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十多個州都在大隋王朝,處於偏僻貧瘠地帶,土地肥沃的地方又和強大的外敵接壤,所以稍微有點實力的地方豪強都想方設法遷移去關中定居,這也導致涼州的世家門閥勢力十分薄弱。

這一現狀,也為楊集的各項利國利民提供了天然的基礎,使他的各項政令的推廣阻力極小。

但是自從楊集上任至今,涼州就一直處於不斷的折騰狀況之中:在對外關係上,先是搞死伊吾國、處月部、步迦可汗,接著又搞吐谷渾、高昌;而在內部,先是轟轟烈烈的大移民、以工代賑、均田、辦學、修城修路,然後又是反貪反腐……他出臺的每項政令都和幾百萬人的利益息息相關,真要解決起來根本就是千頭萬緒,儘管許多事情都是由州縣經手,可是辦事程序,以及辦事過程中出現的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法送到涼州總管府這邊的時候,也足夠讓總管府屬官忙得腳不沾地、天昏地暗。

眾屬官與楊集議完大事,便各回官署辦公去了,只有司馬陰世師、檢校長史楊善會留下來閒談。

“我原本以為前不久席捲全天下的反腐反貪行動,會使大隋吏治變得清明起來;而僥倖逃過一劫的碩鼠們,多少也會收斂一些、安分一段時間。

不曾想,先是張峻為首的洮州官員一起貪汙,被抓得一個不剩;接著又有渭州官場上下同謀,盜取朝廷錢財.”

說到最後,楊集不禁搖頭長嘆。

開皇前十年賦稅稍重,導致國富民貧,每個官倉都堆滿了糧食和布帛;可天下財富就那麼多,國庫多了,民間自然就少了,如此便導致民間對大隋的忠誠度不夠高。

楊堅後來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便有意識的降了賦稅,但根據楊集當官這麼久,涼州也查處無數碩鼠,最終卻發現朝廷中樞降了一半的賦稅,但是地方上要麼只降一、二、三成,要麼依然用以前稅率收賦稅,他們把朝廷規定的數目交上國庫,餘者盡歸自己所有,而最終受苦的是老百姓,罵名、惡名則由朝廷來扛。

至於楊堅為了對付這些人,專門用來給百姓請命的舉報箱,也都淪為了擺設。

時至今日,除了關中和楊廣主政過的揚州、楊集負責的涼州、楊昭負責的豫州、楊綸負責的兗州按照朝廷規矩辦事,實實在在把賦稅降了一半,更多地方的賦稅仍然高居不下。

要是再這麼繼續搞下去,大隋的氣運著實堪憂。

楊集以前在大興城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既不知官場,也不知民間疾苦,本以為大隋王朝之危機集中於軍權,萬萬沒有想到與百姓息息相關的吏治、民生、稅制等方面,也遭到碩鼠們吞食著。

要是百姓承受不起碩鼠們的壓榨,最終要背黑鍋的定然是朝廷、皇帝。

然而事實上,皇帝與百姓的利益是一體的,而且還很關注民生、重視民間聲音,但是很多時候,皇帝的聲音出不了關中、皇帝的政令到了州級行政單位就被卡死了。

這還是依法治國、嚴格治吏的楊堅時代,若是換成其他王朝、其他皇帝主政時期,那還得了?“聖人和朝廷的治國大略沒有問題,問題是治國大略需要官員來執行,如果官員陽奉陰違、不肯貫徹聖人的旨意,再好的治國大略也是一紙空文.”

楊善會嘆息一聲,苦笑道:“天下官員七八成出自世家門閥、剩下兩三成也和世家門閥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而聖人和朝廷的利民之策,往往和世家門閥的利益相悖,他們當然置若罔聞了.”

旁邊的陰世師聽到這裡,又見楊集默不作聲,於是也說道:“歷朝歷代其實都被世家門閥把持,宇文泰當初要是沒有關中世家門閥支援,哪來底氣和實力對付強大的高歡?而齊朝的高家皇帝一個比一個暴躁,殺起自己人來一個比一狠,可是他們為什麼能夠容忍山東士族在朝中站穩腳跟?為什麼山東士族出身的臣子時不時頂撞,也能容忍?這都是因為手握雄兵的宇文氏、高氏,需要靠世家門閥解決吃飯問題、軍需問題,所以哪怕高氏皇帝再殘暴,也不敢把世家門閥得罪死。

我大隋要想恢復民生,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世家門閥的利益分給老百姓,其難度從某些程度上說,比起打倒突厥還要困難,但是聖人為了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衣食無憂,又不得不去面對世家門閥.”

