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剛過,天空中彤雲如排山倒海一般壓城而來,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從天而降,須臾之間,就把禁衛剷掉了積雪的殿前廣場鋪滿了。

千秋殿前,一隊隊、一排排禁衛在大雪之中巋然不動,手掌緊握矛柄,銳利的目光警惕望著四周。

而殿內君臣望著又降下來的大雪,不禁又是一憂。

自去年年底開始,北方的大雪就下個不停,至今已有一個多月了,可是大雪還沒有停歇的意思。

關中和南方地區的情況還好,可是雍州、幷州、幽州北部災情十分嚴重,幾乎每天都有老舊房子被厚厚地積雪壓垮、幾乎每天都有百姓凍死餓斃。

甚至基礎設施比較好的涼州,也不例外。

朝廷所下達的全力救災的命令早已下發諸州,然則由於道路不通、運輸困難等問題,導致救災錢糧物資遲遲不能抵達受災之地,而在這期間,又有百姓在寒冬中死去。

議完東北軍事,尚書令楊素起身道:“聖人,我們遇上了數十年難得一遇的大雪,北方受災嚴重,為民生計,縱然是大雪封道,也要敦促各地不畏艱險、早日將錢糧運抵各地……咳咳咳……同時派出御史加以監督,若是有人膽敢畏難不前、貽誤災情,一定要重懲!”

楊素年老體衰、抵抗力大減,如今那些舊傷復發,身子骨又如何支撐得住?而前些時日又為軍改勞心費神,體力早已不支,加上天氣嚴寒、心憂東北局勢、心憂北方災情,已是病了多日,但他卻始終不肯回府靜養,每天都堅守在尚書省。

這一病,使楊素骨瘦如柴,一副風吹即倒的模樣,枯瘦的臉頰深深地凹陷了下去,臉色慘白、無一絲血色。

“越國言之有理,我會讓人留意這些的,您大可放心.”

楊廣連忙說道:“越國坐下來說.”

楊素心裡感激,躬身道:“多謝聖人!”

楊廣看著顫顫巍巍的楊素,心底十分酸楚。

父親當年見楊勇文弱和平庸,做事優柔寡斷、輕率由心,毫無太子之穩重、人君之雅量,便準備立他為儲。

父親為了使易儲成功,率先找了高熲,向高熲陳明厲害關係,可高熲因為楊勇是他女婿之故,便說“長幼有序,怎能因此廢太子呢?”

父親知道高熲志不可奪,這才找上了楊素。

楊素雖是迫於皇命,不得不從,可接下易儲的使命以後,一直忠心耿耿的為他楊廣劈荊斬棘,終使他坐穩了太子之位、成功的登上帝位,然而如今,這位軍神病成了這個樣子,還一心擔憂國事、帶病堅守。

楊廣是一個大氣的人、也是一個念舊的人,對於自己人,他始終很大方,他不忍楊素這麼勞累,多次讓他回家休養,然而這位老臣始終說他閒不住,想在作古之前,為大隋、為聖人多做一點事情。

遇到這樣一個忠誠卻執拗的老臣,楊廣既感動又無奈,覺得自己唯一能夠回報楊素的,就是在他不多的時日之內,順著他,讓他高高興興、心滿意足的“走”。

大殿上的眾臣都能感受到楊素的感激和聖人的愛護,都是心潮起伏。

生平有幸遇到如此仁主,怎能不嘔心瀝血、全心付出呢?

“聖人!”

楊素坐下之後,又說道:“高句麗擁兵六十萬兵力,又因盡得中原農工之技、兵法戰策,使其軍隊不亞於我大隋,加上其附屬國黑水靺鞨十餘萬敢死之士,高句麗至少擁有七八十萬強兵。

老臣認為其國絕非人們常說的‘小小的高句麗’,而是一個遠比突厥威脅大的國度。

再透過其國蠶食我中原領土的作為,可見其野心極大.”

“老臣附議!”

已經是六十六歲、白髮蒼蒼的韋衝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向楊廣拱手一禮道:“聖人,高句麗之危害,大過東西突厥,我大隋不可不防。

然則許多人對高句麗關注不夠、對高句麗瞭解不多,始終以為它是上不得檯面的小國,這樣說法、看法是錯誤的.”

“我大隋未來的發展方向是西方,但若不解決高句麗,老臣擔心有兩面受敵之險。

老臣認為大隋若想進軍西域,必先解決高句麗,就算不能一戰而滅,也要收復遼東、將其逼到鴨淥水南岸,而後,任由三國混戰即可.”

