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恨過自己的存在,在離開師父之前。

當年,為了躲避師父,母親藏身俗世深山。

師父殺了母親之後,沒有管她,任由她自生自滅。

如果師父後來沒回來,她要麼成為一個野人,要麼就此殞命。

幸好,師父又回來了。

被帶回狼突山後,師父把她丟給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師兄。

師兄的性格,跟師父一樣,喜怒無常,心狠手辣。

萬幸的是,娘不曾得罪過他,他只是態度漠然,並未虐待於她。

那個時候,師兄急著衝擊結丹,對她也是不管不問,除了命附近的村人給她送食水,就不再管她。

稍大一些,師兄開始差她做事,照顧藥草,打理洞府,為了方便差使她做事,教她修煉,認字——她之所以是武修,原因就在於此。

如果沒有後來,師兄對她不算差,甚至可以說有恩。

師父偶爾會出閉關室,看到她的時候,從來沒有好臉色。

有時候,只是對著她罵賤人,有的時候,會把她丟到元魔池中,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次師父把她丟到元魔池,看著她苦苦掙扎的時候,便會大罵,或者罵娘是賤人,或者罵她是野種。

那個時候,她便恨自己,為什麼要存在。

如果沒有她,娘不必出逃,不會死於非命。

如果她不存在,也就不用過這樣日夜煎熬的日子。

漸漸地,她長大了。

十多年來,一直逆來順受,終於搏得師父和師兄的信任,將洞府中的事務全部交給她。

師父經常閉關,師兄忙於結丹,那是她最快活的一段日子。

她時常下山,看那些平凡的西戎人,過著平凡的日子。

她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過上那樣的日子,哪怕失去一身修為,成為一個凡人。

可惜,她並沒有快活太久。

師兄結丹失敗,心情極差,她但凡有一點做不好,輕則責罵,重則捱打。

師兄是師父辛苦尋來的衣缽傳人,為了幫助師兄修煉,師父甚至會抓凡人進元魔池,創造出元魔讓師兄吞服。

師父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對一個人千依百順,而她得到的,永遠是打罵。

在這樣苦悶的日子裡,修煉成了她惟一的愛好,只有修煉的時候,她才能擺脫心中的苦悶,也只有修為進步,才能向師父證明,她有一點價值。

師父開始差她出去辦事。

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她手抖得一拳都揮不出去,但是後來,漸漸就習慣了。

她假裝自己沒有思想,就當自己是個工具,這樣才能好受一些。

師兄在築基圓滿停留了很久,一直沒能結丹。

師兄曾經希望師父能幫忙他晉階,師父卻把他痛罵了一頓,如果連結丹一關,都要別人相助,將來如何結嬰,成為大修士?同樣是罵,師父對她是恨之入骨,對師兄卻是愛之深責之切。

師兄只能想辦法自己結丹,而他想到的辦法竟然是採補……回想起往事,聶無傷緊緊握住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於是,師父用元魔之氣打通了她的經脈,將元魔之氣灌注到她的體內,好助師兄一臂之力。

那段時間,她幾乎想了此殘生。

既是因為元魔入體的痛苦,也是因為身不由己的絕望。

為了逃避這樣的命運,她甚至想到了自殘。

可笑的是,最終沒能成功,是因為師兄自己練功岔了氣。

她逃脫了被採補的命運,卻更加明白,在師父和師兄眼裡,她只是一個工具。

她嫉妒陌天歌,因為,她同樣有師父師兄,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令。

採補不成,師兄去昆吾尋找結丹的機緣,結果一去不回,死在玄清門秦靖和的徒弟手中。

師父與秦靖和有舊怨,聞知此事,勃然大怒。

她卻暗暗歡喜。

沒有師兄,少了一個打罵她的人,師父閉關的時間極多,她的日子也好過很多。

事情確實如此。

師兄隕落後,師父一心一意報仇,總是在修煉秘術,折磨她的時間少了。

也因為沒了徒弟,師父終於把她當徒弟看待,雖然也時常打罵,卻不再像以前那樣下狠手。

幾十年過去,殺了師兄的秦守靜晉階結丹,名揚天極。

玄清門有了第六位元嬰修士,聲名大震。

師父終於忍不住了,要去報仇。

就是在那位玄因道君的結嬰大典上,她見到了陌天歌。

在此之前,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從未想過背叛師父。

玄清門的經歷,讓她對這些名門正派的女修們羨慕嫉妒。

五十多年後,她成功結丹,跟隨師父去天魔山。

那短短的相處時光,終於讓她下定決心,背叛逃離。

她也想要這樣的日子,自由自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

然後,她趁著師父療傷,偷了師父的乾坤袋,逃離天極。

這是她一生最大膽的決定,成則海闊天空,敗則屍骨無存。

…………“你以為,你逃了一次,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

黑雲裡傳來聲音。

聶無傷站著,目光前所未有地堅定:“我的命,從來就是我自己的,從前是我不明白.”

