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學宮生活著數萬人,如同一座小城市,哪怕在夜晚也非常熱鬧。

外舍區域是如同一座座普通的二層客棧,密密麻麻排在一起,每間屋子裡睡著四人,聊天的,讀書的,磨牙的,打鼾的,說夢話的等等各種聲音此起彼伏。

倘若同一間屋子同時有磨牙、打鼾、說夢話和夢遊的,必然會成為學宮一景,夜裡來參觀的新學子絡繹不絕。

若是發生多人夢話交談之異象,第二日夜裡必然多出許多“聽牆角的”。

外舍的人最親密、最熱鬧,也最對立、最冷漠,和學宮外毫無二致。

內舍的房屋與外舍相似,不同的是內舍每間房屋只住一人。

住在這裡的人最為客氣,一旦聚集無比熱鬧,分開後又迅速變得清冷。

上舍區域是一座座獨門大院,院子外有綠茵翠竹,院子裡有假山流水,優雅別緻。

十座上舍永遠熱鬧。

每一座上舍都是學宮的標誌,是學子的聖地,是學社的旗幟。

十座上舍的人聯合起來,甚至能開創景國的新時代。

寧要上舍三年,不要狀元一世,是景國學宮學子最常聽到的話。

景國同文位之人排座次,不是按照官員品級,不是按照年齡大小,而是按照在景國學宮中的住舍排位。

不入景國學宮,或不曾在孔府學宮與聖院求學,只能陪在最末。

各國都如此,酒桌之上若有低品級官員說得高品級官員啞口無言,往往是因為前者當年的住舍排位高。

上舍是一國普通學子所能看到最遠的夢想。

馬車徐徐減慢,趙紅妝從另一側的窗戶探出頭。

“諸位誤會了。

住舍三分,就是要鼓勵我等努力上游,爭這十座上舍。

我們並非認為方文侯不夠資格住這上舍,而是認為方文侯應該與我們一同參與凌煙閣.”

“別在這裡吹捧他了!過凌煙閣不是普通文比,更不是普通的寫詩詞文賦,任他方鎮國天縱奇才,不磨礪一兩年,也不可能勝過那些進士。

他,就是沒有資格住在上舍!”

“胡言亂語!方運有大功於景國,有大功於人族,詩詞文更是冠絕當世舉人……不,是冠絕萬世舉人!”

“可笑!你們明社的人平日裡就把方運捧上天,怎麼不敢讓他過凌煙閣?”

“卑鄙!他不過是新入學宮的舉人,甚至都沒見過凌煙閣,如何讓他透過?”

“住捨本來就根據凌煙閣排名,他既然不能進入景國學宮凌煙閣前十,自然就不應入上舍!他若沒有文宮,能叫童生嗎?他若沒有出口成章,能叫舉人嗎?你們這些人,公私不分,看似堂正,實則齷齪!”

“說的對!上舍之人將要帶領我國參與學宮文比,方運區區一個舉人,拿什麼跟其他九國與孔府學宮之人比?以前我景國之後還有個谷國,今年學宮文比難道要我景國墊底?”

第一舍門前突然靜了下來,哪怕是支援方運的那些人也說不出話來。

“唉……我相信方運再磨礪兩年,必然可在學宮文比上大放異彩,讓我景國學宮進入前三,但他還年輕,讓他入住上舍,對他有害無益.”

“此言差矣。

衣知世堪稱近百年來第一人,四大才子聯手都壓之不住,他當年屢次帶領武國學宮衝擊十國第一,可終究還是功敗垂成,被啟國、蜀國或孔府學宮輪番擊敗。

學宮文比靠的不是一人之力,而是舉國之力,靠的是多人齊心協力。

一人再高,也不過十籌,一人再低,也能拿五籌,哪怕方運是文曲星下凡,也拿不到十一籌,最後又能如何?”

“唉,我們還是專心讀書吧,等來日方運成進士,希望有機會隨他參與學宮文比,儘量不拖他後腿。

第一我就不妄想,能進十一學宮的前三,我便心滿意足.”

“方運是不該入第一舍.”

“咦?那不是大長公主的車麼?”

方運和趙紅妝同時縮回頭,兩人相視一笑。

“下車吧.”

方運搶先下車。

趙紅妝目光一動,方運這麼做有些失禮,但隨後淡然一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沒必要計較這種無所謂的細節。

趙紅妝掀開門簾就要下車,卻發現方運站在車轅邊,抬起手臂示意趙紅妝扶著。

趙紅妝臉上飛過一抹紅霞,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小小的心子微微一動,又很快穩住,只是看向方運的目光格外溫柔。

方運的手臂異常平穩,趙紅妝伸手搭在上面,緩緩下車,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之前在陳府前跳下馬車的樣子,沒想到這個方運竟然如此貼心。

想到“貼心”兩字,趙紅妝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加快。

“謝謝方文侯.”

方運收起手臂,然後與趙紅妝一起向那些學子走去。

“可是長公主與方文侯?”

一人大聲道。

“正是在下與紅妝.”