楊廣點了點頭,對著楊昭使了一個眼色,楊昭連忙上前,扶著搖搖欲倒的韋衝重新落坐。

看著韋衝蒼老的面孔,眼角又看了楊素一眼,楊昭心中暗自一嘆:這兩位自去年寒冬起,便病得十分厲害,可是他倆都不放心國事、始終堅守自己的崗位之上;而據太醫博士巢元方稱,這兩位操勞過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只怕用不了一年半載,尚書令、民部尚書都要換人了。

若是他們去了,大隋又將折損掉兩根擎天白玉柱。

但生老病死乃是人的常態,誰也避免不了;縱然再不捨、心痛,又能如何?

“以前有人跟我說,東突厥乃是我大隋的臣屬,啟民可汗對我大隋忠心耿耿,不足為慮,可結果呢?東突厥擁有數十萬精兵不說,而且羽翼未豐就與我大隋爭奪大湖區。

同樣有人說高句麗不足為慮,可人家擁有六十多萬精兵。

我真不知信口雌黃的官員,到底是真的無知、還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楊廣看了大家一眼,繼續說道:“如今看來,我大隋最大的威脅,便是這個與我大隋極度相似的‘小小的高句麗’.”

“以上這些姑且不論,但是從這次危機來看,我大隋對幽州的掌控力嚴重不足,以現有的交通狀況而言,也不足在最短的時間內向幽州調兵、運糧.”

“這次是比較幸運的,若東北下次爆發戰爭,只怕京兵抵達之時,幽州已經盡歸高句麗所有,而軍隊騎馬到幽州,業已人困馬乏,不僅抵禦不了來犯之敵,甚至還會淪為敵軍的功勳。

所以,開鑿運力大、省時省力北方運河已是迫在眉睫的頭等大事.”

著完,楊廣挺直腰桿,虎視耽耽的看著眾臣,一字一頓的問道:“誰贊……咳,諸公,意下如何?”

楊廣此刻看似威嚴肅穆無比,實則心裡卻在嘀咕著:還好沒有把楊集那廝的“誰贊成,誰反對”說出來,若不然,可真是丟死人了。

那種話說起來固然很爽,可是和市井遊俠、土匪大盜分贓時沒啥區別,這哪是皇帝應該說的話?若是自己說將出來,太丟帝王的顏面。

還好止住了!

剎那之間,千秋殿內一片安靜。

修北方運河的設想,若是在去年、在年初、在通濟渠開鑿之前,或許有人跳出來反對,但現在,沒人反對了。

倒不是大家怕了楊廣,而是通濟渠採用了楊集的分段承包責任制以後,各個承包段在工部的指導下,各司其職、各盡其責,其中固然有人官商勾結、濫發徭役、偷工減料、剋扣勞工薪資……可是高熲監督到位、懲治及時,所以並沒有造成不良的影響,各段工程拖欠農民工的薪資也一一發放到位,甚至還多補了一些。

雖然高熲等監工被刺殺了無數次,但是通濟渠確實成了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利民工程,不僅沒有發生事前擔心的民夫暴動,民夫反而因為務工而得到薪資,對這項工程抑以歡迎態度,朝廷雖是花費了不少,但卻達到了藏富於民的目的。

民夫吃飽穿暖,手上又有了閒錢,過年之時都買得起魚肉、買得起好看的布料和衣服,使市面上愈發熱鬧繁榮,有孩子的家庭,還給子孫買了書籍、筆墨紙硯,所以說,朝廷把錢花出去以後,遠比放在國庫裡發黴有用。

從物資價格上上說,通濟渠的開通,確實如楊廣預想一般,使南方的糧食、絲綢鹽油源源不絕的運抵洛陽,南方百姓紛紛用多餘的物資換取了所需的錢幣,從而可以購買到他們所需之物。

同時,因為大船走了便捷安全的運河,使物資到了洛陽以後,賣出了令洛陽百姓都能接受的低價。

可謂是南北皆歡顏。

從政治層面上說,文人墨客因為通濟渠,輕鬆就到達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他們把自己所見所聞帶回家鄉後,使南北雙方多了幾分瞭解。

通濟渠雖然開退不久,但是現今看來,運河的作用非常的多,不僅促進了南北地區的經濟繁榮,也成了破解數百年南北隔閡的重要紐帶。

再這樣下去,南北方人士人心上的決裂,將會慢慢彌合。

當初反對最激烈的蘇威,率先說道:“聖人英明神武,乃是千古難覓之聖明英主,胸襟廣闊氣魄蓋世,臣等能夠追隨於後,實乃無上榮耀!老臣敢言,若是聖人若是繼續執行分段承包制、監督到位,河北百姓定然搶著務工.”

