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換了一身親王服,在玄武殿偏殿接見史蜀胡悉,啟民可汗是名義上是大隋的臣子,地位也只不過和大隋郡王對等,楊集在正殿的偏殿接見他的臣子,已經相當給啟民可汗和史蜀胡悉面子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史蜀胡悉,是名三十餘歲粟特人,身材並不壯實,面板白哲,容貌溫文而雅,笑容謙虛,眼睛明亮而柔和。

自古以來,人與人的相處第一印象很重要,史蜀胡悉就是憑藉這份優雅氣質和謙卑態度贏得了大隋臣子們的好感。

他在皇宮應對的時候始終盤腿坐在榻上,面帶微笑地一一回答大隋君臣的提問,而且他很注意細節,儘量讓自己的腰身向前欠身,這就大隋君臣挺得筆直的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當時的情景,那就是大隋君臣高高在上,而他史蜀胡悉謙恭卑微、卑恭屈膝。

陪同史蜀胡悉而來的裴矩容貌清瘦,留三縷長鬚,頗有點仙風道骨之感,別看他像個文人一樣,但他能夠出任吏部侍郎,卻是以軍功換來了。

裴矩曾經奉詔巡撫嶺南,可他尚未啟程,高智慧、汪文進便在江南作亂,使得吳越一帶道路難以通行。

裴矩在中途緊急聚集三千名州兵。

這時俚帥王仲宣進逼廣州,又命其部將周師舉圍困衡州,裴矩與大將軍鹿願先解衡州之圍,又在大庾嶺、原長嶺擊破叛軍,斬殺周師舉,一直殺到廣州,將叛軍通通趕下海。

裴矩因此被授為開府,賜爵聞喜縣公,歷任民部侍郎、內史侍郎,並在去年改任吏部侍郎,雖然先後都是侍郎,可實權卻一次又一次高,如今已是朝廷重臣之一。

史蜀胡悉手放在胸前,向楊集深深施了一禮:“下邦使臣史蜀胡悉拜見大隋衛王.”

“免禮!”

楊集坐到主位之上,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道:“你的漢語說得不錯嘛.”

“下臣乃是化外之民,時常仰望天朝,對於大隋王朝當今名士更是敬佩不已。

大隋王朝豐華物美、人傑地靈,豪傑之士更是比比皆是,遠非突厥所能相比。

是以下臣才懷著朝聖者之心學習大隋文化,此次前來大隋,也希望拜訪更多有識之士.”

儘管楊集的口氣極不友好,但並不能使史蜀胡悉變得變得不滿,或許咄咄逼人,依然保持低調和謙卑的姿態。

他最初準備在步迦可汗、啟民可汗之間左右逢源,更被步迦可汗一個“史國國王”騙了,當他回到啟民可汗身邊之時,難免為步迦可汗說好話,使啟民可汗信以為真,真以為步迦可汗送幾萬雜兵給他砍,而代價不過是兩百萬只羊,誰想到步迦可汗給阿史那步度的不是什麼雜兵,而是最精銳的突厥士兵,於是被打了一個猝不及防,慘敗而歸。

啟民可汗沒有察覺史蜀胡悉的用意,只以為步迦可汗奸詐,事後並沒有責怪史蜀胡悉;史蜀胡悉得以逃過一劫,他在步迦可汗死後,也絕了當國王之心,安安心心的當起了啟民可汗的謀士。

他此次前來大興城,除了說服大隋王朝釋放戰俘、展示他的能力和價值之外,還有一連串的任務,若是大隋王朝能夠答應,必然使啟民可汗實力更勝一籌,但是從目前來看,大隋王朝君臣上下並不吃他們吹捧那一套,他們對實利的重視不比突厥人、粟特人差。

史蜀胡悉只好改變戰術,採取了逐個遊說、逐個擊破的辦法,首選之人便是風頭正健、反對最激烈、深受皇帝信賴的衛王,若是能夠令他改口,定能令許多人閉嘴。

楊集心中不由冷笑,史蜀胡悉的方式確實是異族人對付中原王朝百試不爽的手段,只可惜他的謙卑用錯了物件,遇到的也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就算他說服了臣子們,注重實利的楊堅也不會答應,而且以楊堅對大隋的掌控力而言,他若是不答應,臣子們就會閉嘴。

心中雖然如此想,可嘴巴上卻樂呵呵的笑著說道:“說得好,你千里迢迢出使大隋,足見啟民可汗的忠誠和誠意,就憑這一點,我大隋定然會表現出相應誠意,請坐吧!”

