”這類的,似乎壓根就不感興趣;否則,他早就應該帶著小公主殿下來廟裡或者把他們喊來進行賜福,贈送開光護身符。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家裡頭髒東西太多,確實不適合請那些“菩薩”“神佛”這類的事物進來;不是因為怕了,而是因為家裡太髒了,太乾淨的東西,反而礙眼。

“主上切莫擔心,一定會母子平安的.”

瞎子一邊安慰著一邊將茶水遞上,其實,他已經給出了一些透露。

鄭凡將茶杯放下,沒喝,這茶很寶貴不假,也是自己在這個世上一眼能認出的少數幾款茶之一,但他可不想在此時犯困。

媳婦兒在裡頭將要分娩,自己在這邊呼呼大睡過去了,這叫什麼事兒呢?至於說瞎子暗示裡的男女性別,鄭凡根本就沒往心裡頭去,他真的不在乎四娘肚子裡的是男是女,哪怕他已經有了一個閨女,再來一個閨女,他也是極為歡喜。

外面的人,手下的人,甚至整個諸夏各大勢力都在密切關注著的平西王府世子之位的“空缺”,王爺本人反而不在乎。

坐完了月子的熊麗箐也來了,大妞她讓乳孃留在院兒裡沒帶來。

這會兒,見自家男人坐在亭子裡,她也沒過去,而是和柳如卿坐進了另一個屋簷下,那裡也有茶水早就備好了,還有剛炒好的葵花籽。

“唉.”

公主有些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我這姐姐,連生孩子都能安排得這般精細,瞧,這還是我最喜歡的糖口兒的.”

柳如卿附和道:“風姐姐不是普通人呢.”

二女也沒過去湊什麼幫忙,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的前提下,她們上去除了表示一下我想幫忙做個意願之外,其實幫不到絲毫,還有可能會添亂;王府的後宅,規矩是有的,但都在大傢伙心底,平日裡的虛頭巴腦的那些玩意兒是真不存在,就這麼幾口人,整那麼多繁文縟節,豈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尋不自在?“得是個世子殿下啊.”

熊麗箐說道。

柳如卿看了看熊麗箐的臉,附和道:“是啊.”

不光是外頭的軍民盼望著世子,其實家裡頭也是一樣,一個大家族,有個嫡子哥兒在,大樹遮陰著小樹,日子才能過得安穩與踏實。

她們的未來,其實早就被深深地繫結在王府上了,自然會希望王府能夠永久地傳承下去。

天天牽著姬傳業的手也來了,倆孩子就站在角落裡看著面前來來往往忙碌的僕人。

“哥,會是個弟弟不?”

“不知道呢.”

天天說道。

“我希望是個弟弟.”

傳業說道,“那個妹妹不怎麼愛搭理我,希望來個弟弟會願意陪我玩.”

天天伸手摸了摸姬傳業的腦袋,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說實話。

天天並不是很在意自己靈童的身份,他一直被鄭凡保護得好好的,劍聖當初倒是想收他做徒弟,但被天天拒絕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人整天在他身邊喊著:“哇,不愧是靈童!”

“嚯,這就是靈童的天賦麼!”

所以,天天並不認為自己的體質有什麼問題。

一起玩的小夥伴裡,也就劍婢身上也有一些讓他熟悉的感覺;妹妹出生後,他在妹妹身上也找尋到了很濃郁的熟悉感,總之,很舒服;最重要的是,天天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大娘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大娘生下的孩子,不出意外的話,身上的那股子熟悉的味道,應該會更濃郁才是。

而這種味道,在姬傳業弟弟身上,是麼得的。

猶豫了一下,天天覺得還是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傳業弟弟的好,身為哥哥,要愛護弟弟。

