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觴送行了阿爹和小郭將軍,並沒有立刻回紫宸殿覆命,而是施施然的拐到了神策軍右軍的牢營。

神策軍牢卒一看到劉觴,立刻殷勤的請他入內,一路低頭哈腰的引路。

牢房之內,吐蕃細作琛璃還是老樣子,身戴枷鎖,腳上纏著沉重的鎖鏈,因著他武藝不弱,牢卒也不敢懈怠。

劉觴站在牢門前左右打量,笑眯眯的道:“璃兒,咱們許久不見啊!”

琛璃比往日裡削瘦了一些,但眼神凌厲,精神頭不減,冷聲道:“你又來做什麼?最好不見.”

“那可不行,”劉觴笑道:“不是你上趕著倒貼本使的時候了?可是你先招惹本使的,現在卻翻臉無情,提上褲子就不認人,渣男啊!”

旁邊還有牢卒,劉觴卻說一些惹人誤會的話,琛璃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什麼時候提、提褲子了!”

琛璃雖然能忍,但是對比劉觴的臉皮,還是太薄了一些,劉觴哈哈大笑:“好了好了,不鬧你了.”

說罷,很有派頭的擺擺手,身邊的牢卒立刻退下去。

等其他人都退下,劉觴才道:“本使是來告訴你一個好訊息的.”

琛璃挑眉道:“哦?你們大唐要亡國了?”

“不至於不至於,”劉觴搖手:“多謝你的關心,我們好著呢.”

劉觴又道:“其實……大唐要和吐蕃開戰了,正如你所願.”

琛璃眯了眯眼目,劉觴將吐蕃藉口天子抓了琛璃,威脅天子開戰的事情說了一遍。

琛璃的眼神更加深邃,他是個聰敏之人,心中自然跟明鏡兒一般,自己被擒住這麼短的時間,吐蕃絕不可能因為自己與大唐開戰,時間上就對不上,不過是藉口罷了。

琛璃道:“那又如何?”

劉觴笑道:“一旦吐蕃與我大唐開戰,你便會求仁得仁,為國捐軀,客死中原了.”

吐蕃和大唐開戰,身為人質的琛璃絕不可能活下去,一定會用來要挾吐蕃,但在吐蕃人眼中,琛璃這個尚琛氏,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因為琛璃的父親有許許多多的兒子,並不少他這一個,琛璃最後的結局,必然就是被殺。

琛璃冷笑:“你是來嚇唬我的?我堂堂男兒,還能怕你威嚇不成?”

“好骨氣!好骨氣!”

劉觴啪啪拍手,讚歎道:“可本使並不是來嚇唬你的,而是來告知你的,此次兩方開戰,陛下派出的先鋒是誰,你可知曉?”

琛璃並不接話。

劉觴一本正經的扯謊:“劉、長、邑.”

琛璃的眼眸果然一晃,面容浮現出一瞬即逝的驚慌,立刻反駁道:“不可能!劉長邑乃御史大夫,退一萬步也是大理卿,一個文臣,如何能做先鋒?你是太蠢,還是太看不起我尚琛氏?!”

劉觴扯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劉長邑分明是派去出使的,他非要說成出征。

“有何不可能?我實話告訴你吧,吐蕃宣戰,太皇太后畏懼,是不敢應戰的,天子卻非要應戰,劉長邑也是主戰黨,惹怒了老太太,老太太天威一怒,便說,那行吧,既然劉長邑主戰,那就派你去打先鋒,看看你能打成什麼樣兒?”

劉觴說瞎話就跟家常便飯似的,那叫一個順溜,不見絲毫破綻,還即興演了起來。

琛璃的面容陰沉,因為劉觴說得跟真的一樣,加之神策軍牢營閉塞,聽不到外面的任何風吹草動,琛璃越發覺得劉觴的話是真的。

“唉——”劉觴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劉長邑怎麼也算是你半個恩人,本使也知道,你雖看起來冷面冷心,其實骨子裡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如今劉長邑出征,十死無生,有去無回,那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頭,你……唉——你就節哀吧!”

“你說的……是真的?”

琛璃彷彿被抽去了骨頭,喃喃的道。

“自然,”劉觴一本正經的道:“我騙你做什麼?騙你有意思麼?”

當然有意思!劉觴諄諄誘導的道:“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璃兒,你可是嚐盡世間冷暖之人,母族不顧你的安危與大唐開戰,你難道也要學那冷血無情,狠心看著劉御史去死嗎?”

