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樓臺,美人翩躚而舞。

雅座二樓,楚崢越面無表情,看都不看看臺一眼,正獨自飲酒。

他一向是不愛熱鬧的人。

他孤身在旁,眾人卻不時瞟他一眼,聲音漸漸大了起來,竟是在拿他做談資。

“這般孤僻,也就是那臨江王世子,不學無術,偏生又喜歡招搖,咱們懶得搭理他,他倒也做出一副不願理人的模樣,還不知道背地裡頭怎麼哭呢。”

“就是,生得人模狗樣的,實際上呢,沒出息!我看這臨江王府啊……到他這,算是到了頭了。”

“行了行了,正主在這,咱們少說兩句吧。”

“怕什麼?被他聽著了他又能如何?就算咱現在踹他兩腳,他也是連個屁都不敢放!”

楚崢越面無表情地擱下手中白玉盞。

白玉砸在紅木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引得那群說笑的紈絝不由靜了一靜。

那最後說話的紈絝仗著酒勁兒站起身啦,打著嗝道:“呦,怎麼著,世子爺是不爽我們說你壞話兒是不是?媽的,有種的摔什麼杯子,你還敢殺了我們不成,你——”

一道寒光閃過,他那頤指氣使的手指便頓在了半空,滿臉橫肉的腦袋在地上骨碌碌地滾了兩圈,血染白牆,流下一行行觸目驚心的血柱。

黑衣勁裝的男人抬眼,是狼一般桀驁的眼神。

他單膝跪地,雙手持彎刀,一字一頓。

“冒犯世子爺者,殺——無——赦。”

他周身的殺氣令人膽寒不已,眾人紛紛如鳥獸狀散開,意圖想要逃走,那暗衛手中的刀隨著他的動作利落一轉,接著動作驚人地隨後追上,手起刀落,慘叫此起彼伏。

屍體橫七豎八趴了滿地,楚崢越一盞茶竟都沒喝完。

他面無表情地起身,道:“處理了,別讓旁人察覺端倪。”

暗衛抱拳頷首:“是。”

他想要下樓,餘光忽眼見一抹亮色。

他低頭順著二樓半開的窗看去,只見眉目如畫的美人正站在街頭,碧藍色的裙襬更襯冰肌雪膚,她站在水岸旁凝望遠處,卻有個鬼鬼祟祟的男人正漫不經心地在她身後,手已不安分地朝著她的腰間撫去——

“哎呦!”

猝不及防那人的手正中一顆石子,那登徒子下意識地一聲慘嚎,嚇了沈清漪一跳。

沈清漪轉頭來,見那人形容猥瑣,又幾乎貼著自己身後,不由一怔。

那登徒子一見沈清漪發覺,便目露兇光,乾脆伸手去抓沈清漪,口中道:“我的女兒,你快跟為父回家吧,快別鬧了!”

他如此說,旁人便以為是女兒跟父親賭氣,自然會袖手旁觀,饒是女子叫得再淒厲也不會上前。

沈清漪嚇了一跳,本能想要呼救,然而還沒等她出聲,便有人從身後摟住了她的腰身將她一把護在了身後。

那老流氓沒察覺到美人被人救走,伸手抓住了一隻手便要往身後拖,卻半晌也拖不動,轉頭才看到自己抓著的哪裡是美人,分明是個形容絕色的少年。

少年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貼心地對身後的沈清漪道了一聲:“捂眼。”

接著還沒等沈清漪反應過來,他便單手掰折了那老流氓的整條手臂!

老流氓的慘嚎驚動了半條街的人,楚崢越淡然掃視過眾人,道:“人牙子,勞煩諸位報官。”

接著便牽著沈清漪離開。

幸得眾人的目光都在地上滿地打滾的人牙子身上,便未曾有人發覺他二人這過分親密的動作。

雖脫離了危險,沈清漪卻依舊是驚魂未定,她撫著心口道:“媽呀,嚇死我了,沒想到光天化日,竟也敢行如此舉措!當真可惡!”

楚崢越面無表情:“每當節日,人販子都分外猖獗。”

沈清漪甜甜一笑,道:“人販子猖獗又如何?我知道,世子殿下是天下第一聰慧之人,若世子出馬,這些人販子必然能夠一掃而空,還世道一個清白!”

這話並非她亂說。

前世楚崢越坐上攝政王之位後第一個處理的便是這世道層出不絕,拐賣少女為生的人牙子。

他先立國法,定下買賣者同罪,立斬不赦,窮鄉僻壤處,舉報者賞賜五千兩白銀,不過半年工夫,便徹底地杜絕了這世道的拐賣之事。

敢賣之人找不著買家,旁人更是攢足了精神,但凡見著有賣姑娘的,甭管對方是否樂意,先舉報了再說。

這眼瞧著是步步往絕路上逼,賣家賺不著銀子,買家唯恐掉腦袋,這拐賣女子之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而此刻,這位聰穎絕倫的楚崢越便看著沈清漪發亮的雙眼揚了揚眉。

“你就這般相信我?”

“自然!”