可憐堂堂大燕國皇太子,本該是世上身份地位最為尊貴的二代,且沒有之一,偏偏在這座王府裡,成為了鄙視鏈的最底端的存在。

更讓人心疼的是,太子殿下還對即將要誕生的小弟弟,有著一種期待……這時,院外肖一波領了幾個身著彩裙抱著樂器的女子進來。

這些個,是奉新城最大紅帳子裡的頭牌淸倌兒,是四娘閒餘時親自指點調教出來的,是真正的賣藝不賣身。

有大王妃的吩咐,奉新城內,可沒人敢仗著身份去霸王硬上弓。

大油紙傘撐起,琵琶古箏擺起,幾個淸倌兒開始吹拉彈唱;調兒很悅耳,曲兒很清脆;不遠處敲木魚的師徒倆,竟然還能跟著她們的拍子,達成了一種大和諧。

或許,這就是真正的佛緣高僧吧,潤物細無聲。

熊麗箐順了一口茶下去,忍不住嗔道:“哎喲,我這姐姐到底是要生孩子還是要請客啊.”

分娩對於女人而言,無疑是走一道鬼門關,但眼前這一出出的,她在裡頭生孩子,居然還惦記著外頭大傢伙的吃好喝好玩兒好。

亭子裡,王爺很想揮手把那幾個趕出去,但又顧及這是四娘安排的,說不得四娘就想著一邊聽著小曲兒一邊把孩子生下來呢?“主上,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瞎子只能繼續出聲安慰。

隨後,阿銘手裡拿著一壺酒,也出現在了院子裡,他也是前陣子從範城回來的。

樊力是最後一個來的,肩膀上坐著劍婢。

劍婢目光在這裡瞅了瞅,伸手捏了捏身側大塊頭脖頸上的肌肉,道;“我以後生孩子時,也得有這種排場.”

樊力回道:“排場大麼?”

“不大,但大氣.”

“哦.”

樊力點點頭。

隨即,樊力的目光看了看產房那裡,嘀咕道;“她本來就很大氣,安排這麼多,還是說明她也是緊張了.”

“你說啥?”

劍婢沒聽清楚。

樊力不說話了。

“唔~你要生孩子?”

阿銘聽到了這裡的對話問道。

“啐.”

劍婢啐了一口。

阿銘開口道;“想生孩子,會死人的.”

劍婢聞言,臉頰一紅。

這一次,真的是她誤解了。

阿銘的意思是,除非找到類似上次楚國送給公主的那枚送雀丹,否則他們這些個魔王,是沒機會孕育後代的;但送雀丹的代價,就是榨乾母體。

而劍婢則想到其他方面去了。

這時,冷不丁的沒任何的熱場,也沒報備,產房內開始有婢女端著血水盆出來傾倒,外頭預備好熱水和紗布的婢女則馬上跟進去換班。

這一幕讓院兒裡坐著的一大堆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這是……開始了?”

柳如卿驚愕道。

“姐姐連叫也不叫一聲啊?”

熊麗箐也是被唬到了。

亭子裡,王爺站起身,一邊踱步一邊做著深呼吸。

產房裡的那位,堅強得讓人難以想象,但在這個時候,她連叫也不叫一聲,就這般悶頭生著,反而讓外頭的大傢伙更是焦慮;你要是叫嘛,一浪接著一浪,大傢伙好歹還能在外頭跟著你的節奏在心裡幫你加加油;可現在,真的是有力沒地兒使!不過,還沒等第二撥端著熱水的婢女進去,一個穩婆就掀開了簾子,表情抖了抖,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接生以來最快的一次了,她甚至都沒能來得及喊“夫人再加把勁”,她整個人身都沒熱,就結束了……穩婆心神有些未穩,但一時間許多道目光投送到了她的身上,讓其當即清醒過來,喊道;“夫人生了!”

說著,穩婆朝著亭子方向跪伏下來:“恭喜王爺,母子平安!王爺萬年,王府萬年,殿下萬年!”

院兒裡所有人處於失神狀態之中,就這?就這樣好了?這到底是生孩子還是回家路上順手摘了一把鄰居家的小白菜?但很快,所有人都明悟過來;先是婢女們全都跪伏下來:“恭喜王爺喜得世子,王爺萬年,世子萬年!”

