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集向來信奉“身在其位必盡其責、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即便身在其位,他在涼州的很多時候,都把政務甩丟出去。

現在到了西京,楊集更是沒有把虛化了的尚書令放在心上、也沒有參與早朝的覺悟。

然而翌日一大早,又被楊廣派人叫去聽政了。

在沒有戰事的時期,早朝一般以商議國家政務為主,自也沒有楊集什麼事情,他只是坐在皇族那個階梯旁聽,聽著君臣說大隋最近的局勢動向。

今天的第一個議題仍然是以糧食為主。

糧食一日不可或缺,向來是國家第一戰略物資,而朝廷儲備糧食,就是為了防止突發意外,例如突發戰事、突發災難都需要用上糧食,而且需求的數量向來不低。

“北方各郡紛紛報災,今年預計少收多少賦稅?”

楊廣目光望向蘇威,蘇威是尚書省左僕射,兼管吏、民、禮三部,與民生相關的事務都歸他管。

蘇威昨天晚上和民部尚書在尚書省奮戰了一夜,統計北方的糧食資料,此時雙眼都是紅的,聽到楊廣詢問,立刻出列行禮道:“啟稟聖人,據老臣與民部官員稽核,北方受災諸郡至少比去年少收七成,臣請朝廷減免受災諸郡賦稅,再由內帑撥付三百萬貫錢,用以以工代賑,幫助百姓度過難關,等到豐年再由民部償還內帑.”

皇族也有遍佈天下的龐大家業,而內帑就是皇族的私財和私產,與民部有著本質的區別,照蘇威的意思來說,就是現在的北方受災嚴重,國庫的錢財要備戰、要防止其他突發事件,這筆準備用來以工代賑的錢,先由內帑出,等到國庫有錢了,再歸還皇族。

簡而言之,蘇威就是打算挪用“私人”錢財為公用;這種說法在朝臣眼中是一件理所當然的邏輯,畢竟天下都是你們楊家的,現在你們的子民受災了,你們必須掏錢幫百姓度過難關。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歸宗正寺掌管的內帑的確是蠻有錢的,說是富得流油亦不為過;當年楊廣平定南陳歸來,楊堅就從內帑拿出三百萬匹綢緞賞賜大軍,而後逢年過節,楊堅都會從內帑拿出大量錢財賞賜百官和士兵。

楊廣在平定楊諒叛亂以後,抄了不少通敵、從賊官員的家,而後的軍改,又抄了不少的吃空額軍官的家,不過這兩筆巨資倒是被他充入國庫了,並且專門用來安置被淘汰的老弱士兵、組建驍果軍。

可是政律司今年抄了萬多名不法虛官的家,從中得到的財富全部讓楊廣充入內帑了,而這筆錢較之軍改沒收所得,只多不少。

這一幕幕自然落入朝臣眼中,這也促使朝臣對內帑眼饞不已,幾次三番要求楊廣把這筆錢拿出來。

“自驍果軍成立以來,十萬將士的錢糧軍餉由內帑出了一半,此外又賑濟很多災民,內帑現在也沒有多少錢了,還是從國庫支取吧!”

楊廣非但不是一毛不拔的皇帝,反而十分大方大氣,而且那筆被他收入內帑的贓款,實際是國庫補償給內帑的錢,只因朝廷在監察州州治建立起來的十三所大學、以及全國各縣所建立的縣學,都是用內帑的錢來墊付;此外,楊廣還捐了一大筆給皇家女子基金會,讓皇后和樂平公主為首的皇家女子購買糧食賑濟幷州災民。

然而內帑堪稱是一個王朝最後的財力和實力,也是關鍵時刻的救命稻草;當初軍改發生大亂之時,朝廷之所以能夠平息京兵之怒,靠的就是能夠第一時間出庫的內帑錢糧;正是因為此事,楊廣現在對內帑看得極重,不到萬不得己,他絕對不會動用這筆錢。

可是這些朝官異常狡猾奸詐,在國庫明明有錢的情況下,老是打著內帑的主意,一個二個都恨不得把內帑給掏空似的,楊廣現在可不答應了。

聽了楊廣的話,楊集暗自點頭,據他所知,史上的楊廣就是因為太過急功近利,聽信了朝臣們的忽悠,竟然把內帑全都倒騰去當軍資了,等到河北大地鬧旱災、河南三十多郡暴發洪澇時,他手上無錢無糧可用。

雖然國庫和幾大糧倉有錢有糧,可是在那天下動盪的年代裡,朝官和地方官人心各異、心懷鬼胎,他們恨不得天下大亂、恨不得為“利益代言人”創造戰機,又怎麼可能如楊廣之所願?又怎麼可能用心去賑災?也正是因為大多數官員故意放縱、故意拖沓,使得災民越來越來、叛亂越剿越多。

要是內帑當時有錢有糧,並不走朝廷程式,直接投入到到賑災當中,那麼辦事效率絕非是那麼拖沓、局勢也不至於糜爛得無法收拾。

而現在的楊廣,看起來高階了不少,至少他沒有被忽悠得公私不分,更沒有心急火燎、急匆匆的拿內帑去用。

“老臣遵命!”