“聖人胸懷天下,意欲以運河為紐帶、破除南北持續數百年的隔閡,老臣敬佩之至。

老臣也以為,南北大運河的開鑿可使天下黎民受益、繁榮商業、增加朝廷收入,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大功業,老臣完全支援!”

楊素亦是表態道:“從軍事角度上說,我大隋的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威脅來自於遼東的高句麗,北方運河一旦開通,可以為我軍打敗東北異族、提供製勝之基.”

“臣附議!”

“臣附議!”

楊雄、蕭琮等人也一一表示贊同,這件事情本來就沒有什麼可說的,通濟渠之所以修得這麼快,無非就是將若干自然河或舊溝連成一氣。

而河北大地,同樣有許多前朝開鑿的運河河道和自然水道,只要像通濟渠這樣疏浚,即是一條溝通南北的運輸大動脈,即便有些地方需要另闢新道,但工程量也不大,雖然投入比較大,可是從收益上說,卻是值得的。

而且看楊廣的架勢,北方運河的開鑿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而已,既然幽州不穩、需要運河向北方輸送大量物資,那就儘快修過去。

“那就這麼說定了,著令宇文愷立刻北上,勘測北方運河走向.”

楊廣見眾臣如此上道兒,心中甚為欣喜,如今通濟渠的開通,不僅僅沒有勞民傷財,反而受到百姓、官員的歡迎,而且其價值也一一展現出來,再加上北方有急須,也就提了出來。

“喏!”

眾臣鬨然應是。

“聖人,但不知此渠何名?”

“名字就叫永濟渠,這條運河起自幽州、達至黃河.”

事實上,楊廣早已有了北方的運河的大致走向,只不過之前的工程著實太多了,而通濟渠尚未修成之時,說服力又不強,於是只能按下不表。

聽到這裡,納言楊達想到了一事,起身向楊廣說道:“聖人,洛陽四周是一馬平川的四戰之地,朝廷當初為了防禦北方騎兵,便挖掘長塹以御騎兵,這條人工防禦自龍門向東連線澤州、衛州,抵達臨清關。

渡過黃河後,再延伸到管州浚儀、汝州,最後到達商州,憑此為洛陽關防。

這本沒錯,然而我們算好了一功,卻忽略了泥沙量極大的黃河.”

“此話怎講?”

楊廣問道。

“聖人!”

楊達肅然道:“衛州境內的長塹和黃河平行,水流方向卻是逆向而走,當雨季來臨之時,衛州境內長塹水力不如黃河,往往被黃河逼退回去,當境內長塹被注滿了水,然後水流便往長塹兩岸氾濫,給衛州造成了極為嚴重的洪澇災害.”

楊廣面色凝重,長塹是他同意修繕的,不曾想這麼快就造成了危害,不過他此時心情甚好,倒也沒有呵斥,而是示意楊達繼續說下去。

“當黃河退回,黃河水所攜帶的泥沙便在長塹之內沉澱了下來,用不了多久,只怕這段長塹就會變成平地,而後又被對沖的水流造成更大的災害.”

說到這裡,楊達拱手道:“所以老臣認為永濟渠入河口必須考慮泥沙的問題,最好是將入河口設在黎陽一帶,這個入河口只要與黃河並流一段,那麼黃河水就衝不進去了,泥沙沉積、洪澇災害自也不復存在.”

“納言這個建議說得非常及時!”

楊廣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本想把永濟渠入河口安排在懷州武涉縣,這樣不僅能使長塹常年不凍,還能與通濟渠北入口相對,免得在黃河逆流一段很久的路程,如今看來,這個入河口不太可取!”

“聖人英明!”

楊達讚了一句,接著又說道:“其實南來北往的船隻總有一方要逆流一段,入河口不管設在何處,其實都一樣。

所以老臣以為朝廷當從實用價值、使用時間、防禦災害等方面來考慮。

若不然,不僅無益、反而有害,就算無害,可疏浚起來,也是煩不勝煩,勞民傷財.”

楊廣仔細一想,也覺得楊達所言非常有理,當即點頭道:“納言言之極是!我們修的是利在千秋的利民工程,不能令其淪為千古笑柄,這些細節真得好生思量.”

楊達不是反對修運河,而是實事求是,楊廣沒有否定的理由。

更何況,他是一個死要面子的人,可不想運河修成不久,就被泥沙堵死,更不想修來利民的運河最後淪為禍害地方的爛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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