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內。

鄭奇等幾個人都是被分別關押在這裡的,本來是要由張湯來審問他們,只是因為驚動了三公,最後卻是由刑部直接來負責。

如今負責要審問他們的人並非是張湯,而是宣莫如。

為了避免他們串供,他們被分別關押在不同的牢房內,彼此相隔很遠,無法交流,而報官人鄭季,也被關押在了這裡。

鄭季在牢獄內,總算是清醒了過來。

趁著醉酒時的那股勇氣,他將幾個孩子直接告上了縣衙,而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卻有些害怕,有些後悔。

那楊氏與平陽侯家有親,自己已經將事情做絕,那個賤人肯定也不會顧忌舊情,若是她勾結平陽侯府,想要害死自己怎麼辦?還有那個衛文君,他服侍太子,若是太子府的人出面要幫他怎麼辦?

想起這些事情,鄭季就極為害怕,瑟瑟發抖。

只是,想想自己這段時日裡的處境,鄭季索性也就放下了那些擔憂。

就算被對付,還能有多慘呢?

在這些時日裡,他眾叛親離,徹底成為了孤家寡人,而最最可恨的是,楊夫人居然偷走了自己的錢!在外想要博戲都找不到什麼錢!

自己低聲下氣的去找楊氏求和,那個平陽侯居然當眾放出惡犬,將自己咬的遍體鱗傷!

居然讓自己出了醜,那麼多人都看到自己被惡犬追趕!

而另外那個賤人,居然也敢對自己避而不見,分明就是個妾,還敢說什麼離合?

一群小人!!!

想到了這些,鄭季雙眼通紅,方才的後悔與害怕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一定要復仇!我要將自己那些被偷走的錢要回來!我還年輕,孩子沒了可以再生!怕什麼?!

而此刻,宣莫如卻領著人走了牢獄內。

宣莫如咧嘴笑著,不斷的在前方開路,而能讓他做到這般地步的大員,自然只有某位御史公了。

劉恆眯著雙眼,跟在宣莫如的身後,在他的帶領下,很快就來到了鄭季的面前。

宣莫如看向鄭季的眼神裡帶著一絲仇恨,一閃而過,隨即笑著對劉恆說道:“御史公啊,這位就是鄭季,就是他告了自己的孩子忤逆.”

劉恆打量著面前的人,鄭季有些擔憂的看著他們,迅速朝著他們行了禮,“請貴人為我主持公道啊!”

宣莫如眯了眯雙眼,今年都快要過去了,就差最後幾天的時候,鄭季忽然蹦出來,一個忤逆罪,愣是將宣莫如這一年的成績給乾沒了。

不只是宣莫如,包括禮部,還有縣衙的諸多官吏,這一年基本都白乾了。

一個忤逆大案,就讓這些人集體自閉。

都得上書請罪。

宣莫如想要宰掉他的心情都有了。

尤其是禮部,現在都已經是雞飛狗跳的,陸賈都不知氣成了什麼樣。

劉恆的臉上卻緩緩出現了一抹笑容,看起來頗為溫和。

“這是告發別人的人,為什麼要關押起來呢?”

“將他放出來吧.”

宣莫如一愣,急忙解釋道:“御史公啊,這件事還沒有結果,若是誣告...”

“怎麼會是誣告呢?為人父母能告自己的孩子忤逆,這定然是遭受了極大的委屈...放出來吧.”

劉恆儘管態度溫和,語氣卻是那般的不容置疑。

鄭季大喜,在被帶出來之後,朝著劉恆再三行禮。

劉恆將他扶起來,笑著說道:“我乃是當朝御史,你有什麼冤情,只管與我說便是了.”

鄭季連忙說了起來,“回御史公,我本是一良善人家,因為納了妾,家裡妻善妒,使得家裡很是不合,我這個髮妻向來不檢點,可是她收買了家裡的奴僕,一同來瞞著我...我為了使家裡和睦,就與她來說這件事...哪裡知道,這賤人居然蠱惑自己的孩子,常常對他們說我的壞話,我因為憤怒吃了酒,去找她對峙,結果鄭奇與他的弟弟鄭沘就與我動手,我不敢還手,被他們所痛毆....楊氏捲走了我的全部錢財,躲在了平陽侯府.”

