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觴並沒有跌倒,眼看著郭貴妃便要走到跟前,李諶乾脆來了一個“強行摔倒”。

“阿殤,小心.”

劉觴壓根兒不知自己該小心什麼,年輕的小奶狗天子突然抽風,一把抱住自己向後一帶。

劉觴站在金輅車的腳凳子上,被這麼一帶身形不穩,直接倒在李諶懷中,這麼看起來,還真的像是劉觴不小心摔倒在了李諶懷裡似的。

郭貴妃從光範門走出來,大老遠兒的便看到兩個人摟摟抱抱,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黃袍加身,無論是俊美的面容,還是挺拔的身量,都不可謂不搶眼,正是當今天子李諶。

而另外一人,宣徽繡裳襯托著那人不盈一握的纖纖細腰,分明是個宦官,卻生得比美婦還要妖豔明麗,騷裡騷氣的趴在天子懷中,簡直惺惺作態,不是郭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劉觴,還能有誰?郭貴妃心竅登時炸了,火氣沖沖的跑過來,也顧不得貴妃的儀態儀容,對著劉觴揚起手,立刻甩下一個大耳刮子,尖銳的喊著:“你這騷蹄子,我今日便教訓教訓你!”

劉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下意識抬手想擋,哪知道有人動作比他還快,摟住劉觴的腰枝,將人護在身後。

啪!郭貴妃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甩在了天子李諶的身上,幸而李諶是習武之人,素來又喜打毯,身材比劉觴高大不少,這一巴掌才沒甩在天子臉上,而是打在了胸口。

郭貴衝了聖駕,傻了眼,但心裡的火氣噌噌往上冒,“嗚!”

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彷彿被甩了一個耳光的人是自己個兒一般。

“嗚嗚嗚——陛下!你竟護著這騷蹄子?”

“你為了一個騷蹄子死太監!嗚嗚……我還怎麼活啊!我不想活了!”

“你這千刀萬剮的狐媚子!”

劉觴:“……”劉觴一眼就認出來了,雖昨日夜裡自己“操勞過度”渾渾噩噩,但是郭貴妃的樣貌他還是有印象的,這不是撞見自己與陛下“行不軌之事”的宮妃嗎?劉觴眼皮狂跳,想要辯解一番,自己與陛下沒有任何關係,雖然昨日的確稀裡糊塗的發生了一些關係,不過沒關係,皇上今日賞賜了錢財和金輅車,已經完全兩訖,從今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任何關係。

“娘娘,其實……”不等劉觴開口辯解,天子李諶哪裡能讓他辯解,搶先一步,明晃晃的拱火道:“郭貴妃!這等汙穢之言,是你一個宮妃該說的麼?”

“皇上?!”

郭貴妃不敢置信:“你還護著這騷蹄子?!皇上你、你還罵我!”

郭貴妃因著是郭太皇太后最寵愛的侄女兒,就連王太后都對她畢恭畢敬,好吃好喝伺候,從來不敢怠慢一點子,她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

劉觴一看,事兒鬧大了,一個皇帝,一個貴妃,自己雖然是權臣,但也只是個太監,旁邊還這麼多人看熱鬧,若是鬧起來不只很難堪,還很麻煩。

劉觴再次開口:“娘娘,其實陛下不是這個意思……”他的話第二次沒有說完,李諶不讓他“渾水摸魚”,繼續拱火道:“阿殤,你受傷不曾?沒有打到你罷?”

“阿殤!?”

郭貴妃果然再次爆炸了,又哭又鬧又跺腳:“叫的如此親切!皇上,你還記不記得答應過我什麼,要讓太僕寺給我打造一頂極好的金輅車?金輅車在哪裡?我的金輅車還沒有打好,陛下你卻把金錘玉鎣千金輅賞賜給了這個狐媚子!”

“娘……”娘,可想而知,劉觴第三次辯解都不需要李諶打斷,郭貴妃正在氣頭上,怎麼看劉觴怎麼覺得婊氣。

“好好,劉觴!宣徽使!我今兒個記住你了!”

郭貴妃指著劉觴的鼻子:“好!我便去找太皇太后分辨!讓老太太給我做主!”