“哼,哼哼……”松風上人冷笑起來,分明氣急。

笑夠了,他沙啞著聲音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那就把不屬於你自己的東西交出來!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全身上下,哪一樣東西不是我的?!你的修為,你的功法,還有你身上的乾坤袋!”

聶無傷咬了咬唇,低下頭。

松風上人繼續道:“好,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逃走,那為何偷走老夫的乾坤袋?為何還帶人到風沙城來?賤人,別說得那麼義正辭言,你做的事,有哪一點光明正大?”

聶無傷仍然沒有答話。

她不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但,面對師父的質問,她也答不上來。

沉默片刻後,忽聽一聲輕笑,帶著嘲弄的意味。

景行止一邊百無聊賴地敲著手中的劍,一邊道:“這可真好笑,只准自己殺別人媽,把別人當奴隸似的糟蹋一百多年,卻不準別人偷自己的東西。

哎呀,這種人以為自己是神呢!”

“是啊!”

陌天歌望著湧動不止的黑雲,冷笑著接了一句,“要我說,殺母之仇,再加上一百多年的苦力,是一個小小的乾坤袋能補償得了的?沒殺人償命算好的了!”

“可不是,”景行止嘖嘖道,“我最討厭那種喜歡糟踐別人,還不準別人反抗的人了。

這要是個小姑娘,還能理解一下,哪個女孩子沒有做過公主的夢呢,可要換成個老人家,尤其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人家,嘿……”兩人一搭一唱,極盡諷刺,頓時將松風上人氣得七竅生煙,化身的烏雲湧動不止。

終於,在景行止說罷,烏雲拉出一條長長的線,射向陌天歌。

陌天歌將天地扇一揚,一個青色的影子倏忽躍了出來,一張嘴,將松風上人射來的那條線全數吞了下去。

松風上人一怔,見那青色的影子吞吃了他的黑雲後,盤旋了一圈,又回到天地扇中。

“青龍?”

他疑惑不已,以為自己看錯了。

怎麼可能會有青龍?在一旁看好戲的夜霜魔君等人,亦吃了一驚。

他們一進來,松風上人便與他們四人起了衝突,這三個人很乾脆在看好戲,而不打算插手。

如果他們雙方打起來,那就最好不過了。

夜霜魔君盯著執扇的陌天歌,陷入沉思。

天渲見了,低聲問道:“霜兒,怎麼了?”

夜霜魔君望著陌天歌,揚了揚下巴:“我見過她.”

“她?”

天渲不解地掃向陌天歌,看著看著,自己也疑惑起來,“咦,是她……”這下換夜霜魔君不解了:“你認識她?”

天渲道:“你還記得吧,我結丹時,曾被落星城主梅風騙進迷路窟.”

“嗯.”

夜霜魔君點點頭,忽然想起點什麼。

“她亦在其中,她和那個劍心也是那次倖存之人.”

他們一進來,沒看到之前見過的劍心和黑袍,反而看到了景行止和聶無傷,立刻就明白了,這兩人是喬裝的。

只是,聽他們的對話,不禁糊塗起來。

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歷?聽起來似乎是天極人士,那又怎麼對雲中的事情那麼清楚,居然知道拍賣會。

“哦,對了.”

夜霜想起來,梅風可不就是被那位秦道友滅殺的麼?當時梅風便是要對這位陌小友出手,看來就是因為這件事了。

“霜兒,你到底哪裡見過她?”

見她不說話,天渲追問。

“歸墟海.”

夜霜魔君道,“你沒見過她,但一定聽說過她.”

歸墟海之事,對雲中的高階修士來說,不是秘密。

天渲略微一想,就想起來了,大驚:“是她!”

“不錯.”

夜霜魔君緩緩點頭,望著陌天歌,“這位陌小友不簡單啊,一個結丹修士,把雲中攪得一團亂,自己結成了元嬰,拍拍屁股回了天極。

哼!”

夜霜魔君冷哼了一聲。

她是雲中修士,如今雲中一葉島不存,她同樣被影響到了,而罪魁禍首,便是眼前這個女子,她對陌天歌豈能有好印象?不過,這回卻動她不得,不說她有好幾個元嬰同伴,單說這裡是天極,自己就不能妄動。

這位陌小友,應該是天極哪個大宗門或大家族的子弟,如果動了,引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可就不妙了。

接下來若有機會,再叫她吃吃苦頭就是。

夜霜魔君作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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