“知道我沒有錢財之後,我的繼子衛文君就教唆他的阿母與我離家,我上門去找他,他居然對我幾次推搡,還要我跪下來求他!”

鄭季越說越是悲傷,“我又去找楊氏,想問個清楚,沒想到,那兩個豎子居然放惡犬來咬我...將我咬的遍體鱗傷,所有人都看到了...”

鄭季說著,悲從中來,忍不住哭了起來。

宣莫如忽然說道:“你在縣衙的時候似乎不是這麼說的啊....你甚至告了你最小的兒子鄭青忤逆...他還不滿一歲,如何忤逆?!”

鄭季一愣,連忙說道:“那是我悲憤交加,吃醉了酒,故而胡言亂語,現在說的才是真的!”

宣莫如冷笑了起來,“這可不是小事啊,你知道大漢的反坐法吧?”

鄭季渾身一冷,劉恆卻憤怒的說道:“何以嚇唬此人呢?此人這般可憐,你身為刑部官員,不該多上心嗎?”

宣莫如詫異的看著劉恆,他可不是第一天認識劉恆,御史公不是這樣的性格啊...今日怎麼處處為這個人說話呢?宣莫如沒有想明白,卻還是急忙板正了臉,認真的說道:“請您恕罪.”

劉恆扶起了痛哭流涕的鄭季,一臉和善的說道:“無礙,這件事,我會為你處置好的,這樣,您先回家吧,回到家後,不要到處走動,就安心等我的訊息.”

鄭季完全沒有想到,事情居然會如此順利。

他感激的看著面前的御史,險些落淚。

這廟堂裡還是好人多啊。

何其英明的御史,大漢青天啊!!

他慎重的朝著劉恆再三行禮,隨即在甲士的帶領下離開了這裡。

在他離開之後,宣莫如終於忍不住了,“御史公,您這是...”

劉恆看向了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做好你的事情.”

“唯.”

劉恆第二個要見的就是鄭奇,也是這次忤逆案的主犯。

鄭奇正色,跪坐在牢獄內,臉上沒有半點的驚慌,看到三公前來,他起身行禮拜見。

劉恆此刻卻皺起了眉頭,一副惱怒的模樣。

他大聲的質問道:“你就是那個忤逆毆打生父的人嗎?!”

鄭奇平靜的看著他,回答道:“正是.”

劉恆一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能孝則孝,我這個阿父,從未履行過做阿父的職責,在外不歸,在家不理事,吃酒就要毆打我阿母...我看不下去,就出手毆打了他,可這件事,與別人都沒有關係,完全是我一人所為,請您明鑑,這與我阿母,與我弟弟都沒有關係...全部都是我自己的過錯,我願意認罪,但是請放過我的弟弟和阿母.”

他朝著劉恆再次行禮。

宣莫如的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忍,在刑部做事多年,誰真誰假,他一眼就能看的出來。

劉恆卻冷酷的說道:“是否要一同處置,這不是你說了算的...”

鄭奇很是悲哀的說道:“我弟弟自幼率直,不懂得言語...為人莽撞,不明道理,不好學問,若是他對您有冒犯,請勿要怪罪,若是他胡言亂語,也請您勿要相信.”

劉恆低吟了起來,也沒有說話,領著人離開了這裡。

當他來到關押鄭沘的牢獄內,也看到了鄭奇口中的蠢笨弟弟。

這人虎頭虎腦的,瞪大了雙眼,看到劉恆等人前來,居然破口大罵,又急又氣,跳了起來,拍打著牢房的大門。

“放了我!!我要見哥哥!!”

“鄭季是我打的!!哥哥沒有動手!!”