“多謝衛王!”

史蜀胡悉見開局良好,便笑著說道:“衛王,下臣千里而來,特意備了一份薄禮。

這是我們突厥的傳統習俗,請衛王務必笑納.”

楊集眉頭一皺,十分為難的說道:“我這人最痛恨送禮這種陋習,但尊重傳統習俗素來是我楊集的一慣作風,既然送禮是突厥人的傳統美德,那我也只能破例了,否則便是對突厥人不尊重.”

裴矩聽得差點噴笑出聲,心說我知道您不要臉,可是不要臉到這種程度的人卻是罕見。

史蜀胡悉彬彬有禮的行了一禮,十分景仰的說道:“真是為難衛王了,多謝您尊重突厥傳統習俗.”

人才啊。

楊集、裴矩聽得歎為觀止,趁史蜀胡悉向侍立一旁的隨從吩咐之際,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抹凝重和忌憚。

能把送禮行賄說得得如此清新脫俗,令人如沐春風、令人沒有絲毫後患,足見此人之機智。

過了一會兒,李大亮和史蜀胡悉的隨從護送一隊妖豔的年輕女子走了進來,一共十人。

這群女子和平時所見的胡姬不同,血統似乎更加純正,她們面板更加雪白,眼睛更加湛藍,有的頭髮金黃、有的頭髮火紅,個個千嬌百媚、美貌如花。

個個緊裹絢麗錦鍛,裝束上很像後世的阿拉伯袍子,露出一條條雪白修長的大腿,錦緞中的身子很明顯是身無寸縷。

她們眼睛火辣而大膽,妖嬈萬分地從楊集面前走過,排成一排的時候,忽然就解開了錦鍛,楊集的目光一下子就直了;坐在一邊的裴矩從側面看到一點春色,眼睛也不由得瞪大了。

和前世閱片無數的楊集不同,裴矩欣賞的是中土的美女,這種好像很美、好像又很醜的白色女人實在欣賞不來,他吃驚的是這些女人竟然一言不合就脫,比他在青樓見過的藝妓強大無數倍,著實顛覆了他的三觀。

史蜀胡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將楊集的表情看在眼中,心頭一片暗喜,連忙笑著介紹道:“這十名絕色美女乃是我家可汗送給衛王的禮物,她們來自契骨極北之地的女奴,自幼就在我突厥學習漢家文化,會說漢話、能歌善舞,都是絕色無雙的處子,希望衛王收下.”

“哈哈……我很尊重突厥傳統.”

楊集哈哈大笑,向後面的李大亮說道:“將這些美女帶入內苑,交給蕭穎安排.”

蕭穎那丫頭雖然不介意自己佔便宜,可她也只是讓親親、隔衣摸摸,不給更大便宜佔,弄得自己像頭有火沒處發的發情公狗一般,如今這些金絲貓正好拿去當鯰魚,引起她的危機感。

“喏.”

李大亮連忙將重新披好布料的異國女人領了下去。

“這是產自北海的十百顆北海明珠,也請衛王笑納.”

史蜀胡悉又將一個雕飾華美的玉盒呈上。

楊集開啟玉盒一看,裡面全部是珍珠,顆顆俱有核桃大小,瑩潤剔透,而且紛呈金黃、粉紅、玉白、純黑、深藍、淺綠、丁香紫、玫瑰紅等各種顏色。

這樣大小渾圓如一的百顆明珠,而且顏色無一相同,每一顆都價值連城,令人難以抵禦。

經過自窗欞洩入的陽光一照,盒中彩光登時氤氳而起,令人目眩神馳。

史蜀胡悉介紹道:“衛王,這百顆明珠產自北海蚌,但由於北海深不可沒,萬分難覓。

不過卻也難不住我們突厥.”

