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殿中,楊廣將宇文述上奏的奏疏闔上,隨手放在案几之上,對於宇文述的告狀,不置可否。

楊集早在軍改之初,便將整套成熟的方略送到了他的手上,各種楊廣前所未聞的佈局、安排,也一一詳說,並以涼州軍為例,加以說明。

涼州軍軍改的成效擺在那裡、涼州更沒有因為軍改生亂,裁減下來老弱名義上,確實隸屬於涼州兵曹老兵署,可是老弱們因為老兵署承包官府開辦的工程,透過務工過上了自給自足生活;現在非但沒有消耗軍餉,反而給兵曹創造了收益;而他們修的工程的效率、質量也比僱傭而來的民夫好。

到了戰時,兵曹只需一令相召,工程兵立刻以完整的編制歸隊,迅速組成一支紀律嚴明、沉著冷靜的輜重軍。

由此可見,工程營的存在,已經不能用利大於弊形容了,而是百利而無一害。

這也說明楊集並非是在豳州軍瞎搞,而是有章法的。

弄得他都想在兵部四司之外,新增一個老兵司了。

倒是宇文述,有些動機不純吶!

首先是豳州軍本來就遊離在“軍改指揮部”之外,是好是壞,楊集一力承擔,關他宇文述何事?

其次、軍情如水、刻不容緩,自己早已準他凡有奏疏,皆可直呈,可這一回,卻故意走了流程。

這個舉動,無非就是想讓“軍改指揮部”向自己施壓,奪了楊集的權力,最終將豳州軍納入“軍改指揮部”之下。

事實上,楊廣既不指望朝中重臣上下同心,也知道如今的“軍改指揮部”大將、官員都爭著表現,他覺得只要他們不耽誤正事即可,更無意去阻止他們之間的紛爭。

但問題是,宇文述利用了他和那些“軍改指揮部”的將官,而且十分明顯。

雖然說,皇帝自古以來就是各方勢力的牟利工具,他楊廣也不例外,但宇文述做得實在太明顯、太急切、太不顧全大局、太沒有容人之量了。

這讓楊廣如何高興得起來?

想到這裡,楊廣不由得想到了啟用宇文述之事:當時沒有一名大臣為宇文述說話,只有楊集明知兩人的舊怨無從化解,但卻透過楊昭之口,推薦宇文述為留守關中的大將,楊集圖的是什麼?他是不想大隋失去這個人才、不願見到大隋失去一位棟樑之才。

而宇文述聽了自己“化敵為友”的勸說後,又是怎麼做的?他大張旗鼓的去城外迎接楊集,這分明就是怕自己不知道,哪是“化敵為友”應有的態度?

今時今日,未盡全功便急匆匆的糾集“軍改指揮部”聯合來施壓,著實讓楊廣大失所望。

“罷了罷了,等到京兵整頓完畢,再作計較吧.”

楊廣這般想著,又拿起一封奏疏,卻是大運河之事,便向楊安道:“派人去議事堂喚安德王、越公、蘇公、蕭相至千秋殿議事.”

楊安躬身應著出門安排。

不多時,楊雄、楊素、蘇威、蕭琮進入殿中,拱手行禮。

楊廣問道:“御史大夫張衡,現在到了何處?”

五天前,太常寺少卿、檢校監察御史裴蘊上疏,陳述了大運河的施工進度:由於通濟渠充分利用了舊有渠道和自然河道,主要工程只是清淤、夯河道、築河堤,比起挖山架渠簡單了無數倍,所以整體工程進展勝利,不出意外的話,自洛陽至淮水的通濟渠,明年雨季之前,就會全線貫通。

但是負責監工的高熲,由於處理三百多起濫發勞役、壓榨民夫、拖欠工款、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等案件,惹人生恨,被刺殺了數十次。

五天前他們在吃午飯的時候,食物被人投了劇毒,幸好當時有人報案,高熲和裴蘊急著去處理,這才倖免於難;可是另外十三名佐官因為先吃,都被毒死了。

當時楊廣固然十分震驚,但由於忙著整頓京兵,就讓御史大夫張衡親自帶隊去查。

同時還派出百名內坊司暗衛東進,一方面協助御史臺暗中徹查此案幕後黑手,另一方面是保護高熲、裴蘊等高階官員。

楊素拱手道:“回聖人,御史大夫張衡因為京城諸事繁多,三天前才出發,由於他走的是水路,當在管州一帶。

不過他事先讓侍御史陳叔重先行出發,此時應該已經和高相他們匯合於宋州谷熟縣一帶,那也是高相總署衙門所在之處.”

楊廣皺了皺眉,道:“陳叔重,陳煬帝的兄弟?”

陳朝第四位皇帝名叫陳頊,在他死後,陳叔寶繼位,並給了高宗的廟號、孝宣皇帝的諡號。

陳頊在位期間,最大的本事不是帶兵打仗,也不是治理國家,而是特別能生,光是兒子就有四十一個、女兒更是多不勝數。

陳朝滅亡後,陳頊有二十多個兒子當了大隋的官,有五個進入三省和九寺、有四個當刺史,餘者不是州長史就是縣令,總之,隋朝並沒有虧待陳叔寶這些兄弟。

楊廣算死他們兄弟不但不敢反,反而還得忠於職守、盡職盡責,倒也樂意讓他們繼續當官做事。

這個陳叔重,楊廣也還記得,此人在是陳朝的始興王、官至江州刺史,他也完美的繼承了陳家的傳統,素來貪花好色、喜食五石散;入隋後,似乎因為身為陳朝皇族子弟、以及階下囚之故,便把那些不良嗜好給戒了。

他先是當了大隋的太府少卿,而後又改任御史臺侍御史。

至於能力方面,倒也算是一名幹吏。

楊素解釋道:“陳叔重除了律法,還精通財貨稽核之事,由其為主,可察各個承包段開銷是否和朝廷規定吻合,只要查清了這些,就能把刺客的幕後兇手的範圍進一步縮小.”