“你們說的這些,我是知道的。

只是我們管不了那麼多、那麼廣,說了也只是自尋煩惱.”

楊集嘆息道:“我現在考慮的問題是:我們好不容易在涼州打好基礎,如果照著現在的方式方法去治吏、監督,恐怕用不了多久,又會滋生一大批碩鼠.”

“大總管打算怎麼做?”

楊善會問道。

楊集說道:“百姓檢舉不法官員的檢舉箱之所以形同虛設,是因為絕大多數百姓不知朝廷政令;雖然朝廷每有新政,都會用釋出榜文的方式詔告天下,可是一來識字百姓少,二來是榜文只流傳在大城之內,甚至有的地方恐怕連榜文都不張貼,所以大多數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朝廷頒佈了什麼政令。

鑑於此,我準備成立一個宣傳署.”

楊善會領會了楊集的意思,問道:“大總管準備讓這個宣傳署在民間宣傳政令?而且還是口頭相傳那種?”

“不錯!”

楊集點頭道:“只要廣大百姓知道朝廷每年收多少賦稅,收什麼穀子,他們心頭才有底,才知道地方官員有沒有多收,如果不法官員多收了,總會有人舉報的.”

楊善會皺眉道:“辦法是好,可是需要的人手恐怖也不少?”

“涼州大學的學子即可擔任.”

楊集笑著說道:“涼州大學的學子來自十一州各個縣,而他們每年都有兩個大長假,就讓他們在休假期間深入鄉里,向各州、各縣百姓宣傳朝廷各項政令。

這樣一來,既能讓地方百姓知政策,也能讓這些學子成為了解民間、知道民生的實幹之才。

在走訪期間,每個人還要根據本州本縣實情,寫一篇與風土人情相關的地方誌、一篇吏治和民生的政論、一篇策論。

然後統一評出名次,排在前列的人,則由涼州總管府向朝廷推薦.”

“我看可行!”

楊善會深為贊同的說道:“朝廷規定每州、每年推薦三名學子進入國子學讀書,但是各州主官和地方德高望重者推薦上去的學子,往往是世家門閥和地方豪強的子弟,而寒士由於沒有門路,哪怕他們才學再高,也爭不到推薦名額。

這樣的推薦方式不僅有失公允,也不符合聖人廣泛求才之心。

要是把推薦權收歸總管府和涼州大學,以總管府和涼州大學評選為準,不但能夠激發學子們的宣傳熱情,也能讓士庶子弟在公平競爭中、憑真本事奪取這些推薦名額.”

楊集微笑道:“我就是這麼想的.”

陰世師皺眉道:“可是這推薦權……?”

“陰司馬多慮了!”

楊善會哈哈一笑:“涼州是各種政令的試驗之地,這推薦權還不是大總管一言而定?”

“話是這麼說,但人臣的本分咱們必須做到位.”

楊集向楊善會說道:“這個宣傳署以後就掛在禮曹名下吧,你把創立它用意、它的職能、學子在這其中的價值都理清楚,然後以涼州總管府的名義寫份奏疏.”

“喏!”

楊善會應了一聲,又想到了楊集之前派人送來的急報,便正容道:“大總管此番在渭州遇襲,我就已經感覺到朝堂之動盪怕是很難平息了。

而元傢俬欲太重,眼中只有家、沒有國,為了一己之私竟然無視朝廷爭鬥之底線,悍然勾結黨項伏擊親王、同僚。

我以為這不是他們的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楊集深以為然。

底線是道德上、政治鬥爭上的界限,一旦有人突破了,就會變成形同虛設,再也不能成為約束彼此的禁制了。

去年先有獨孤家、元家、竇家聯合外突厥汗國襲擊楊集,前不久又有元家聯合黨項襲擊楊集,而明日,是不是就敢行刺皇帝了、起兵造反了?而且關隴貴族從西魏到北周、從北周到大隋,只要他們看到擁有攫取到龐大的利益機會,就會把將政變、兵變演繹得如同吃飯睡覺一般,絲毫不在乎每次變革會給整個天下帶來怎樣的災難,只要他們覺得有利可圖、有機可趁,甚至可以亡一國、興一國,犯上作亂、謀朝篡位根本就不在話下。