“我……”琛璃嘴唇顫抖,夾在枷鎖中的雙手狠狠哆嗦了好幾下,閉了閉眼睛,咬著後槽牙,狠下心來道:“您們中原有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尚琛璃生是琛氏子弟,縱使挫骨揚灰,也不可改變!只可恨……我生錯了氏族.”

“嘖!”

劉觴搖頭道:“你怎麼這麼倔呢?”

琛璃道:“你不必多費口舌了,我絕不會出賣母族!至於劉大人的恩情,左右一死,等我死後,自會到下面去報答劉大人.”

劉觴負手搖頭:“你自己到下面,可別拉著劉御史.”

“你什麼意思?”

琛璃奇怪,心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劉觴笑眯眯的道:“本使的意思是……剛才騙你的,劉大人活得好好兒的!”

“你?!”

琛璃瞪大眼睛,氣得直撞牢門:“閹狗!你敢騙我!?”

劉觴道:“誰讓你油鹽不進,本使嚇唬嚇唬你,哪知你還是這般死腦筋,本使還有事兒,下次再來看你,小璃兒,拜拜!”

劉觴說罷,一溜煙跑了,留給琛璃一個欠揍的背影。

琛璃氣得渾身打鬥,鎖鏈也跟著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已然顧不得什麼顏面,怒吼著:“劉觴!!你這閹人!別讓我再看到你!”

劉觴閒庭信步的從神策軍右營走出來,雖沒能勸降,也沒能撬開琛璃的嘴巴,不過日常調戲一下琛璃,有助於舒緩心情。

劉觴心情大好,往紫宸殿前去覆命,一隻腳剛踏入紫宸殿,“啪——”的脆響,芙蓉石蓋爐突然砸出來,就砸在劉觴一步之外,粉嫩色的芙蓉石碎片炸的滿處都是,噼裡啪啦,碎了個稀巴爛。

“都滾出去!”

“朕想清淨,都滾!”

是李諶怒喝的聲音,緊跟著魚之舟與一併宮女太監,戰戰兢兢的退出紫宸殿。

劉觴呆立在紫宸殿門口,小太監們還以為宣徽使也被天子威嚴嚇到了,哪知道劉觴突然雙膝一曲跪倒在地,手掌顫巍巍的扒拉著地上的蓋爐碎片,嘴裡念念有聲:“蓋爐……這麼好看的芙蓉石,這麼大塊的芙蓉石,整雕的……多值錢啊,沒了,全碎了!”

魚之舟:“……”魚之舟輕咳了一聲,道:“宣徽使,陛下剛從興慶宮回來,心情……不大舒暢.”

劉觴去送行阿爹,天子李諶按照計劃,本該去興慶宮安撫太皇太后,給太皇太后賠禮道歉,哪知去了一趟興慶宮,回來變成炮仗了?劉觴失魂落魄的擺擺手,對魚之舟道:“宮中的將作,能修補嗎?”

魚之舟遲疑:“……碎的如此稀爛,應該……”劉觴臉色悲傷,魚之舟改口道:“應該可以一試.”

“那太好了!”

劉觴把碎片交給魚之舟,叮囑道:“務必讓將作修補,盡力修補.”

“……是,宣徽使.”

劉觴“安葬”了芙蓉石蓋爐,這才走進紫宸殿。

紫宸殿中,只剩下天子李諶一個,李諶坐在龍座上,看什麼都不順眼,劈手砸了蓋爐不說,還把文書扔得滿地都是。

李諶見他進來,哼了一聲,道:“都是你給朕想的好法子,朕今日去見太皇太后,老太太壓根不見朕,端著架子,朕連興慶宮的大門都沒進去.”

好傢伙,原來太皇太后氣性太大,小奶狗吃了閉門羹,因此回來也鬧脾性了。

劉觴道:“太皇太后年紀大了,又侍奉三朝,有些脾性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有脾性?”

李諶冷笑:“那朕呢?朕好歹是一國之君,她這般對朕,也不想想朕的顏面!”

劉觴安撫道:“陛下彆氣壞了身子.”

“如今朕連太皇太后的面子都見不到,”李諶道:“還能如何安撫老太太?”