方運向眾人抱拳。

對面幾十人之前不論什麼立場,此刻紛紛向方運作揖,有些人異常歡喜,有些人受寵若驚,有些人則慌慌張張,面有驚色。

趙紅妝收斂笑容,朗聲道:“姜夫子命方運入上舍,乃是景國民心所向,若有不滿,近可敲夫子鍾,中可擊皇宮鼓,遠可請聖裁。

一群學宮的老學子聚在新學子門前喊打喊殺,讀書人的臉都被你們丟光了!”

反對方運的人羞愧地低下頭,他處的人或許輕視趙紅妝,可學宮之人無人敢對趙紅妝無禮,不是因為她是公主,而是因為趙紅妝在沒有才氣的情況下考入內舍!景國學宮學子人盡皆知,若是趙紅妝能得才氣,十座上舍必然有她一座。

“竹真前輩說的是.”

一個舉人誠懇認錯。

但一人鼓足勇氣道:“根據凌煙閣定住舍乃是十國慣例,方運也不能打破.”

趙紅妝眼皮輕輕一垂,道:“怎麼,有人想對方運‘爭上舍’嗎?”

那人嚇得一抖,低聲道:“在下不敢.”

“不敢就閉嘴!去找敢的人來!堂堂景國怎麼出了你們這些廢物,指摘別人的時候舌如聖人,輪到自己卻步如龜鱉。

滾!”

趙紅妝高高挺起胸膛,左臂放在後腰,怒視那些學子。

“晚輩告辭.”

那些反對方運的人灰溜溜離開。

其他人也似有些畏懼趙紅妝,紛紛告退。

“既然方文侯無恙,我們也就告辭了.”

“方鎮國居此,理所應當.”

……方運好奇地看著趙紅妝,沒想這位公主有如此霸氣的一面,竟然訓得景國最優秀的學子們灰頭土臉,若沒有足夠的能力和威望,萬萬做不到。

等那些人走了,趙紅妝扭頭看方運,微笑道:“你看我做什麼?”

“公主殿下威武.”

方運調笑道。

“沒正經!”

趙紅妝嬌嗔淺笑,眼波流離。

第一舍的門開啟,探出一個腦袋。

方大牛望向方運,長長鬆了口氣,道:“老爺您總算回來了,京城的學子真兇啊,嚇都要嚇死了……”方大牛正說著,就見一白一銀兩道影子從門中竄出,小狐狸順著方運的衣袍攀爬上去,最後蹲在方運的肩膀,先用頭蹭了蹭方運的脖子,然後看向趙紅妝,歪著頭,似乎在回憶什麼。

“奴奴,還記得我嗎?”

趙紅妝問。

小狐狸猶豫地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趙紅妝的手。

方運和趙紅妝齊笑,趙紅妝道:“今日沒給你帶點心,明日一定給你帶許多好吃的.”

小狐狸立刻露出笑臉,跳到趙紅妝肩頭蹭了蹭她,然後才跳回方運的肩頭。

第一舍的大門敞開,宮廷的蘭女官和楊玉環等人一起出來。

“恭迎大長公主.”

所有女人行襝衽禮。

“以後我來這裡不用客氣。

玉環!”

趙紅妝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楊玉環,然後兩人手拉著手一邊說一邊向屋裡走,不時低聲輕笑,如銀鈴陣陣。

兩人把方運忘在門外。

奴奴輕輕掃動大尾巴,方運扭頭一看,奴奴眼中充滿憐憫。

方運伸手捏她的鼻子,笑道:“不用你可憐,我是一家之主!”

“嚶嚶.”

奴奴搖搖頭,一副不忍心的樣子,用小爪子拍拍方運的手錶示安慰。

“讓你調皮!”

方運說著把奴奴抱在懷中搔它的癢。

“嚶嚶嚶嚶……”奴奴拼命在方運懷裡翻滾,不停地笑著。

小流星圍著方運轉了幾圈,直衝方運懷裡,似乎也想跟方運玩,方運一巴掌拍出,把小流星拍到牆上,然後抱著小狐狸進門。

小流星憤怒地飛過來,圍著方運快速旋轉,想要討個公道,又被方運一掌拍飛。

不一會兒,小流星晃晃悠悠飛過來,老老實實跟在方運身後。

方大牛快步走過來,遞過一個大木匣,裡面裝滿了書信和請柬,足有一尺高。

“老爺,這就是今日的請柬。

沒想到不過半個晚上就有這麼多,明日恐怕會更多.”

方大牛道。

方運接過木匣,翻了翻,其中以學宮文會邀請居多,其次就是各家族的文會邀請,還有十多封拜帖。

方運無奈一嘆,京城的高門大戶比其他幾個州加一起都多,景國大半的精英都聚集在這裡,以後請柬拜帖只會多不會少,積累下來足夠燒一個冬天。

“嗯,你先忙去吧.”

方運掃視屋舍。

學舍不比大宅院,只有一座院子,但非常之大,院子中有小花壇,東西兩側和北面是兩層的小木樓,這麼大的地方在京城沒有四萬兩銀子買不下來,房價是大源府的七八倍。

“學宮舉子拜見方文侯,友人有難,又與文侯有舊,無奈之下只能打擾.”

門外響起一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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