在楊集看來,楊堅對天下的掌控處於前所未有的高度了,再加上現在又沒有突厥汗國這個強敵,他其實完全可以在賀若弼案件中,藉機清洗一次關隴貴族,只要把賀若弼交待的那幾大家族定義為通敵賣國,然後便是屠戮一空,百姓們也會拍手稱快,事後即便會有一定的動盪,可群龍無首之下,關隴貴族又能有多大作為?然而讓人無奈的是,楊堅偏偏對關隴貴族逐漸瘋狂的行為採取了隱忍態度,一切都想著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來解決關隴貴族。

可問題是人家關隴貴族早已有察覺了,豈能甘心坐以待斃、束手就擒?“所以大總管一定要當心,不僅僅是你個人安危,更要時刻關注整個關隴貴族的動向,這些人身有鮮卑人豪勇壯烈的血脈,骨子裡和漢家文化格格不入,縱然漢胡一體、已經無法無分彼此了,但是血脈裡的許多東西卻是難以改變的.”

楊善會的態度顯然與楊集一樣,他也覺得素來恣無忌憚的關隴貴族幹出什麼事情都不會奇怪。

他們和皇帝已經撕開了一切,可身為皇帝的楊堅卻心存僥倖,認為這一切都可以緩一緩,這說難聽一點,完全是給予關隴貴族蓄勢待發的機會。

楊集想了想,皺眉說道:“過些天,我會安排一些人手入京,密切關注關隴貴族的動向,同時也要加強對張掖的監控,讓百姓們舉報一切可疑之人.”

楊集不得不未雨綢繆。

“目前來說也只能如此了!”

楊善會沉吟良久,方才嘆息道:“說句大不敬的話,我這兩年總覺得聖人的行事風格與以前不一樣了,按說以聖人的雷霆手段,焉能任由關隴貴族如此猖狂?要是換在開皇年間,早就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了。

如今給人的感覺卻是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對待關隴貴族如此、對待漢王的態度更是如此,實在是太過詭異了.”

楊集苦笑道:“年號從開皇變成仁壽,不就是說明聖人心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了麼?或許他是準備把一切都交給太子來解決吧.”

楊善會、陰世師默然點頭。

過了良久,陰世師才輕嘆一聲,說道:“眼下妄自猜測也沒有絲毫用處,我們這些身為地方官員的人,還得順著朝堂的決定一步一步的走。

但正如楊司馬剛才所言,大總管必須將安全放在首要。

關隴貴族一旦發起瘋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而且素來只有他們胡來欺負別人,何曾被別人欺負?如今多次被大總管弄得損失慘重,如今恐怕都在憋著一股火氣,最近還是以自身安全為要,切勿再與他們正面衝突,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卻不知,我們如今該如何做?”

楊集微微頷首,心中對於楊善會、陰世師的態度也深感欣慰。

雖然經營人脈關係是每個官員的必修課,但他以前並沒有刻意去經營,可是現在不同了,雖然他掌握了一批傑出的時代精英,但是這些人物雖然歸他使用,卻並不屬於他個人的力量,所以在官場之外,又經營了獨屬於自己的幕僚團隊。

也許經過十年、二十年的功夫,他可以將這些人變成完全忠於他個人的衛王系,但這個速度顯然是太慢了。

要是他本人擁有更加廣泛和龐大的人脈,這些人對他的依賴就越重,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建立一支只忠於他個人的力量。

但是從目前來說,涼州總管府上下實際就是一個利益共同體,跟關隴貴族並沒有什麼區別;而且自陰世師、楊善會以下,個個都在向他靠攏,從而形成了以楊集為首的局面。

若他楊集繼續漠視大家家的熱情和期待、沒有擔起首領之責、沒有表現出首領的魄力,恐怕大家都會覺得他軟弱不可靠,最終一個個都會去尋求更穩妥的靠山。

到時候,豈不悔之晚矣?鑑於此,楊集便順勢的問了那麼一句,而這一句看似十分簡單的話,實則已經把楊善會、陰世師當自己人來對待了。

“大總管所行之事並無錯,堪稱是利在千秋,然如今大總管勢單力薄,這些事情當緩圖之,如今一來可以積蓄實力、興民生、收攏軍心,同時可暗中積蓄人才,待到時機成熟之時,這些‘勢’便可水到渠成.”

楊善會微笑道。

“多謝提點.”

楊集也笑了。

三人又商談了將近一個時辰,這才分別。

至於關隴貴族,三人暫時也沒有拿出行之有效的辦法來避免最壞的情況出現。

畢竟現在連楊堅都隱忍的對關隴貴族採取了妥協的姿態,別人還有什麼辦法來遏制關隴貴族的動作?為今之計,楊集只有在做好分內之事的同時,一邊努力壯大自己,一邊被動的關注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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