安撫太皇太后,讓太皇太后放鬆警惕,便是給劉光和劉長邑鋪路,以免太皇太后發現端倪,這是至關重要的,決不可半途而廢。

劉觴道:“陛下別急,太皇太后正在氣頭上,咱們可以從側面入手,迂迴救國.”

“迂迴?如何迂迴?”

劉觴道:“郭芳儀.”

李諶側頭盯著劉觴,那眼神好像在看姦夫淫*婦一般。

劉觴不由頭疼,小奶狗是重生的,這說明他肯定知道郭芳儀與原本正主的私情,怪不得會這般敵意。

劉觴趕緊道:“郭芳儀可是太皇太后的貼心小棉襖,如果陛下能討好郭芳儀,郭芳儀在太皇太后面前美言幾句,還愁太皇太后不消氣麼?”

李諶一想,的確有些道理。

“眼下不年不節的,”李諶道:“若朕主動對郭芳儀示好,太皇太后何等心機,難道不會覺得朕太刻意了麼?反而弄巧成拙,連累了樞密使與劉御史.”

劉觴似乎早就想好了,道:“陛下放心,雖不年不節,但……江王李涵的生辰馬上要到了,就是這幾天.”

李諶這才行起來,是了,六弟李涵的生辰就在冬日,李涵因著被大理卿牽連,此時還關在牢中。

劉觴道:“不妨將江王放出來,藉口為江王擺宴,請郭芳儀與太皇太后赴宴,郭芳儀最喜熱鬧,她來了,老太太自也會來的.”

李諶不涼不熱的瞥了一眼劉觴,幽幽的道:“阿觴你倒是很瞭解郭芳儀呢?”

劉觴:“……”不瞭解不瞭解!小奶狗的重生馬甲已經掉了,劉觴的穿越馬甲還沒掉呢,連忙捂緊馬甲,裝作不知情的道:“陛下謬讚了,小臣作為三班內侍之首,自然要了解各院主子們的喜好,這是小臣分內之事.”

劉觴趕緊岔開話題,道:“陛下只要令郭芳儀歡心了,豈不簡單?”

“你說的簡單,”李諶卻道:“這女子的心思,朕素來猜不透,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愛見什麼,不愛見說什麼,說風就是雨,彷彿水中的漣漪一般,根本抓不住,摸不透.”

劉觴感嘆,小奶狗你還是太年輕了,又是順風順水的長大,怎麼能懂女人心呢?不是不懂,是壓根兒沒去認真體會。

怪不得宮妃跟太監跑了……李諶是真的不懂,上輩子他只喜歡打毯打獵,這輩子想做個好皇帝,但無論哪輩子,都無法弄懂這些宮妃們到底在想什麼。

劉觴思考了一陣,眼眸亮堂堂的,突然來了思路,而且這法子還稍微夾帶私貨!劉觴道:“陛下,這宮妃們都是有攀比之心的,郭芳儀身為六宮之首,如今頭上沒有旁人,自是無人可與郭芳儀攀比。

但最近弘農楊氏侄女楊四娘,想要入宮的心思盡人皆知,前不久楊氏還退掉了江王的婚書,說句大白話,楊四孃的心思,還是在陛下身上的.”

李諶與劉觴,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也不必裝作很寵愛楊四孃的模樣,淡淡的道:“哦?為何突然提起楊四娘?”

劉觴道:“陛下前些日子想要拉攏楊氏,郭芳儀可是很吃味兒的,這次擺筵席,陛下不防將楊四娘也請入宮中.”

李諶吃驚:“你確定朕是要討好郭芳儀,而不是故意氣弄她?”

劉觴道:“要不說陛下您不懂女子之心呢?陛下請楊四娘參席,郭芳儀一定牟足了力氣給楊四娘難看,到時候陛下走出來,對楚楚可憐的楊四娘視而不見,反而極力維護郭芳儀,眾目睽睽之下,郭芳儀被這樣眾星捧月的對待,能不歡心?”