“是嗎?”

楊集十分捧場的問道:“那這些明珠是如何得到的?”

史蜀胡悉得意的說道:“有一種天鵝專門吃北海蚌,珍珠就落在天鵝的肚子裡了,然而我們用矛隼獵殺天鵝,於是就有了這些珍珠。

遺憾的是千隻天鵝也沒有一顆品相上好的明珠,所以北海珠異常珍貴.”

楊集聽得心頭一動,笑著說道:“大隋即將在甘州大同城開放一個邊市,而北海珠每顆都價值連城,若是你們以後採集到北海珍珠,可讓人送去甘州給我,我可以透過東市店鋪販賣,並在貴族之中推廣。

你試想一下,若是這種北海珍珠得到大隋貴族歡迎,將會給突厥帶來多大利潤?”

史蜀胡悉霍然而驚,瞬間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看著楊集,顫聲問道:“突厥獲利,但不知衛王又能從中得到什麼?”

楊集這番話,令史蜀胡悉第一時間就聯想到大量錢財!若是北海珍珠在大隋貴族之間暢銷,那麼東突厥國力必將上升不止一個等次!一旦北海珍珠在大隋開啟了銷路,不僅僅會給突厥帶來大量財富,最直接的影響是大量利潤將改善千千萬萬突厥百姓的生活!這不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之一麼?可楊集乃是大隋親王,而且旁邊還有一個大隋高官,他這番話說出來,就不怕被扣上一個資敵罪名?楊集卻毫不在意的說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我不是突厥人,怎麼可能冒著巨大的兇險,白白的送給突厥人一個富足安穩的前程?”

史蜀胡悉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心緒,目光灼灼的盯著楊集,凝聲問道:“但不知衛王需要什麼?”

他心中發誓,只要楊集的條件不是太過分,拼著回去被啟民可汗責怪,也要將這筆生意應下來!楊集看了旁邊的裴矩一眼,然後對史蜀胡悉道:“我的條件很簡單,就是北海珍珠從今以後只能由我經營,不能有一顆進入其他人的商鋪,你們有多少我要多少.”

“衛王此言當真?”

史蜀胡悉是個精明的粟特商人,自然知曉獨門生意的所能牟取的暴利,若是北海珍珠在大隋貴族暢銷,楊集定能賺取巨大的差價,所以他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只是這個看似順理成章的事情,卻令史蜀胡悉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當然是真的!”

楊集笑著說道:“大隋的王公大臣、世家門閥都有店鋪、商隊,我也不例外,而賺錢的生意誰不想做呢?”

“好,我答應了.”

史蜀胡悉想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便爽快的應了下來,他又拱手道:“下臣還帶來了兩匹大食馬.”

“我知道了.”

楊集笑眯眯的說道:“你的來意我也知道了,我會酌情考慮.”

“謝衛王.”

史蜀胡悉鬆了口氣。

楊集點了點頭:“你先回驛館,我有些事要與裴侍郎談談.”

“下臣告辭.”

史蜀胡悉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看著史蜀胡悉離開,裴矩長長的吁了口氣,目光復雜的看著楊集,嘆息道:“大王,你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楊集問道:“怎麼個玩火法?”

“這錢賺不得啊.”

裴矩嘆息一聲,語重心長的說道:“虯髯客幾天前在芙蓉園刺殺衛王,而小女淑英恰好在衛王身側,如果換成其他人,想必會拿小女來擋箭,而不是像衛王那樣冒死將刺客引走,所以我心中十分感激衛王。

在此,我不得不提醒衛王一句,金錢固然重要,但是與異族人的貿易素來是朝廷重視的禁地,千萬不要隨便觸碰,一旦引起嚴重後果,便是聖人想要保你,都保不住!”

“多謝裴公提醒。

只是裴公難道也如史蜀胡悉一樣,以為我只是為了錢財?”

楊集笑得很得意,他這番給突厥人挖了個坑,不但史蜀胡悉看不透,便是旁觀的裴矩都不解其中奧妙。

這種感覺賊爽。

“難道不是?”

裴矩愕然。

“當然不是!”