郭貴妃一甩寬袖,轉身往丹鳳門而去,登上宮車,風風火火的出了丹鳳門,往長安城南內興慶宮而去。

劉觴:“……”這事兒鬧的。

李諶垂下眼簾,不著痕跡的挑了挑嘴唇,果不其然,一切按照謀劃行事,雖中間出了點小差子,但無傷大雅。

李諶看著郭貴妃匆匆離去,也不阻攔,等郭貴妃的車駕真的出了丹鳳門,這才轉頭看著劉觴,面露一些憂鬱與為難,嘆了口氣道:“郭貴妃自小被朕的奶奶驕縱慣了,凡事一點子虧也吃不得.”

劉觴呵呵乾笑了一聲,沒有介面。

李諶又道:“郭貴妃去了興慶宮,也不知會在老太太面前如何編排阿殤你,朕好生擔心……這樣罷,你乾脆去一趟興慶宮,親自面呈太皇太后,把今兒個的事情分辨分辨.”

劉觴:“……”皇上你這是讓我去送死啊!夫妻吵架,小媳婦兒到老太太跟前訴苦,丈夫竟然讓緋聞物件親自登門解釋,這不是上趕著找打麼?劉觴雖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但他並不傻,尤其進入社會這麼幾年,在公司裡也見過很多陰奉陽違、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主兒。

方才劉觴便覺得這小奶狗皇帝怪怪的,這會子聽到小奶狗皇帝上趕著讓自己去“送死”,劉觴終於可以確定了……——這小奶狗皇帝,怕是對自己有意見!表面上恩寵有嘉,其實都是糖衣炮彈,裡面是包著毒藥的,而小奶狗也沒有看起來那麼天真無邪,十足是個茶藝專家!劉觴現在的身份是宣徽使,雖然位高權重,實權極大,但也不好正面和皇帝叫板,他眼眸微微晃動了一下,心裡已經有了承算,拱手道:“是,陛下.”

李諶聽他這麼爽快的答應下來,略微有些吃驚,還以為劉觴會推諉幾番。

他雖奇怪劉觴怎麼會這般容易就答應自討苦吃,但並未放在心上,輕輕拍了拍劉觴的肩膀,溫柔的道:“那便快去快回,朕等著阿殤回來.”

劉觴:“是……”這茶氣,碧螺春都自愧不如!李諶負手而立,目送劉觴登上金錘玉鎣千金輅,乘著這輛導火索金輅車,離開丹鳳門,往太皇太后所住的興慶宮而去。

劉觴一登車,李諶的笑容瞬間瓦解,恢復了一臉冷漠陰沉,微微抬了抬手。

跟在身後的內侍魚之舟垂首上前:“小臣在,請陛下吩咐.”

李諶幽幽的道:“把郭貴妃找太皇太后告狀的訊息,傳到樞密院去.”

樞密院,也就是劉觴的便宜養父,樞密使劉光辦公的地方。

郭貴妃去找太皇太后告狀,劉觴又親自前往興慶宮分辨,明眼人一眼就知,劉觴決計討不到半點子好處,還會被太皇太后難為羞辱。

這個時候,倘或讓愛子如痴的樞密使劉光聽說了此事,劉光怎麼可能坐得住?必然也會立刻前往興慶宮,到時候劉氏的頂樑柱劉光,便會和郭氏的泰山北斗郭太皇太后正面衝突,針鋒相對。

李諶的笑容不著痕跡的擴大,看著御橋兩畔枯萎的柳樹,輕嘆著:“真是……愈發有趣兒了.”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樞密使!大事不好!”

死寂寧靜的樞密院,突然響起嘈雜的跫音,一個小太監踉踉蹌蹌衝進樞府,也就是樞密院。

樞密院與中書門下相對,並稱二府,中書省、尚書省和門下省的官員們日常都在中書門下活動辦公,而樞密院則是單獨供樞密官員活動辦公的地方。

樞府又分為五房,分別為吏房、兵房、戶房、刑禮房、樞機房。

因著樞密使劉光生性喜靜,所以樞密院常年冷冷清清,不如中書門下熱鬧。

小太監堪堪跑進來,便有人蹙眉攔住他:“莽莽撞撞的成什麼模樣?若叫樞密使看到了,那還了得?”

小太監顧不得這麼多,詢問道:“樞密使在何處?大事不好了,天大的事情!”

那人道:“大人在刑禮房.”

二人往樞密院的刑禮房趕去,到了房門口,兩側有衛兵把守,極為森嚴,樞密使一人在內,隱約能聞到一股腥氣從舍門的門縫中幽幽的透出來。

“啊啊啊啊——!!”