郭芳儀歡心了,自然會對太皇太后說盡好話,太皇太后與李諶的隔閡,也就煙消雲散了。

而且如此一來,李諶便是徹底得罪了弘農楊氏,無法在納楊四娘入宮,斷絕了和弘農楊氏的來往。

上次楊四娘欲圖陷害劉觴,雖劉觴化險為夷,但這筆賬可還記在心中,劉觴素來不是大度之人,不只有仇必報,還喜歡十倍奉還,也能利用小奶狗出出氣。

一來,修復小奶狗與太皇太后的干係;二來,劉觴也可以報上次陷害之仇;三來,天子與弘農楊氏撕開臉皮,弘農楊氏便不會成為天子的勢力,有效的遏制了天子身邊的權勢,等到郭氏倒臺,劉氏的勢力反而更加穩固。

一計三雕,小奶狗還無法拒絕。

李諶似乎也想到了,如此辦法的確能博取郭芳儀一笑,但說到底會得罪弘農楊氏,楊四娘當眾出醜,戶部尚書以後絕不會站在自己這面。

可李諶一時間,也想不到太好的法子,只能如此了。

李諶咬牙道:“好,便依阿觴所言.”

“陛下英明!”

安排宮宴的事情,自然交給宣徽使劉觴來打典。

劉觴先從神策軍牢營將江王李涵放了出來,然後又安排了燕飲,邀請郭芳儀與太皇太后出席,還把帖子遞到了楊氏府上。

楊四娘本就不想嫁給江王李涵,這次李涵出事,楊氏立刻和江王撇開關係,撇得是乾乾淨淨。

楊四娘名譽受損,本沒奢望還能入宮,沒成想卻在這個關頭,收到了大明宮的宮宴請柬。

楊四娘歡心壞了,以為天子李諶心中還是有自己的,便梳洗打扮,明豔動人的入了大明宮,來參加宮宴。

郭芳儀最喜熱鬧,正好禁足結束,憋了這麼久可算能熱鬧熱鬧,這場宮宴她自然會參加。

郭芳儀眾星捧月的來到太液湖宴席,剛一走過來,登時火冒三丈:“楊四娘那個小賤人怎麼在這兒!”

“娘娘,娘娘息怒啊!”

“芳儀娘娘息怒啊!”

“楊家四娘子,是……是陛下親自邀請而來的.”

“什麼!?”

郭芳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陛下果然被這個不檢點的小賤貨勾引了,楊四娘已經失去了清白之身,還悔婚江王李涵,竟還和陛下不清不楚勾勾搭搭。

此時劉觴恰到好處的走了出來,對郭芳儀一通拱火:“娘娘,小臣拙見,這楊四娘哪裡有娘娘一半的姿色?不過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沒有一點兒自知之明.”

“你說的沒錯!”

郭芳儀昂著下巴道:“這小賤人,我必須給她一些顏色看看!”

宮女女們連忙勸慰:“娘娘,萬萬不可啊,您剛被解禁,這若是……若是……”劉觴不勸慰,反而道:“娘娘說得對,這種心中沒譜兒之人,就是該被娘娘狠狠教訓!”

打起來,打起來!眾宮女:“……”郭芳儀和劉觴“志同道合”,有人支援自己,郭芳儀當即來了底氣,抄起桌案上的酒盞,施施然走過去,來到楊四娘面前。

“四娘妹妹.”

郭芳儀皮笑肉不笑:“四娘妹妹今日怎麼進宮了?今兒個可是江王殿下的壽辰,四娘妹妹退了江王的婚書,出爾反爾,我還以為四娘妹妹沒臉進宮了呢!看來……是我想多了?”

楊四娘臉色慘白,郭芳儀的話,無疑是兩個大耳刮子,啪啪有聲的掄在楊四娘臉上。

的確,若是一般女子,絕對不會進宮來,見到了江王李涵必然尷尬,還是不見面躲著的好,但楊四娘覺得天子親自邀請自己,一定是對自己餘情未了,如果把握這個機會,說不定便能飛上枝頭,充入後宮。

楊四娘忍耐著怒火,裝作唯唯諾諾的樣子:“芳儀娘娘,四娘……四娘只是接到了請柬。

阿諶哥哥親自邀請,若是四娘不來,唯恐不恭,所以……所以便來了.”

好傢伙!都不需要劉觴敲鑼邊,郭芳儀那叫一個惱火,楊四娘話裡話外,炫耀著是陛下親自請她來的,好像陛下多愛見她。

郭芳儀冷哼一聲:“四娘妹妹,我請你喝酒,可好啊!”

嘩啦——郭芳儀毫不做作,直接將酒水潑出去,往楊四娘臉上一灑。

“哎呀!”