聽到“幕後兇手”四字,楊廣眼中冷意一閃而逝,也不評說此事了,他壓下心頭的其他思緒,轉而說道:“當務之急還是京兵的整頓,要是沒有一支忠誠能戰之軍屏護京城,怕是連夜裡都睡得不安生.”

“蘇公,京兵如今清查空額已畢,又從不法將官家中查抄出數之不盡的贓款,可讓民部將欠發軍餉撥付給兵部,以各營整頓軍隊、訓練士兵.”

“老臣昨天已經著令韋民部撥付給兵部了.”

蘇威胖乎乎的老臉之上現出了幾分笑意,說道:“如今查出二十五萬空額,又裁減了十二萬士兵,只此兩項,一年就為朝廷省出了無數錢糧、器械,而且還不減少多少戰力,宇文大將軍真乃國家干城也.”

楊廣臉上也洋溢幾分振奮之色,笑著說道:“一旦整軍而畢,明年就要整頓地方軍府,將軍中積弊一掃而空!”

蕭琮看著臉泛喜色的君臣,暗自搖了搖頭:他雖然不懂軍務,可他畢竟是當個皇帝的人,十分精擅人情世故。

在他看來,宇文述除了清查空額、緝捕貪墨不法的將官外,就只會激進的裁減老弱、以討皇帝的歡心;而至關重要的安置老弱事項,卻一點都沒有做,這些人失去了生活來源,難道真的一點怨氣都沒有?

還有那些軍武世家,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子弟被一一拿下,現在之所以沒有說什麼,是因為子弟們確實犯罪了,但是並不表示他們就此束手就擒。

但皇帝明顯正在興頭上,而且蕭琮也保證不了一定會出亂子,萬一宇文述腹有良謀、順風順水,他此時出頭提醒的話,到頭來恐怕會讓他變成一個自作聰明、妒忌賢能的小人了。

事實上,當初擬定的軍改方略,將安置老弱放到了頭等大事之上,但宇文述沒錢啊!他沒錢的原因是朝廷還不確定有多少空額,所以暫時沒有下發。

宇文述最開始也跟風楊集,以貪墨不法的將官之財貨補發將士欠餉、安置兵卒,但說著容易做著難,其原因在於宇文述攤子鋪得太廣,他把貪墨不法的將官抓捕以後,便丟給了朝廷,一切都要等到兵部刑部、大理寺、御史臺判審清楚,才能知道將官曆年來吃了多少空額,在審判出來之前,又如何追繳虧空?

此外,宇文述深知牽涉到太多的世家門軍和勳貴,敏銳意識到自己若是一查到底,必將樹敵太多,未免引起強烈的反彈,就悶頭抓人,把最得罪人的審判讓了出去。

他如此首鼠兩端,事事都要斟酌再三,又怎麼可能像一查到底的楊集那麼輕鬆?

“聖人!”

楊素拱手問道:“之前各軍普遍欠餉,那些空額且不足論,被裁減下來的將士要不要補發?還有,那些被不法將官剋扣的軍餉,是不是也要一一補足?”

楊廣沉吟半晌,反問道:“越公認為要不要發?”

“老臣認為要發!”

楊素看了楊廣一眼,肅然道:“那些貪婪的將官多年以來的不法所得,已經被一一追繳回來,老臣認為應當補發下去.”

蘇威主管民部,對錢財最是敏感,一聽楊素這話,就十分肉痛的說道:“越公,你說的這些,可不是一錢、一貫,累計起來,那可能好大一筆錢.”

“蘇相,追繳回來的一部分錢財,本來就是將士們的錢,現在不過是如數歸還罷了。

況且把多年以來的空額一一追回來以後,加上罰金贖金,仍舊是一筆天文數字,國庫得到的,將會更多,你又何必在意這點‘小錢’呢?”

楊素笑著說完,又向楊廣說道:“聖人,將士們為大隋立過功、流過血,朝廷不能虧待他們啊!否則,以後誰願意為國作戰?誰願意死戰到底?若是把欠餉發了、安置費用發了,這些裁減下來的老兵不僅不會鬧事,還會感念聖人之恩,高高興興的回家團聚,經他們一一宣傳,百姓的歸屬之心必將更勝以往.”

“聖人,越公所言極是!老臣附議.”

聞言,蕭琮立馬錶態。

“好!”

楊廣應了一聲,又將目光落在楊、蘇二人身上,說道:“越公,你回去以後,務必讓兵部核計清楚,然後一一下發。

蘇相,我也捨不得,但越公說得很對,我們朝廷不做卸磨殺驢之事、絕不能貪了將士們的血汗錢;這筆錢,民部必須得拿出來.”

“喏!”

“老臣遵命!”

蘇威默然片刻,拱手問道:“豳州軍工程營士兵,怎麼辦?”

“自然也要發了!”

楊廣說道:“至於日後,就讓衛王來安排,總之,他們不會成為朝廷的負擔.”

工程營適用於涼州,未必適用於全國,但既然成功了,楊廣也想找一支工程兵來嘗試一下,如果真的用得那麼好,就由兵部、工部兼管好了。

反正朝廷每項工程都付足了錢,但如果僱傭民夫的話,不僅誤了農事,還落下罵名,如果交給這些不善耕種的退役老兵,既能解決了他們收入問題,朝廷還有一支比較強悍的預備軍,之又何樂而不為呢?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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