楊集笑吟吟的說道:“史蜀胡悉所說的北海珍珠來歷,裴公也聽說了,只是他說的比較簡單,那我就詳詳細細的說一遍.”

“洗耳恭聽.”

裴矩聽得越發糊塗了。

“以北海蚌為食的天鵝只是眾多品種之一,它們吃了北海蚌,這些珍珠無法被消化,所以留在這種天鵝肚子裡。

因此想採北海珠不要潛入又深又冰冷的北海去捕蚌,只要抓到天鵝就可以。

不過天鵝飛得極高,即便是神箭手想要在強勁凜冽的北風中將天鵝射下來也相當困難,於是北方人就把目光瞄到獵殺天鵝高手的矛隼的身上。

所以他們又想方設法捕捉矛隼雛鳥來馴養,然後透過矛隼捕捉天鵝來獲取被天鵝吞到肚子裡的珍珠。

但是據我的鷹奴稱,矛隼雛鳥極其稀少、極其有種,哪怕偶爾抓到幾隻,也寧死不屈,被鷹奴生生熬死。

所以馴化的矛隼異常珍貴。

若是我們大隋以昂貴的價格採買北海珍珠,在重利的驅逐下,數量稀少、異常珍貴、可以捕捉天鵝的馴化矛隼必將成為大小部落爭奪物件.”

裴矩眼睛一亮,問道:“衛王是說二桃殺三士?”

“正是二桃殺三士.”

楊集點了點頭,笑著說道:“而我以金銀玉器、綾羅綢緞、精美陶瓷等奢侈之物去換北海珠,不僅不會傷到大隋利益,反而會促進大隋商業的繁榮,令從業人員從中獲益.”

“看來是我杞人憂天了.”

裴矩有些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但轉念一想,卻又認為楊集有些想當然了,沉吟半晌,又說道:“我們單獨拿矛隼和北海珍珠來說吧!或許開始的時候,那些突厥蠻子沒有識破其中利弊,可是一旦矛隼和北海珍珠引起各部落哄搶,甚至引暴戰爭,啟民可汗必然不能坐視不管,只需下達一道限制令,矛隼和北海珍珠的危機迎刃而解.”

“限制令?”

楊集嘿嘿一笑:“裴公是聞喜裴氏之主,或許沒有插手裴氏生意,所以沒有意識到財富的魅力,也不知道很多不法奸商的德性,當他們看到百分之百利潤,就敢踐踏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兩百利潤,就敢冒著凌遲危險去賺這錢!同樣道理,當突厥那些貧困潦倒嚐到奢侈富足的滋味,您認為他們控制得住自己的慾望?再加上他們各自為政、各有軍隊,恐怕啟民可汗的刀子架在他們的脖子上,照樣會在私下爭奪矛隼、北海珍珠。

與此同時,當牧民都看到了北海珍珠的巨大利潤,您覺得他們還能安心放牧嗎?您覺得他們會不會一哄而上,都跑去北海採珠呢?要是某個人找到一顆珍珠,其他人會不會一刀子砍過去?”

“以我對突厥人的瞭解,肯定會一刀砍過去.”

看著楊集臉上燦爛笑容,裴矩激靈靈打個冷顫。

這小子太陰狠、太邪惡了。

突厥並非一個統一的整體,而是由諸多小部落組成。

彼此之間本來就相互吞併不斷,如果大隋以昂貴的價格購買北海珍珠,使矛隼和北海珍珠珍貴的訊息傳遍大草原,草原各部的紛爭和矛盾必將進一步擴大。

裴矩只要想想那等悽慘境遇,都忍不住頭皮發麻!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小衛王,怎能在轉眼之間想出此等絕戶之計?不過話說回來,這法子挺不錯的,可以加劇突厥各部的矛盾衝突,促使他們自相殘殺。

至於突厥人的死活,關他屁事。

死光了都不要緊。

想想啟民可汗、想想得意洋洋炫耀北海珍珠的史蜀胡悉,裴矩忽然又覺得他們實在太可憐了。

送一個禮,竟然都能給突厥惹來一個災星。

這運氣、這送禮的後果,實在是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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