楊四娘驚叫出聲,一頭一臉的酒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旁邊還有許多圍觀之人在看熱鬧,一時間楊四娘丟人到了極點,又氣又怒。

楊四娘卻不能發作,雙手攥拳努力剋制怒火,裝作小白花,眼中淚水打轉:“芳儀娘娘,您……您這是為何,四娘可是做錯了什麼,惹得您這般惱怒,要用酒水潑灑四娘……”“你這個死賤人!”

郭芳儀破口大罵,還要上手去薅頭髮:“別跟我面前唧唧歪歪,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劉觴一看,打起來了,還真的打起來了,連忙上前拖住郭芳儀,大喊著:“娘娘!娘娘息怒啊!息怒啊……”他說著,裝作不經意,反而巧妙的攔住了楊四娘躲閃的腳步,楊四娘沒能向後退閃,一個不慎被郭芳儀抓住了頭髮。

“啊!”

啪啪!楊四娘尖叫出聲,被郭芳儀左右開弓,狠狠甩了兩個耳刮子。

楊四娘被打得直髮懵,劉觴縮了縮脖子,下意識摸摸臉頰,好疼!這邊鬧騰起來,李諶自然聽到了動靜,加之劉觴給他打眼色,對他偷偷招手,示意李諶可以出場收拾殘局了,李諶這才施施然走過來。

“如此吵鬧,發生了何事?”

“陛下!”

“阿諶哥哥——”郭芳儀又是潑酒,又是打人,突然看到天子來了,有點心虛,眼眸亂閃。

楊四娘來勁兒了,他覺得陛下親自邀請自己參加宴席,說明陛下是在乎自己的,如今自己受了委屈,稍微哭訴幾聲,陛下還能不心軟?不給自己做主?“阿諶哥哥!”

楊四娘哭著上前,委屈的道:“四娘也不知怎麼招惹了芳儀娘娘,芳儀娘娘竟然、竟然……”不等楊四娘哭訴,劉觴插話道:“回陛下,是芳儀娘娘給楊家四娘子敬酒,卻不勝酒量,一不小心,將酒水灑在了四娘子身上,然後芳儀娘娘就親自用帕子,為四娘子擦拭臉上的酒漬.”

說著,還臨時塞了一方帕子在郭芳儀手心裡。

郭芳儀接了帕子,反應了好久,這才打磕巴的道:“對、對啊!宣徽使說的正是!妾……妾給四娘敬酒來著,但是……但是一不小心,潑灑了四娘一身,妾也是無心之舉,沒想到,把四娘給惹哭了!”

楊四娘瞪大了眼睛,這才是指鹿為馬,活脫脫的扯謊。

“陛下——”楊四娘晃著李諶的胳膊,道:“分明是芳儀娘娘欺辱四娘,阿諶哥哥你要給四娘做主啊!”

李諶聽著她們吵鬧,心中十足不耐煩,反觀劉觴,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模樣,竟然樂在其中。

李諶默默翻了一個白眼,不過還是要按照計劃行事,分外冷淡的撇開楊四孃的手。

楊四娘一愣,沒想到陛下是這個反應。

李諶走到郭芳儀身邊,道:“四娘,郭芳儀也不是有意的,不是還為你擦拭了酒漬,何必如此斤斤計較呢?”

潑酒,是敬酒;打耳光,是擦拭酒漬。

楊四娘更是呆愣,呆若木雞,良久無法回神。

郭芳儀一聽來勁了,陛下竟然幫著自己?立刻應和道:“是、是啊!我也不是有意的,四娘妹妹,你不會計較吧?”

“陛下,我……”楊四娘委屈得要死,本以為天子會站在自己這邊,沒成想天子竟然“瞎了眼睛”,這麼明顯的找茬兒愣是看不出來。

李諶如何能看不出來,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越是明晃晃的事實,越是指鹿為馬的維護,才越是能讓郭芳儀高興。

果不其然,郭芳儀歡心壞了,道:“陛下,四娘妹妹不會不原諒妾吧?”

李諶道:“不會,楊四娘最是知書達理,再者說了,你並未做錯什麼.”

“陛下您真好!”

郭芳儀對楊四娘嗤了一聲。

楊四娘胸口憋悶,吃了這麼大的虧,可又不知道如何辯解。

太皇太后聽到動靜也走了過來,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無事.”

李諶乖巧的作禮,將小奶狗的氣場開到最大,笑道:“叨擾到了奶奶的清淨,是楊四娘與郭芳儀生出了一些誤會,不過孫兒已經責備過楊四娘了.”

