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楓茫然不知所措道:“怎麼會呢?光王那邊正在努力抑制釘螺,病坊也在不斷接收病患。

雖然酒石藥劑是有些副作用,但切實能夠滅殺血吸蟲啊。

一切都在向好...”“我說了,沒有用的.”

李昂手掌按在桌面上,沉聲道:“是我製造出的酒石藥,我又怎麼會不知道它的副作用?用藥後,近九成病患體溫升高,七成病患食慾不振,眩暈,五成病患咳嗽,頭疼,四成病患腹脹、腹痛、腹瀉,兩成病患胸悶、噁心、嘔吐,關節疼痛,另外還有肝大和壓痛、畏寒、肌肉痛、皮疹、瘙癢,過量用藥甚至會引起肝壞死,乃至死亡.”

酒石酸銻鉀是一種催吐藥,口服的吸收極其不穩定,對胃腸道的刺激性很大,並且皮下或者肌肉注射也會引起強烈刺激,只能靜注。

在治療週期中,患者會出現強烈反應,遭受痛苦,所以它在異界記憶中,才被後續的其他銻劑,如一硫代乙酸乙酯氧苯等,以及其他非銻劑的血吸蟲病治療藥物,如呋喃丙胺等取代。

邱楓走上前,將手掌放在李昂的手背上,溫柔地撫了撫。

同為醫者,她能理解李昂的心情。

無能為力的悲哀,對現狀的憤怒,對未來的迷茫。

眼前的少年,在其他人眼中,也許是什麼學宮狀元,什麼能治百病的小藥王神,什麼朝廷肱骨,但此時此刻,在她眼中,李昂的身份,還是那個當初在長安城外驛站,踏出人群,說要治好雍宏忠眩暈病的小少年而已。

李昂默默地看著窗外夕陽西下的景象,渾然沒有察覺到靠近的邱楓,以及她身上的香氣,突然道:“...太湖”“呃?”

邱楓下意識地回過神來。

“太湖的血吸蟲,已經控制不住了.”

李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南北朝時,西部金壇以東,修築了單塘、吳塘、南北謝塘等塘堰。

東部常熟所謂‘高鄉濱江有二十四浦,通潮汐,資灌溉,而旱無憂。

’前隋,又在潤州常州、蘇州,建設了大規模的灌溉排水工程。

前些年的常州刺史孟簡,在常州西開孟瀆河,北通長江、南接運河,長四十一里,引江水溉田四千頃,並以通漕。

河堤、水壩、溝渠、閘門、魚道....太湖周圍,乃至整個江南東道,都處在密集的水網之中,都受到水利工程的影響。

哪怕有一條河流的血吸蟲沒有消滅乾淨,整個太湖都會遭殃...”邱楓咬了咬嘴唇,忍不住說道:“可是我們已經明確下令,在剿滅釘螺前,禁止任何人下水下湖了啊...”“就算人能嚴防死守,嚴格控制,但動物呢?”

李昂搖頭,苦澀道:“所有動物,幾乎都在血吸蟲的寄生範圍內。

只要接觸疫水十秒鐘以上,就有感染風險。

鼠,貓,狗,兔,羊,牛,豬,狼...它們看不懂我們立著的標語,照樣會在草叢淺灘中亂竄,感染上血吸蟲。

並將帶有血吸蟲卵的糞便,攜帶出去,帶到其他水系當中。

一頭牛在野外亂拉,傳播能力堪比上百個人類。

而那些數不勝數的野鼠,數量也許比漁民、農民還多。

明白了麼?太湖的湖岸線八百餘里,整個水系範圍內,野生動物的總數猶如天上繁星。

難道全殺了?怎麼可能。

沒法殺,也殺不完。

整個太湖,就像一鍋疫水濃湯,等待春耕到來,開閘放水,漫過全境.”

李昂聲音空靈,怔怔地看著遠方那落向山脈的夕陽,彷彿在夕陽餘暉中,看到了某種不可言說的大恐怖。

“這,但是...”邱楓張了張嘴,“我們能夠滅螺。

挖溝渠,撒藥水,割草地。

總有辦法能把釘螺的數量殺下去。

沒了釘螺,血吸蟲也就沒了傳播渠道...”“權宜之計罷了.”

李昂搖頭道:“釘螺的繁殖力,遠超想象。

一對釘螺,在一年半的時間裡,能繁衍出二十五萬只後代。

無數的山坡、灘塗、草垛、河畔,就算人類的大規模滅殺,能夠殺掉其中百分之九十的釘螺,那剩下的百分之十,也完全可以在一兩年後,捲土重來。

就像潮水一樣,潮漲潮落。

現在我們做的,更像是緊急挽救,挽救江南道的春耕.”

邱楓不禁沉默,李昂繼續苦澀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用咫尺蟲與長安聯絡,甚至直接問過山長,有沒有辦法滅殺掉一個特定的物種。

比如某種一級異化物,比如某種遺失在歷史長河中的禁忌術法。

但答案是否定的。

就算是學宮,也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虞國朝廷給蘇州提供資源的力度,總歸會降下來,在認清永遠無法根除血吸蟲後,朝廷的袞袞諸公,會迅速達成共識,同意血吸蟲疫病的範圍,會被限制在一個較小的、對於虞國來說可以接受的範圍。

就像一個始終存在的爛瘡,不至死,只是帶來長久的折磨。

而那些不得不接觸湖水的農民、漁民,就成了不得不付出代價的群體.”

李昂抬起手掌,疲憊地捂住了臉龐,“呵呵,小藥王神,這裡的人崇拜我,敬仰我,把我當真的藥王神一樣,為我建立生祠,但我什麼也做不了。

我什麼都知道,我什麼都做不了.”

“...”邱楓看著眼前疲憊自責的少年,突然說道:“晏子明、鄒宏達、劉博宏、劉光濟、邵湛、邵靜茡、姜紅麗...”她突然報出了一連串姓名,面對李昂疑惑目光,輕輕將手中的一大疊檔案,放在了桌上。

“這是這兩個月以來,病坊收治的一部分病人名單。

他們來的時候被寄生蟲侵蝕得千瘡百孔,而現在,他們都還活著.”

邱楓伸出纖細手指,快速翻動書頁,念著上面的名字,“林興業、崔弈猶、賈葵...”名單很長很長,病坊為了能跟蹤病患的治療效果,還在名單登記上了他們的出身籍貫、所在地址。

每一個名字,都代表了一個家庭。

“日升,也許血吸蟲真的像潮水一樣,無法徹底滅殺乾淨,也許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看不到盡頭的戰爭,”邱楓將手按在那捲厚厚的名單上,雙眼直視著李昂的眼眸,堅定道:“但我們做的這一切,並非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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