沈清漪雙目閃著亮光,倒映著他的身影。

滿心滿眼,竟都是他的模樣。

楚崢越轉過身去,無聲息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背過手去,望著龍舟上奮力划船比賽的眾人,佯裝漫不經心的模樣道:“沈姑娘隻身來此,難道當真是為了賞龍舟?”

沈清漪心虛地輕咳了一聲,眼神躲閃:“當然,我自然是碰巧來此。”

“是麼?”

楚崢越不置可否。

“可是我怎麼聽說,沈姑娘今日還派人鬼鬼祟祟地到我府外打探我今日行程?”

沈清漪連忙道:“可不是我做的哦!我怎麼會行那般鬼祟之事,肯定是誰哪家愛慕世子爺的姑娘派人去打探的,反正肯定不會是我做的,我可是沈家大小姐,我雖然垂涎世子爺的美色,但絕沒有偷窺牆角的癖好,我怎麼會知道世子爺在水淺畫二樓吃酒之事呢?呵呵——”

她的乾笑聲隨著楚崢越掃來的那耐人尋味的目光戛然而止。

她小聲:“其實,我是有東西想要送給你。”

楚崢越道:“什麼?”

她有些猶豫地從懷中掏出一截小小的五彩繩尷尬地遞到楚崢越手中,踟躕道:“那個,這是我親手編的,我本來——”

“阿瑤,我在那邊租了一隻龍舟,五妹妹說找不到你,所以——咦,阿瑤,你怎麼和世子爺在一起?”

沈經年興沖沖的聲音在見到楚崢越的剎那流暢地拐了個彎,接著便是目光新奇地打量著楚崢越。

見到楚崢越手心裡那小得可憐的五彩繩,沈經年便難掩得意之色地輕咳了一聲,極度做作地抬起手來撫了自己耳上的流蘇耳掛一把。

楚崢越盯著他的手腕默了默。

沈經年的手腕上赫然戴著一隻同樣的五彩繩,卻是足有一指寬的五色玉線層層疊疊編就,上面還穿了一個極精緻的香囊,雖只有拇指長短,但上面精細的繡了花樣子,瞧沈經年那滿臉得意的樣子便知應當是沈清漪親手所繡。

而自己手中的卻是一個寒酸又纖細的五色小細繩,還沒有小指寬。

真是切身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天壤之別。

他一言難盡地看向了滿臉尷尬的沈清漪。

“謝謝。”

他不動聲色收了紅繩轉身就走。

“別別別,你別走!”

沈清漪扶著額頭:“那個,你聽我解釋,其實……”

“三姐姐在那!”

忽然有一個清脆的女聲傳來,沈清漪與楚崢越一齊轉過頭去。

說話的赫然是沈清靈,小姑娘扎著雙平髻,雀躍地朝著沈清漪跑來,她的腰間正配著一個臥兔香囊,上面的針腳同沈經年手腕上的是一模一樣。

沈清漪:“……”

楚崢越看著掌心的那個小小的五彩繩,心情更微妙了三分。

他還沒等發作,他就看到了沈清靈身後慢慢朝這邊走來的沈家一行人。

包括沈清漪的貼身侍女,各個兒都佩戴著一隻不同的繡花香囊。

“……”

沈清漪張嘴想要說什麼,楚崢越直接伸手堵了她的話頭。

“不用解釋了,本世子告辭。”

說完,也不歸還沈清漪方才所贈的五彩繩,轉頭就走。

“不是,我……!”

沈清漪百口莫辯,卻滿臉羞紅,也只得朝著沈經年尷尬地跺了跺腳,咬著唇追了上去。

“世子爺,我,我其實是,我昨晚上吃醉了,我本來想給你繡一個最好看的扶郎花香囊,沒想到昨晚上就醉了,所以我才……”

沈清漪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她匆忙忙從懷中掏出一個歪歪扭扭的香囊,針腳粗糙,顯然是勉強趕製而成。

她低下頭,道:“想來,這麼醜的香囊,世子爺也是不會喜歡的吧……”

楚崢越依舊冷著臉,但目光卻柔和了起來。

他推開沈清漪的手,道:“既然沒做完,就做完了再給我。”

沈清漪不可置信地抬眼。

楚崢越低頭扯開那條彩繩。

“這繩子編的不錯,如此,我就勉強佩戴了。”

他的話令沈清漪羞怯低頭,勾唇一笑。

“走吧,前面那條龍舟空著,我帶你去泛舟。”

他牽住沈清漪的手。

兩人一前一後,朝著江岸走去。

而那邊,沈經年早支開了沈家一行人。

一個手持摺扇的翩翩公子悠然來到他身邊,挑眉道:“瞧見沒有?我大哥和你沈家妹妹這才叫天造地設,情投意合。”

沈經年道:“少來啊,我妹妹豈是你哥哥可以覬覦的?別在這礙我家人的眼,走走走。”

說著便不由分說地用手肘架住那公子的脖子,一把將他拖走。

“喂,沈經年,你放開我,我還沒看夠呢,喂!……”

他餘下的話,便都消散在了風中。

兩人泛舟水上,相顧無言,嘴角卻皆彎起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來未來的端午節,都有人相伴在旁。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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