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東市,病坊。

青黴素問世的訊息,為病坊帶來了巨大的人流量,看熱鬧的,生病的,自己以為自己生病的民眾,在本不寬敞的街道上,排起了長長隊伍。

透過敞開的病坊大門,能看見裡面的奇特景象——房樑上用網兜懸掛著一個個裝有透明溶液的圓形玻璃瓶,圓形玻璃瓶的瓶口朝下,延伸出一根纖細的膠質軟管,連線至病人的手背上。

那些病人全都帶著口罩,坐在長凳上,或是有說有笑地交談著,或是抬著頭,有些擔憂地看著圓形玻璃瓶。

這是和青黴素一起出現的新式醫療器械,按那位學宮李小郎君的說法,名為靜脈輸液,也可以叫,吊瓶。

這名字倒是貼切。

兩條街道外的酒樓上,胡商打扮的老者,或者說司徒豸,從餐盤中挑起一粒胡桃仁,笑眯眯地丟入口中。

“老師.”

在他身旁,髮色與膚色均為蒼白的孩童,輕聲說道:“那些馬車...”“我知道.”

司徒豸視線掃過病坊後方的一輛輛馬車,不用猜測,他都知道馬車裡乘坐著的,是疑似患上了梅毒的長安權貴們。

李昂已經在理學刊物上,寫明瞭青黴素是治癒梅毒的特效藥。

對於患病權貴而言,他們既想要恢復健康,又不想拋頭露面引人恥笑,因此最好方法就是請李昂秘密到他們府上,治療疾病。

但李昂又不是沒門路的小醫師,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請動的,何況按照他的說法,靜脈滴注需要專業人士和專業裝置,只能在病坊中進行。

咔嚓。

牙齒將核桃仁咬碎,咀嚼,司徒豸深吸了一口氣,琢磨、品味著空氣中最細微的變化。

疾病,被治癒了。

那名為青黴素的藥物,真的驅散了病患身上鬱結著的死氣,令他們的身軀得以繼續運轉。

奇蹟。

司徒豸臉上,露出了玩味笑容,他搓了搓手指,甩掉指尖黏著著的胡桃碎片,“連玄霄快回來了.”

蒼白孩童眨了眨眼睛,“我們要離開長安嗎?”

“嗯.”

司徒豸點頭道:“可惜,如果能再給我三個月,不,只需要一個半月時間,我都有信心,破解他的藥物.”

“會有機會的.”

蒼白孩童輕聲道:“下次,下次老師就能贏回來.”

“贏?”

司徒豸挑起眉梢,笑著看向自己的弟子,“你覺得我們這次輸了麼?”

“...”弟子沒有回答,只是用皺起的眉梢,表明了態度。

“不,這次,我們並沒有輸.”

司徒豸轉過頭,再次望向兩條街道外的病坊,似乎要透過磚瓦牆壁,看見病坊中忙碌著的李昂一般。

“我的好徒兒喲,你還是沒能理解疾病的真實含義.”

司徒豸慈愛地搓了搓對方的頭髮,微笑道:“疾病的本質,是傳播,是交換,是擴散。

一個人漂浮在無垠深空之中,不與外界有任何接觸,他就永遠不會生病,只會餓死,渴死,或者老死。

當人在凡塵中行走,他就免不了與外界接觸。

他的每一次不謹慎的飲食,飲水,受傷,乃至與動物、他人進行接觸,都會增加自己生病的機率。

他可能會從蚊子那裡,得來瘧疾,可能會從銷金窟中,得來花柳病,可能會因被刀片割傷,患上血癰,可能僅僅因為從某個村莊中經過,就患上了厲風,或者說麻風病。

全身長滿鮮紅斑疹,毛髮脫落,肢體萎縮,身上出現大面積的水腫或瘤癍。

還記得我們遊歷無盡海各個島國,記錄下來的,有關於疾病種類與人口數量的資料麼?”

“記得.”

學徒點了點頭,“人口稀少、與世隔絕的島嶼,疾病種類相對較少。

但如果流行了某一種不會輕易致死、連綿不絕的疾病,比如麻風,他們將很難阻絕病症蔓延。

幾十年、上百年,持續被這一種疾病困擾。

而人口越多,與外界接觸越頻繁的島國,他們的疾病種類也越多.”

“沒錯.”

司徒豸滿意笑道:“人數越多,意味著所需的糧食、牲畜越多,意味著農耕更發達,人與人、人與牲畜的距離越近。

人有人的病,牲畜有牲畜的病,只有極少數疾病,會在兩者之間傳播。

但當這一機率,被放大到萬萬之巨時,牲畜動物,就必然會將疾病傳染給人類,而疾病,也必然開始衍生、變化,以及蔓延。

城市,大型城市,擁擠嘈雜、人流密集、南來北往的大型城市,就成了最優良的疾病蠱壇.”

他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眉飛色舞喜悅道:“梅毒,花柳病,僅僅只是其中一種罷了。

李昂是開發了有效新藥不假,但他根本無力去抑制疾病沿著長安商路,傳播到虞國各處。

人總是諱疾忌醫的,何況是這種難以啟齒的病症,永遠會有人在知情或者不知情的情況下,將疾病散播出去,在李昂、虞國無法顧及的角落,生根發芽。

而那些新生出來的、更加恐怖的病症,也會隨著虞國的發展,人口的集中,城市的建設,而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可控。

直至,出現一種或數種足以席捲天下、無人能制的疾病.”

司徒豸手舞足蹈,神色興奮狂亂,喃喃自語道:“肉食者鄙,虞國不會意識到這一點,而那位李昂——我承認他驚才豔豔,他也許能意識到這冥冥中的變化,但他也不可能阻擋虞國發展的腳步,阻擋城市的建設,他只能選擇飲鴆止渴,跟在虞國後面,修修補補這爛攤子。

我們與自然選擇站在一起,是製造武器的一方,而他負責打造盾牌,被動防禦。

殊不知久守必失,這場戰爭,我們永遠不會輸.”

司徒豸走到窗邊,俯瞰窗外車水馬龍的長安街道,陶醉道:“在我的家鄉,流傳著這麼一個神話寓言。

神明們打造了一個盒子,往其中放入了因人而產生的種種邪惡。

虛偽、誹謗、嫉妒、痛苦、疾病、哀傷...因為求知慾,盒子終將被開啟,釋放出種種惡疾,而人類最後的希望,將永遠埋藏在魔盒底部.”

他轉過身,再一次揉了揉弟子的頭髮,微笑道:“走吧。

讓我們去加快這一程序.”

弟子下意識地站起,“去哪?”

“虞國造船、河運、海運的中心之一,”司徒豸踏步走出屋外,聲音在房間中迴盪著,“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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