蘇威聞言,只好拱手道:“數日前,蔡王從江都來信,稱是揚州今年大豐收,為了防止穀賤傷農,建議朝廷出錢買糧,這筆錢要是又何處出?”

“蘇相國,國庫什麼時候窮到這個地步了?什麼時候窮到連三百萬貫錢都拿不出來了?難道朝廷沒有內帑就辦不成事了?”

楊廣聽得不耐煩了,他目光冷冷的注視著蘇威,沉聲說道:“朕也看了蔡王的奏疏,南方的米糧由他負責收購,但是錢,朝廷必須及時給他送去.”

“喏!”

蘇威不再說話了。

“聖人!”

右僕射高熲出列,行禮道:“南方自從開皇十三年以來,連年豐收,各郡縣、鄉、裡義倉倉廩俱豐實,糧食堆積如山。

據老臣所知,各地百姓為了陳放義倉糧,都在廣建義倉。

然而南方多雨、百姓所建義倉又達到防雨、防黴標準不佳,因而義倉之糧不能久放,既然如此,何不以官府的名義將南方義倉之糧買來北方官倉?”

義倉就是民眾自己儲備糧食的地方,相當是地方百姓平時儲糧備荒備災的糧食基金會,百姓們每年秋收之後都要繳納義倉糧,待到災荒時再拿出來賑災。

這種民間建立起來的義倉,一般都當地里正和百姓們自己管理,但是郡縣官員平時有監督的權力和義務,到了開倉放糧之時,郡縣官員則是要在旁邊監督,以防里正弄虛作假、貪沒百姓之糧。

因為義倉糧是百姓自己的糧食,所以高熲才用了一個“買”字,而不是徵收。

蘇威沉吟半晌,說道:“高相國此法可行是可行,這樣一來,既能解決北方缺糧問題、解決南方百姓有糧無倉的窘境,同時也使義倉之糧得到翻新。

但是百姓食糧所得錢財又如何分配呢?是由里正保管,還是分給百姓?”

“既然是百姓的糧食,賣糧的錢財自然要分到百姓手中。

百姓得到了錢,來年存糧的熱情必將大為高漲;而南方官員也不用一家一戶去收購,節省了大量的時間和人力.”

高熲停頓了一下,又說道:“當然更重要的是,這是對南方各郡縣官員一次非常好的摸底,要是哪個地方的義倉糧食數量與賬薄不符,那麼這個地方的官員就有問題.”

“聖人,臣贊同高相國的建議!”

裴矩曾經在地方為官多年,對地方官員情況深為了解,他也出列奏道:“然而每次開倉放糧都會發生貪沒事件,而他們貪沒的手段往往是地方耆老、里正和負責監督的官員聯手欺上瞞下,若是分發體積小的錢,只怕貪沒事件更為嚴重,因此售糧和分錢之時,謁者臺巡查官員必須在場監督,以防貪汙事件發生.”

“此法可行!”

楊廣點了點頭,又問道:“南方官倉的糧食呢,這個又怎麼處理?”

在農業為本年代裡,如果天下沒有發生糧食危機,即便有再多的理由,那些野心家也很難顛覆一個大統一的政權,所以糧食向來是任命一個王朝最為重視的穩定國基的根本。

可是大隋王朝幅員廣闊,再加上交通不便、訊息閉塞等等問題,使得坐守九重宮闕之內的皇帝很難及時掌握各地的糧食生產、消耗和庫存情況。

因此朝廷便設計出了一整套的糧食庫存審計機制和賬實核查辦法。

這個審計糧食儲存的部門並非設在管國庫的民部,而是設在司農寺,目的就是防止民部與地方官上下勾結、朋比為奸,一起貪沒朝廷的糧食。

司農寺主管天下各個官員的糧食,一個季度負責審計一次,地方官則是一年審計一次,先是地方呈報民部,民部整理統計後再報給尚書省,然後再由司農寺勾覆,如出現什麼問題,則由御史臺進一步調查。

楊智積在奏疏中倒沒有說南方官倉糧儲有問題,而是提出兩個建議:一是建議朝廷從百姓手中收購大量餘糧,以防穀賤傷農;二是說他巡查揚州最大官倉江陽倉之時,發現米糧儲存時間太久,已經十分陳舊了。

江陽倉位於江都郡,乃是楊廣平陳之前,奉命所建所發軍倉,這個官倉庫存量可供六十萬大軍兩年之用,同時也是南方最大的糧倉,後來天下統一,揚州各郡的官糧都集中在江陽倉,在運河沒通之前,能運來的北方數量並不多,如此逐年增加,使得一些糧窖的糧食,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翻新了,要是再不處理,恐怕變會黴變不可食了,因此希望朝廷將江陽倉兩年前的糧食通通運來北方,以防黴變。