聽著他的嘶吼,劉恆居然也不生氣,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看著一旁的宣莫如,開口說道:“這豎子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來...提審之前,人不能出事,將他跟鄭奇關在一起吧.”

宣莫如再次點了點頭。

而最後一個要見的,自然就是衛文君。

劉恆是認識衛文君的。

衛文君起身行禮拜見,隨即就坐下來敘說這件事,比起鄭奇和鄭沘,衛文君顯然要更加平靜,將所有發生的事情都詳細的說了出來,沒有任何的紕漏。

衛文君將所有的事情都說完,宣莫如卻是破口大罵。

“這犬入的不當人啊!!我這就去將他再抓回來!!”

劉恆伸出手來,制止了他。

劉恆平靜的看著衛文君,說道:“你就在這裡待一段時日吧,這裡很是安靜,用來讀書最是合適.”

衛文君愕然,還是點了點頭。

從這裡離開的時候,宣莫如已經完全懵了,這御史公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呢?

劉恆認真的說道:“你就繼續調查吧,一定要將事情都給調查清楚...要有充足的證據.”

“那鄭季?”

“他那裡,你就不必過問了.”

“唯.”

“那您...”

“我得去一趟厚德殿.”

劉恆從刑部離開,直接前往了厚德殿,可當他來到了這裡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皇帝並不在此處,詢問後才知道,方才平陽侯前來拜見,隨即皇帝就火急火燎的衝出了皇宮,不知去向。

劉恆無奈的搖起了頭,這個不著調的弟弟啊。

他不會是去了刑部要毆打鄭季吧??

不行,自己得趕緊去攔著!

.......

“這就是衛青?”

劉長捏了捏面前這個小傢伙的臉,那小傢伙連忙揮著手,想要抓住他的手指。

劉長就在他面前來回的比劃著,看著那小子費力的想要抓住自己手指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衛媼嚇壞了。

就在今天,皇帝忽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點了名要見自己的小兒子。

衛媼將小傢伙抱出來之後,皇帝就一把搶過,放在了自己的懷裡,開始逗了起來。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衛媼完全不明白當下的情況。

不只是衛媼,就是呂祿和竇廣國也是一臉懵逼,皇帝火急火燎的帶著自己衝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見一個襁褓裡的小娃娃?

劉長此刻卻是得意的笑了起來。

他抱著孩子,拿給呂祿等人來觀看。

“這孩子看起來如何啊?”

“這...看起來很好看.”

“比起淮陰侯如何?”

“啊???”

呂祿此刻已經開始有些擔心皇帝的精神狀態了。

劉長抓著小娃娃,在他臉上狠狠啄了幾口,然後將他還給了衛媼,他認真的說道:“你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有這個孩子,你不只是可以在長安立足,甚至都可以在青史上立足了!”

衛媼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皇帝對自己孩子的喜愛,她還是能看出來的,她欣喜若狂,急忙拜謝了皇帝。

劉長領著人走出了這裡,嘴裡還在不斷的唸叨著什麼。

“陛下,到底出了什麼事?”

“說起來你們不信,我當初在夢裡得到了啟示,說會得到一位猛將,與淮陰侯那般能征善戰,就喚作衛青.”

呂祿驚呆了,“能比淮陰侯???就那個娃娃??”

“那陛下為什麼不直接帶回厚德殿呢?”

“不急,讓他再長大一些,就可以將他送到兵學裡,或者乾脆送到淮陰侯那裡,讓他跟著淮陰侯,周勃,趙佗,灌嬰,亞夫等人學習...哈哈哈,我也得教他點東西,將來帶領大漢軍隊踏破安息,幹碎羅馬的,想必就是這個孩子了!”

呂祿大喜過望,認真的說道:“恭賀陛下!又得一猛將啊!!”

看著兩人開始慶祝了起來,竇廣國卻還是一臉懵逼。

是我瘋了還是你們倆瘋了。

開什麼玩笑呢?應夢賢臣??這怎麼可能是真的呢?誰能預卜先知啊?呂侍中怎麼還慶祝起來了??

