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照明最亮的那十來盞電燈被取下,整個“半露天”演奏臺重新回到了昏暗一團的狀態。

臺上的神職人員大聲告示之時,擠成一團觀演的平民和士兵們開始蠕動分離。

一部分人匆忙回到生產工作的崗位,將白天因戰鬥或躲避空襲而耽誤的活計補上,另一部分則根據“樂器申領登記”的安排,在警戒條帶拉起的通道中排好長隊。

按照當下的物價,“3便士”或“1便士”已經不足以填飽一個成年人一天進食的肚子,但竟然能在已經近乎枯萎的文娛生活中換來一把樂器、一套教程、以及......由鄉村樂師和街頭藝人中的佼佼者定期舉行的公開課程的所有“圍觀”機會,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

而神職人員最後連續三遍的“一個重要通告”,更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給虹吸了過去。

“辦告解?”

“拉瓦錫主教親自辦告解?”

基於對聖事目的的不同側重,最初的懺悔聖事細分出了很多別名:悔改聖事、皈依聖事、告解聖事、和好聖事......這些想作告解的人並不是說一定都負著需要痛悔的重罪,也許是犯了輕微的誡,也許只是心中有過褻瀆的念頭,或者是身心的疑惑、痛苦,與親人朋友的積怨、紛爭,當然不管是什麼,能籍以神父的言辭,和聖靈對話紓解鬱結,都是“神聖的事”、“慰藉的事”。

在整個神聖驕陽教會的神職品階裡面,具備作告解聖事資格的,最低都是司鐸。

平日裡這樣的機會已經較為寶貴,數月才能排到一次,碰到主教坐鎮,則是幾年難遇的需要競相爭取之事。

而現在,是拉瓦錫主教!

拉瓦錫主教親自聆聽苦惱,答疑解惑!

恐怕在很多人心中,這和教宗親臨的意義都難以辨出高下!是一生都不一定能碰上一回的!

“兩天時間,感覺不短,但實際上......如此多的信眾,極其有限的機會,這是普通平民也能蒙到的福嗎!?”

每個人都在懸懸而望,就連排隊申領樂器的人,也在低聲互相打聽其中的疑惑之處。

......

“神父先生,今晚我推薦上演的範寧先生的《c小調合唱幻想曲》您覺得怎麼樣?”

已退到教堂廊柱下方的羅伊問道。

“我看羅伊小姐是有心的.”

範寧作稱許狀。

“當然了,這首曲子我特別特別愛.”

旁邊的女孩兒聽到後又是笑,又是把臉微微別向一邊。

好像,又來了一個合適的打探時機......她的目光順著這位主教一起,眺望著遠處人頭攢動的民眾,心思又暗自活動了起來。

一個合適的旁敲側擊的時機......同一時刻範寧心思轉得更快幾分,朗聲開口,閒聊似地不著痕跡提道:

“等明後兩日辦完告解,我就離開這雅努斯,一路往南邊去。

麥克亞當侯爵此次拜訪聖城,與我教會進行‘現代音樂研討’,等候不及,有所失禮,請羅伊小姐代為轉達.”

“啊?現代音樂研討?”

羅伊疑惑笑了笑,“父親他過幾天也會來雅努斯嗎?”

“對於旁人而言是秘密,但羅伊小姐也未有聞悉?”

範寧看了她一眼。

“具體這場研討會的行程,真的沒人和我說過。

不過,最近我們學派的確在鼓勵音樂家們嘗試進行‘後印象主義時代的技法研究’,比如無調性音樂之類的......對了!我記得這項建議當初不就是赫莫薩姑媽提出的麼......”

羅伊回憶一番後突然有了印象,轉頭問向旁邊的老太太:“姑媽,您知道爸爸最近也要來雅努斯嗎?”

“我知道.”

赫莫薩點了點頭,“這是一場秘密研討會,只有少數的學派和教會高層、以及少數的學院派和教會派音樂家代表出席。

因為侯爵大人沒有叫你,我也沒有擅作主張,變動涉及人員的範圍。

但你是學派的大小姐,既然現在拉瓦錫神父提到了,知悉了,也不算要緊的紕漏.”

這位邃曉者與相隔而站的範寧眼神交匯一番:“主教閣下是位寫中古風格和宗教體裁的高手,想不到也關注這些先鋒派音樂的創作.”

“我看著是好的.”

範寧作出思索狀評價道,“藝術上的事情,也需要升得更高。

這些人提著燈往前方的暗處探路,是在致敬‘燭’的秘密,可定他的靈感為神聖。

那諸如‘十二音序列’、‘表現主義思潮’、‘有限移位調式’、‘神秘和絃體系’的一類言說,經過切切實實地沉澱淘洗,也必留下值得顯揚的精髓.”

“主教閣下重視傳統又關注革新,這種理念和品格世間少有.”

赫莫薩牽動嘴角,帶動眼角的皺紋笑著讚揚了一聲。

“我且上去歇息,祝安.”

範寧止了聊天,也沒再看羅伊一眼,負手走入了漆黑的教堂。

“晚安,神父先生.”

羅伊不動聲色地行禮。

但剛才拉瓦錫神父的那番話,將她心中的警覺感一下子引了出來!

神秘和絃!?

她記得很清楚,當時範寧先生使用聯夢聯絡眾人時交代過什麼。

——如果某天在音樂界發現出現了什麼風格、流派、作品或理論中有使用“神秘和絃”的傾向,要第一時間告訴他!因為這個事物和f先生有關!音列殘卷中植入的“神秘和絃”也是f先生動的手腳!

現在真出現了也就算了......

竟然出現到了自己學派的身上!?

而且,起初的建議者是赫莫薩姑媽,這個秘密研討會的發起者又是自己父親!?

回憶來到雅努斯後一路相處的細節,她實在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之處。

拉瓦錫主教的話語中提到這點,也多半是“有什麼說什麼”,無心撞到了自己有意。

但羅伊相信範寧的判斷絕對不會有錯!

“姑媽,我再去給幾位司鐸打個招呼,然後我們也先回去休息吧.”

她指了指遠處。

那裡的煤氣燈下,站著演出結束後移步過去的另一簇人影。

包括託查蘭教區的雅各布司鐸、勞布肯教區的杜爾克司鐸,和赫治威爾戰區教堂的代理司鐸,以及另外幾位執事和輔祭,他們在商量著明後兩天告解事宜的細節安排。

“去吧。

那場研討會意義不小,今後可能組織第二場第三場也是常態,既然現在拉瓦錫主教告知了你,我再和侯爵大人商議一下需不需要讓你參加.”

赫莫薩垂下眼皮。

“好!”

羅伊心裡一緊,乖巧應了一聲,若無其事邁開步子,不疾不徐地往司鐸們那邊走去,到了跟前,終於壓低聲音開口:

“杜爾克老先生,關於明天開始的告解,我想拜託您幫我問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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