隨即,熊麗箐和柳如卿等也跪伏下來恭賀。

魔王們一個個地也都跪伏下來:“恭喜主上,為主上賀!”

瞎子左手放在胸口,表情誠懇;母子平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瞎子在心裡大笑著,你有兒子了,你有兒子了,沙琪瑪後繼有人了。

當然,這不僅僅意味著這些,當王府的世子殿下問世後,世子甚至什麼都不用做,下面人推舉其登基的勢頭,都將一步步地水漲船高。

現在已經勢頭很猛了,以後,還可能繼續壓得住麼?三爺倒是一臉的笑容,四孃的孩子,我們所有人的孩子,嘿嘿。

不遠處,阿銘也跪伏下來,最愛的酒水隨意地丟在一邊。

“我要為你,找尋世上最好喝的美酒.”

樊力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跪在旁邊的劍婢扭頭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小聲道;“大個子,你這麼喜歡孩子麼?”

樊力搖搖頭,又點點頭。

“哥,聽到了沒有,是個弟弟,是個弟弟哩.”

太子很興奮地拍著手。

到王府這麼久了,什麼“萬年”“萬歲”這種犯忌諱的字眼兒,太子早就可以做到無視了。

天天也很開心;他以後,要將世上最美的東西,拿來送給妹妹;把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拿來送給弟弟。

鄭凡迫不及待地搶先走入產房之中,而這時,瞎子等人也馬上起身,瞎子做了一個手勢,隨即跟了進去。

產房內,傳來了孩子的哭啼聲,很響亮,這證明孩子的身體很棒。

鄭凡從產婆手中接過了孩子,有了這陣子抱閨女的練習,現在這剛出世的兒子抱起來就很嫻熟了。

這一次,鄭凡倒是沒有推開孩子先去看四娘;在潛意識裡,他和熊麗箐得相敬如賓一些,但和四娘,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就沒必要去作秀了。

瞎子此時也進來了,馬上開口道;“外頭領賞,全出去!”

“是.”

“是.”

穩婆和婢女們馬上按照吩咐走出了產房,產房內一下子就空蕩了下來。

緊接著,阿銘、薛三也走了進來;樊力則一個人,站在了產房門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無論是熊麗箐她們還是天天他們,在此時都不準進來。

鄭凡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這孩子粉粉嫩嫩的,很是可愛。

“咯……咯……”王爺逗著孩子,然後向產床走去。

“主上,讓我抱抱.”

四娘開口道。

“好.”

然後四娘伸手接了過去,隨即,鄭凡才發現四娘已經穿戴好了衣服,站在自己面前,抱著孩子!“你………”四娘抱著孩子,抬頭看了一眼鄭凡,笑道;“主上,奴家不用坐月子的,這傢伙終於落地了,我也終於輕鬆了,這陣子,可是把我累到了.”

“四娘啊,我覺得你應該還是得稍微尊重一下你的角色.”

“奴家才不,奴家正覺得身子爽利.”

阿銘和瞎子也湊到了孩子身邊,看著孩子。

三爺掏出一條繩索,套到了屋簷上,倒掛下來,從上頭往下看孩子。

魔丸也飄浮著,在孩子上方盤旋著。

這時,鄭凡也發現了堵在門口的樊力,笑道;“用得著這般陣仗麼?又不是以後不讓你們帶.”

瞎子開口解釋道;“主上,我們是想要先確認一下,孩子是否會有其他異常,有的話,咱們就能提前做個應對.”

“孩子還小,就算是靈童,也得等長大了不是?”

鄭凡伸手,從四娘那裡將兒子又抱了過來,逗弄道:“你們就是過度緊張了,瞧瞧,多可愛的孩子,能有什麼異常.”

孩子已經不哭了,睜著眼睛,看著自己的爹;當爹的話音剛落,襁褓裡的孩子身上,忽然發出了一道黑光。

一時間,產房內,鴉雀無聲。

良久,“主上,這孩子……入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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