可是他也不敢在皇帝如此開心的時候上前來找茬,只能陪著笑。

當皇帝開始敘說著自己將來如何滅亡安息羅馬,完成真正大一統的時候,竇廣國方才拽住了呂祿,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呂祿看了他一眼,驚訝的說道:“陛下又得到了一位猛將啊,你沒有聽清嗎?”

竇廣國一愣,“這怎麼可能呢?陛下自己都不相信鬼神....”

呂祿認真的說道:“別人談論鬼神那就是武最餘孽,可陛下就不同了,陛下說鬼神就是真的!你不知道,陛下是真的有天命的,天行有長,天地的執行都是因為陛下啊!”

竇廣國遲遲說不出話來。

在回去的道路上,話題又回到了那位鄭季的身上。

呂祿認真的說道:“這廝自己這般不當人,沒想到孩子居然還是有猛將之資,就是不知要如何處置這次忤逆案呢?這事傳出去之後,定然會引發極大的輿論...說不定天下人都會關注,實在是難辦啊.”

劉長也有些遲疑。

“是啊...怎麼處置實在是不好選擇啊,你說是該凌遲呢?還是該車裂呢?”

在劉長領著人返回厚德殿的時候,平陽侯也是一臉無奈的回到了府內,楊夫人自然是急忙前來詢問結果。

“唉,陛下忽然就出去了,也沒有給個答覆,不知是不是要處置這件事...但是您也不要擔心,我姑母很是關心您的情況,說讓我不要擔心,她會來處置這件事的,我盡力了,就看接下來如何處置了.”

楊夫人再次落淚。

“我苦命的孩子啊...”

她猛地抬起頭來,“我也要告他!這廝的諸多罪證,我這裡都是有的!我也要告他!我要拉著他一起死!!”

曹奇被嚇了一跳,急忙拉住了她,“您莫要亂來...還是先看姑母這裡會如何處置,您不要著急,姑母為人心善,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就在兩人商談的時候,刑部的官員卻是已經上門。

“有人告楊氏與人私通,偷盜,教唆兒子犯罪...請與我們回去.”

前來的刑部官員是一個黑臉大漢,曹奇此刻卻有些忍不住了。

“受欺辱的人要遭受懲罰?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簡直是不將我平陽侯放在眼裡!!”

刑部官員顯然並不怕他的身份,只是冷冷的說道:“我是受宣刑部的命令前來的,請君侯莫要與我為難,宣刑部有令,違抗者同罪!!”

曹奇臉色通紅,額頭青筋暴起,他往後走了幾步,直接從牆壁上拽下了一柄佩劍,直接衝到了那官員的面前,將佩劍遞到了對方的面前,大聲呵斥道:“這是我大父的佩劍!有種的用這把劍來斬了我!!來啊!!都覺得我平陽侯府這般好欺負嗎?!來!!”

那官員後退了幾步,深深看了曹奇一眼,揮了揮手,就帶著人離開了這裡。

只剩下一個曹奇,站在門口大聲的罵街。

這件事雖然剛剛發生,可是有些大概還是傳了出去,當劉恆再次重返刑部的時候,就看到有人看著刑部的大門,坐著馬車從門口緩緩行駛而過。

劉恆眯了眯雙眼,快步走進了刑部,詢問劉長是否前來。

可是,皇帝顯然也不曾前來這裡。

就在劉恆頭疼的走出了刑部的時候,卻在街角處看到了兩個非常熟悉的人。

街角處停放著一輛馬車,馬車邊則是站著七八個小娃娃。

為首的孩子此刻正舉起手裡的木棍,大聲的說道:“稍後我們就衝進去救人!我們要救的人叫衛文君!這個人雖然嚴厲,可平日裡對我和兄長有恩,我們吃過他送的零嘴,今日他落了難,我們就得報答他,兄弟們可與我殺進牢獄內,救下此人!”

“事成之後,重重有賞!”

“每人賞六錢!蜜餞一塊!”

劉恆深吸了一口氣,當即破防。

“劉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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