太皇太后一聽,嗯——舒坦,皇上也會維護郭芳儀了,這次沒叫楊四娘那個不知檢點毫無禮數的小蹄子討到好處。

“是啊!太皇太后!”

郭芳儀心情大好,走過去攙扶老太太,撒嬌的道:“陛下已經責備過四娘了,我也不是什麼斤斤計較之人,便不要叨擾了太皇太后的雅興,那面兒的燈真好看,我扶太皇太后去看燈,如何?”

太皇太后就喜歡郭芳儀,聽她這般討好,立刻喜笑顏開:“好好好,看燈!看燈!”

楊四娘百口莫辯,氣得在原地跺腳撕扯手帕,眾人卻不搭理她,簇擁著老太太往太液湖便去看燈了。

劉觴跟在旁邊,偷偷對李諶比了一個大拇指。

李諶差點被氣笑了,怎麼覺得今兒個玩的最開心的,是他劉觴呢?眾人來到水邊,劉觴撥了撥李諶,讓他上前扶著太皇太后。

於是李諶和郭芳儀一人一邊,攙扶著老太太,老太太雖然還有些氣性,卻沒有撇開李諶的手,說明已經氣消了不少。

李諶眼看著事情發展的順利,便開始推動下一步計劃,道:“奶奶,前些日在興慶宮,是諶兒不懂事兒,頂撞了奶奶,回去思來想去,寢食難安,還望奶奶別與孫兒計較.”

太皇太后哼了一聲,郭芳儀立刻道:“太皇太后,陛下可是您的親孫孫,打斷骨頭連著筋呢,有什麼事兒還能成了隔夜仇呢?老太太您是最大度的,早就忘了,對不對?”

有郭芳儀說話好,太皇太后順著臺階道:“是呢,諶兒你說的什麼事兒,老身都不記得了呢.”

李諶一看,這法子管用,當即又道:“諶兒回去仔細想過了,吐蕃之事,便依照太皇太后的法子,依照老祖宗的法子,和親的好.”

太皇太后多看了李諶一看,道:“哦?真難得啊,諶兒你想通了?”

“是,孫兒想通了.”

李諶乖巧的道:“這天下和平,歌舞昇平,百姓好不容易安居樂業,決不可輕啟戰事,太皇太后顧慮周全,倒是孫兒意氣用事,被氣性沖壞了頭腦,往後這樣的大事兒,還得請太皇太后您做主呢!”

太皇太后可算是舒坦了,道:“陛下還年輕,也沒什麼的,往後裡多習學.”

劉觴拱手道:“太皇太后,您老人家可不知道,陛下為了反思,熬夜寫了好幾個和親的草擬,準備交給太皇太后您決斷呢.”

“還有這樣的事兒?”

太皇太后道:“那諶兒覺得,這和親,該派什麼人去呢?”

大唐和親雖然是派公主前往,但其實都不是皇帝的親女兒,或者親姐妹,全都是冊封的,名義上的公主。

李諶側目看了一眼委屈的楊四娘,幽幽的想,也罷,不過是個弘農楊氏之女,朕也沒什麼捨不得的,如今捨棄了楊四娘,若是真的能不費一兵一卒讓吐蕃知難而退,那麼太皇太后便再沒有任何藉口,可以把持兵權了,怎麼算,朕也不吃虧。

李諶面容平靜,甚至語調中有些帝王特有的薄情寡義,涼颼颼的道:“戶部尚書之女四娘,乃弘農楊氏之後,名門貴胄,儀態四方,朕私以為,若封楊四娘為御妹,敬為公主,送往吐蕃和親,是再好不過的.”

轟隆——楊四娘如遭雷劈!如果方才天子維護郭芳儀是“意外眼瞎”,那麼現在便是“預謀良久”。

江王的壽辰是一個圈套,楊四娘恍然大悟,根本不是陛下對自己餘情未了,分明是一個圈套!萬劫不復的圈套!“陛下!?”

楊四娘想要分辨,吐蕃千里迢迢,語言不通,又是中原人眼中的蠻夷,楊四娘怎麼可能願意嫁過去。

太皇太后吃驚之餘,卻很滿意,呵斥道:“放肆!天子與老身說話,輪得到你來插嘴?”

楊四娘抿著嘴,渾身打哆嗦,一臉淚痕的望向天子,似乎想要天子回心轉意。

李諶卻不看他,恭敬的對太皇太后道:“奶奶意下如何?”