楊智積還在奏疏上說江陽倉位於長江之北、邗溝之畔,每天千軸萬艘,交通十分便利,可以隨時從其他地方購入餘糧儲放,這樣朝廷就可以用比較便宜的價格把陳米賣給北方百姓,再用比較高的價格把新米來存放。

一售一買間的差價對於大隋王朝並不是什麼大損失,但是卻能兼顧到國家儲備糧食的戰略需要、延長儲糧存放時間,同時又能惠買不起高價糧的北方普通百姓。

楊廣這一問,使朝臣都有些傻眼了。

北方官倉要儲存的糧食,自然也是新糧,若是把南方陳米運來,也陳放不了多久,再加上動力有限,所以官方糧船運來的糧食都是新糧,而陳糧卻一直陳放下去。

楊智積現在想把江陽倉全部翻新一次,本沒錯,但問題是朝廷怎麼運?

“聖人!”

太府寺卿元壽窺得機會,連忙出列道:“朝廷運力不足,導致江陽倉之糧難以運輸到北方,能否把陳米向民間商人開放?”

楊廣看了元壽一眼,皺眉問道:“向民間商人開放?但不知元太府覺得如何開放?”

“啟稟聖人,民間很多大商都有自己的船隊、商隊,既然朝廷運力一時半會不足時,朝廷不妨收大商的船隻為己用.”

元壽看了楊廣一眼,拱手道:“只要某個大商把十石米運到洛陽、大興、太原,朝廷則可用一石或兩石充作運費,另外八九石充入官倉。

還有一些大商手上都有自己釀酒作坊,朝廷完全可以把陳米、黴米賣給他們釀酒,但朝廷收取的費用不是錢,而是改以新米.”

元胄昨天晚上回府以後,第一時間就和元壽、元弘嗣等人說明了控制天下糧食的害處,現在元家上下都想把這個燙手的生意甩出去,但手中糧食數量太過龐大,根本就沒有人接手得了,而生意要是拆分的話,一時間又處理不完。

此時一聽到楊廣為南方的陳糧發愁,而朝臣又沒主意,元壽便出來說話了。

若是楊廣答應的話,元家手中的大量新米便能借機處理了,至於朝廷與他們轉換的南方陳米,大可直接在南方釀成酒漿,根本用不著運來北方。

虧損肯定會虧損了一些,但是與家破人亡相比,錢財又算得了什麼?況且這幾年,他們元家的糧食生意也賺了不少,權當是白乾幾年好了。

而且在南方用大量陳米釀造出來的大量酒漿,要是賣給北方突厥人,元家說不定不虧,反而大賺一筆。

遺憾的是,燒刀子的釀酒術被衛王府死死掌控住了,搶又不敢搶,否則的話,絕對大賺特賺。

深深地看了元壽一眼,心說元家倒也不盡是蠢貨,終於意識到了掌控的害處。

作為皇帝,楊廣當然知道獨孤家以前是天下最大的糧商,同時也知道獨孤家意識到掌控糧食危害以後,就把危險轉給這個賺錢的毒藥轉讓給元家了,本來,他還想在將來在關鍵時刻用這個把柄對付元家,不料元壽倒是見機得快,竟然想出了這等巧妙、而朝廷又無法忽略的手段。

既然元家願意出來當這個冤大頭,解朝廷之憂,那麼應下來又何妨?

楊廣下定決心,意味深長的向元壽說道:“江陽倉是南方最大糧倉,有數百萬石陳米,元太府之法,的確可以在最快的時間內解決一切問題。

既然元太府有了定計,散朝以後,立刻著手擬出一個轉換方案,好讓朝廷和民間大商有個依據.”

元壽聽到“有數百萬石陳米”這一句,臉色頓時變得異常精彩起來;他算是聽出來了,楊廣完全就是順水推舟,打算讓他們元家吃下這數百萬石陳米;而他制定的方案,自然不能讓朝廷損失太多。

“怎麼?難道元太府有什麼困難不成?”

如元壽所料,楊廣的確打算狠狠地坑元家一把,此時他坑元家越狠,元家就會越發痛恨坑了他們的獨孤家,他見元壽呆在了那裡,便一臉微笑的看著元壽,淡淡的問道:“如果元太府此時有何困難,可以說出來聽聽,讓大家一併解決了.”

元壽暗自一咬牙,拱手道:“回聖人,臣沒有困難!”

楊廣點了點頭:“那就好!事不宜遲,元太府儘快將這方案擬出來.”

“喏!”

元壽抱拳應命。

刑部侍郎獨孤順見狀,微微蹙起了眉頭,雲淡風輕的表情全然不見了,他很清楚元家這回將會大虧特虧,然而損失慘重的元家所恨物件絕非皇帝,而是轉嫁矛盾、轉嫁危機的獨孤家。

這個仇,算是結下了。

獨孤家也許應該出手幫助元家承擔一部分損失,否則日後就不好相處了,只是族老們只怕不太好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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