一聲慘叫沖天而起,驚嚇了樞密院裡的鳥兒,飛鳥簌簌的飛起,向四周散去。

“劉光!!劉光!你不得好死——不得……不得好……”聲音到這裡戛然而止,隨即是“哐啷”一聲輕響,刑禮房的舍門從內推開,一片繡裳衣襬款款踏出,樞密院的主官,也就是劉觴的便宜養父劉光,從裡面緩步而出。

劉光身材高挑,顯然比劉觴稍微高一些,但並不壯碩,反而顯得有些纖細,繡裳金線,華貴難以言喻。

劉光的面頰上,甚至還飛濺了星星點點的血跡,順著他唇邊淺淺的笑紋、尖削白皙的下巴緩緩流淌,刺目潑辣的鮮血,對比著劉光白到剔透的面板,彷彿一朵冰雕的梅花,妖豔且不近人情。

劉光款款步出,用絲白的帕子擦掉面頰上的鮮血,又將手中的匕首仔細擦拭,插回腰間,隨即纖細的手掌一揚,將染血的帕子丟掉。

淡淡的吩咐:“裡面的屍體,處理一下.”

“是,樞密使!”

眾人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兒,劉光眸光一瞥,掃在慌張的小太監身上,言簡意賅:“何事?講.”

小太監咕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道:“樞密使大人,大事不好了!宣徽使不知怎麼的得罪了郭貴妃,郭貴妃現在去了興慶宮告狀,宣徽使這會子也在興慶宮分辨呢!”

一聽到“宣徽使”三個字,劉光眸光中的冷漠瞬間消退:“殤兒如何得罪了郭貴妃,仔細說來.”

“是是!”

小太監將道聽途說來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分毫也不敢遺漏。

劉光聽罷蹙眉,只是微一思量,立刻道:“備車,我要親自去一趟興慶宮.”

身邊的心腹勸阻道:“大人,興慶宮這一趟,您怕是去不得!太皇太后一向看咱們樞密院不順眼,覺得咱們樞密院權勢太大,有樞密院在上面頂著,架空了宰相的權利,便算是平日裡沒事兒,還會找咱們的邪茬兒!倘或大人這一趟去了興慶宮,豈不是跟老太太正面對上了?”

“是啊大人,郭貴妃這事兒,來得突然,也蹊蹺得厲害,怕是宰相郭慶臣耍了什麼詭計,故意引得郭貴妃去哭訴,想搬出來老太太給大人難堪.”

他們哪裡知道,這事兒的確不對勁兒,也的確是有人故意使詐,但並非是一向和樞密院不對盤的宰相郭慶臣,而是……重生而來的天子李諶!“還請大人三思啊!”

劉光抬起手來,示意眾人噤聲,幽幽的冷笑一聲:“便算是其中有詐,這一趟興慶宮也去定了,我劉光……還從未怕過什麼.”

————李諶負手而立,手中握著一支金籤,輕輕撥弄著紫宸殿內室的燭火,曖昧的燭光明明暗暗,拉扯著李諶的影子影影綽綽,愈發不真實起來。

“樞密院現下如何?”

魚之舟剛從紫宸殿外回來,立刻回稟道:“回陛下,樞密院正在備車,樞密使劉光打算親自往興慶宮走一趟.”

“嗯.”

李諶淡淡的應聲。

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間,按照樞密使劉光深沉的心機城府,其實早就該知道這是個圈套,目的就是讓郭氏和劉氏撕開臉皮,但便算如此,劉光愛子如痴,面對圈套也會踏入這一步。

這是一個註定會發生,且無解的死局,而朕,便是這棋局的操控者,誰也難逃掌控……“陛下!”

一個小太監走入內室,恭敬請示。

李諶難得心情不錯,道:“何事?”

小太監回稟道:“回陛下,是宣徽使大人回來了.”

“劉觴?”

李諶難以置信的道:“劉觴回來了?”

“是,”小太監不明所以,稟報道:“正是宣徽使大人,從興慶宮回來了,太皇太后賞賜了宣徽使好些甜果蜜餞,宣徽使大人說,要向陛下覆命,正好將這些甜果蜜餞,進獻給陛下呢.”

李諶運籌帷幄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彷彿缺水龜裂的大地,樞密使劉光還沒來得及出宮,劉觴怎麼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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