太皇太后心情更是大好,點頭道:“孫兒真是長大了,會思量了,老身亦覺得陛下這個決定,甚好.”

“啊!四娘子!”

“四娘子昏倒了!”

“快,御醫!御醫!四娘子昏倒了!”

天子敕令,則良辰吉日,為戶部尚書之女楊四娘加封,王太后收其為義女,尊為公主,準備和親吐蕃。

冊封大典之上,郭太皇太后、王太后親臨,郭芳儀也來湊熱鬧,非要親眼看著楊四娘冊封公主,和親吐蕃不可。

劉觴站在築臺之下,笑眯眯的望著“如喪考妣”的楊四娘,側頭看了看一身龍袍的天子,又轉頭看了看江王李涵。

“唉——”劉觴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李諶與李涵同時轉頭看向他,李諶道:“阿觴為何嘆氣?”

劉觴哀嘆的道:“小臣只是感嘆時移世易,造化弄人,這天底下的有情人……果然終成兄妹!”

李諶:“……”李涵:“……”楊四娘對天子李諶“有情”,李涵又對楊四娘痴情不改,現在好了,王太后要收楊四娘為義女,等冊封了公主,楊四娘便是天子的妹妹,也就是李涵的妹妹。

劉觴嘖嘖兩聲,搖頭道:“虐戀情深啊.”

李諶:“……”李涵:“……”楊四娘幾乎是被綁上築臺的,她還在掙扎,冊封的大喜日子,期期艾艾的紅著眼睛:“陛下……陛下……四娘不想、不想啊!”

李諶冷血無情,根本不理會楊四娘,楊四娘轉而對江王李涵求情:“江王殿下,您幫我求求太皇太后,您幫四娘求求情罷!”

李涵目光深邃的看了一眼楊四娘,但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太皇太后朗聲道:“好了,吉時已到,開始冊封罷!”

楊四娘雙眼一翻,差點再次昏厥過去。

便在此時……“且慢!”

冊封大典竟被打斷,有人闊步踩著含元殿外的垂帶踏跺走了進來。

那人身姿並不如何高大,反而顯得高挑纖細,透露著一股羸弱的氣息,卻面若冰霜,行事作風頗為冷傲。

正是樞密使劉光!劉光大步走入含元殿,眾目睽睽之下,手捧鴻翎,來到大殿正中間拔身而立。

太皇太后許久未見劉光,只當劉光真的是出京尋覓稀罕玩意,哪想到劉光會突然現身,甚至打斷冊封儀式。

“劉光!”

太皇太后道:“樞密院的人,最近膽子越來越大了?連冊封儀式都敢打斷!”

劉光高舉手中鴻翎,朗聲道:“太皇太后恕罪,但小臣私以為,我大唐並不需要這場冊封.”

太皇太后道:“劉光!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麼!?”

劉光將鴻翎呈上,道:“恭喜陛下,恭喜太皇太后,回紇、南詔、大食、天竺等國紛紛與我大唐結盟修好,吐蕃四面受敵,孤立無援,已然從清寒堡退兵,並且修書求和,請求與我大唐會盟.”

“什麼?!”

“吐蕃退兵了?”

“這……這怎麼可能?”

“樞密使不是去尋覓玩意的麼?怎麼會帶著鴻翎急件回來?”

群臣立刻喧譁起來,威嚴的含元殿一片譁然,所有人都以為這次需要嫁公主和親作為收場,誰也沒想到吐蕃突然就退兵了。

李諶似乎一點兒也不驚訝,俊美的容顏掛著得體的笑容,一步步踏上高聳的祭臺,幽幽的道:“是麼?想來這鴻翎,便是吐蕃求和的移書罷?”

劉光拱手道:“陛下英明,此鴻翎急件,正是吐蕃送來的求和移書,還請陛下、太皇太后鑑閱.”

李諶並不閱讀,反而一擺手,笑道:“這等國家大事,自然要請太皇太后先閱……宣徽使.”

劉觴走上前來,道:“陛下,小臣在.”

李諶笑的溫柔:“還不快將鴻翎,呈給太皇太后過目?”

“是,陛下.”

劉觴將鴻翎急件呈上,太皇太后不敢置信,這些日子天子分明乖巧聽話的緊,誰成想一轉身,吐蕃人竟然送來了求和的移書,如此兇殘的吐蕃人,怎麼可能會在一兵一卒都不動用的情況下退兵呢?簡直是無稽之談!太皇太后一把抓過鴻翎,“嘩啦!”

使勁抖開,眼神跳動的飛快閱覽起移書。

啪……一聲輕響,鴻翎急件輕飄飄的掉在築臺的地上。

“吐蕃……”太皇太后顫巍巍的後退了一步,抖聲道:“真的……真的退兵了……”“吐蕃人真的退兵了!”

“看來是真的!”

“天子竟聯合了周邊小國制衡吐蕃,在不動用一兵一卒的情況下,打壓了吐蕃人的氣焰!”

“看來陛下是大有為之君啊!”

群臣更是躁動,先是不敢置信,隨即佩服的五體投地。

劉觴一看這場面,立刻開始控場,朗聲高呼:“陛下英明——”他這一喊,朝堂上的牆頭草如何能看不清情勢?也跟著高呼:“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大唐萬年!”

一時間,李諶拔身而立在含元殿正手,群臣跪拜叩首,這是第一次,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李諶第一次接受群臣如此的叩首,陣陣山呼聲傳遍整個大明宮,響徹天際。

太皇太后一個踉蹌,她萬沒想到,連兵權都沒有的年輕天子,竟然能退敵兇狠的吐蕃人,一時想不透,也想不開,腦袋眩暈,差點子暈過去。

王太后趕緊叫來宮女,團團簇擁著太皇太后離開了含元殿,出大明宮送回興慶宮去養病。

劉光今日回來的恰到好處,簡直是隆重登場,讓李諶在群臣面前賺足了顏面,李諶歡心還來不及,特意讓人在紫宸殿備了燕飲,邀請有功的宣徽使劉觴、樞密使劉光、神策軍右軍指揮使郭鬱臣、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劉長邑一併入紫宸殿歡飲幸酒。

劉觴從含元殿出來,換好衣裳,便先一步往紫宸殿而去,他進入紫宸殿的時候,燕飲已經擺好,天子李諶已在殿中。

李諶見他來了,十分熱情的拉著劉觴的手,請他坐入席間,笑道:“阿觴果然是個妙人,這謀劃天衣無縫,你可看到太皇太后那臉色了?”

劉觴拱手道:“小臣先恭喜陛下了,經過吐蕃一事,朝臣定再不敢輕看陛下,太皇太后也會因為輿論壓力,將兵權交到陛下手中.”

李諶輕笑一聲:“是了,這都是阿觴的功勞.”

“陛下……”劉觴道:“不知結盟的事情,陛下考慮的如何?小臣可算是過選了?”

先前李諶說了,結盟與否,需要考驗劉氏,如今劉觴成功讓吐蕃罷兵,順利完成了考驗。

李諶道:“自然過選,先前是朕與阿觴逗著玩的,朕還能不相信阿觴麼?與阿觴結盟,也是朕的心願.”

劉觴挑了挑眉,也不戳破天子。

李諶又道:“阿觴這次大功一件,要朕如何賞賜?”

劉觴想了想,本想脫口而出——錢。

不過轉念一想,壞笑了一聲,道:“陛下,只要是小臣所想,真的什麼都能賞賜?”

李諶信誓旦旦的道:“只要是阿觴所想,朕又能拿得出手,必然傾囊相贈,絕不吝嗇.”

“那……”劉觴笑得露出一顆尖尖的小虎牙,道:“請陛下再喚小臣一聲‘阿觴哥哥’.”

李諶:“……”李諶之前飲醉斷篇兒,後來模模糊糊記起不少,雖不真切,但都有些印象,“阿觴哥哥”這四個字簡直是李諶的黑歷史,不敢回首。

李諶額角青筋抖動了兩下,很快又恢復了小奶狗的模樣,突然從席間欠起身來,長臂一伸抵住桌案,將劉觴圈在自己懷中,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壁咚。

李諶附身在劉觴耳邊,壓低了聲音,用沙啞低沉,又鮮嫩青澀的嗓音,微帶笑意的道:“阿觴哥哥……朕喚得好聽麼?”

劉觴:“……”你們做皇帝的,都這麼沒下限嗎!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休以靈能安天下

雨過天晴啊

農門醫女:撿個將軍來種田

潤兔兔

紅髮仁獸撕

何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