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張大夫、牛尚書所言,大隋官場如今的風氣十分不好,貪官汙吏充塞上下、清廉官員寥寥無幾,朝廷固然可以嚴懲不法官員,然而嚴懲不是目的、也不是朝廷之所願。

既然自覺和道德盡皆不能約束官員行為、不能防止官員走上歧途,那麼朝廷也只有完善律法、加大監督和巡查力度了。

唯有如此,方可是斬斷官員們的僥倖之心,使其走上正途.”

楊廣回顧了一下御史三臺的職司、職責,發現御史三臺還有許多不足之處,職司也不明確。

沉吟了一會兒,楊廣說道:“御史臺分設臺和殿、察三院,臺院負責糾舉百僚、推鞫獄訟;殿院負責掌管殿廷供奉之儀式”;察院負責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肅整朝儀.”

“司隸臺、竭者臺的職司是監察兩京所在兩州、地方十二州,日後在此兩臺大夫之下,增設監察刺史一職。

十四名刺史各領一州巡視和監察之權,刺史之下,置左右監察使。

刺史和監察使巡察地方方式既有明察也有暗訪,明察則地動山搖、以震懾貪慝;暗訪則潛於民間、聽察細事,以瞭解民情及地方官員口碑.”

“為了使巡行刺史、監察使有法可依,朕先定下六察:一察品官以上理政能不;二察官人貪殘害政;三察豪強姦猾、侵害下人、及田宅逾制,官司不能禁止者;四察水旱蟲災、不以實言,枉徵賦役,及無災妄蠲免者;五察部內賊盜,不能窮逐,隱而不申者;六察德行孝悌,茂才異行,隱不貢者.”

楊廣也知道自己設想和願景雖然好,但是規定再多、律法再完善,也要人來執行才行;只要是人,都有私心雜念,不可能全部都像自己期望那般公平公正、清正廉潔。

但有了規矩以後,就能約束大部分人,使其行事之時有所顧慮,最後於國於民都有利而無一害。

殿中原本沉寂的文武百官,聽到這裡,盡皆振奮無比。

按照皇帝這番話來說,供職於司隸臺、竭者臺之內的刺史和監察使堪比監軍一般,品級雖然不高,但權力和威懾力極大。

此兩個職務太香了,一旦他們出巡地方,州牧和刺史也是孫子。

若是成為其一,那可了不得了。

見著下方一些臣子面露喜色,楊廣心頭頓時一冷,他知道這些人無非就是想當漢朝的“督郵”,打著“代天巡視”的旗號去地方作威作福、中飽私囊。

楊廣臉上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以往,御史巡行之時有侵擾地方、盤剝和訛詐地方官員等等行為,未免此事發生,同時也是為了確保巡視隊伍的廉潔。

刺史和監察使在所巡察之地停留時間最長為五天,違者將受到相應懲罰.”

“聖人,這還遠遠不夠!”

楊集見到楊廣已然沒有什麼說的了,便站了出來,沉聲說道:“監察刺史和監察使的設想非常好,但他們代表聖人、代表朝廷巡視天下之時,無形權力和威懾力大得驚人,就算他們不做不法之事,可是很多盡忠職守的地方官員害怕他們、擔心他們告自己黑狀。

未免擔心之事發生,地方官員往往會主動賄賂他們.”

說到這裡,他直接將一些人的心思點了出來:“而聖人您五天時間限定並不短,對於一些心存僥倖的不法官員來說,已經可以做很多事兒了。

但如果少了,監察刺史和監察使又查不出什麼東西來。

臣認為光是時間上的限制,遠遠不夠.”

楊廣所說的內容都是私錢案所引起的臨時起意,他心中也只有一個大概的方向,細節之處,還要一一完善才行,一聽楊集如是說,也覺得還有很多缺陷,可是他一時半會之間又沒有什麼好的法子,索性問道:“那依衛王之見,又當如何?”

“其實辦法很簡單,那就是在巡檢刺史或監察使出巡之時,帶上三名巡檢從事。

這三名巡檢從事不是御史臺官員,而是根據情況需要,從三省、九寺、五監、京城官署臨時抽調低層官員擔任。

當然了,地方官、預備官、國子監的學生也可以.”

楊集拱手一禮,接著將自己的設想一一道來:“出巡期間,監察刺史和監察使盡忠職守、盡心盡力則無事,要是他們違規犯罪、欺壓良吏、中飽私囊,巡檢從事還朝後可向所屬上司和聖人舉報對方。

要是情況屬實,哪怕監察刺史和監察使犯下極為微小的罪行,朝廷都要免其職務、判處永不錄用之罪;情節嚴重者,依法處斬、抄家.”

“此法不錯,可行!”

楊廣點了點頭,目光看向楊集,嘗試著問道:“聽衛王的意思,似有未盡之言?”

“正是!”

楊集圖窮匕見,沉聲說道:“巡檢從事舉報有功,理應嘉獎。

臣以為嘉獎當以監察刺史、監察使罪行的輕重來評定。

臣這裡有一個大致的思路,那就是如果監察刺史、監察使犯了小過,巡檢從事官升一品;如果監察刺史、監察使犯下處斬、抄家之罪,巡檢從事則升為檢校刺史或檢校監察使,並公示天下,揚其不畏強權、秉公執法之美名!”

“巡檢從事在獎勵刺激之下,定然全程監督臨時上司,希望從臨時上司身上找到升官機會。

而監察刺史、監察使就算想貪汙受賄、就算不想做事,但是他們上被嚴法約束、下受巡檢從事全程監督,同時還要擔心地方官員舉報、彈劾,自然只能‘盡忠職守’,老老實實、踏踏實實做事了.”

楊集此言一出,恍若一股冰冷的北風吹過,令眾臣心頭凜然,一些文武官員更是臉色鐵青,心頭驚懼。

正如楊集所說,那三名隨行的巡檢從事面對這等厚重嘉獎,一定會拼命找刺史和監察使的過錯、一定拼命的想辦法舉報。

即便是若是換成自己,自己也會!

這麼一想,忽然覺得司隸臺和竭者臺的監察刺史、監察使,它不香了。

巡檢從事是很香,但它卻是一個臨時職務,誰也不知誰能當上。

而且當上了,也得看監察刺史、監察使是否犯錯!然而監察刺史、監察使被從事全程監督著,他們又怎麼可能犯錯?

所以說,巡檢從事也不香了?

嗯,還是有點香的。

畢竟監察刺史、監察使即便不犯錯,但也有可能因為疏忽大意而失職啊!

然而問題又回了原處——巡檢從事是臨時委任。

楊廣也想到了此處,他默默地想了一下,越想越覺得妙不可言,此法不僅僅適用於對御史臺,其他地方也能用得上。

比如說軍隊,在大隋之前的監軍制度中,監軍本來是皇帝用來制約將軍的棋子,可以有效制約地方大將的權力,但他們自己卻沒有任何監督機制來制約,這致使監軍能夠肆意索賄、誣陷將帥、殘害將軍、插手軍務,甚至在一些大軍之中出現了外行指揮內外之事,導致本來能夠打贏的戰爭慘敗、本能能夠大勝的變得小勝。

先帝是帶過兵、打過仗的馬上皇帝,對監軍制的弊端了然於胸,再加上他大隋擁有十足的把控力;登基為帝后,索性就廢除有利也有弊的監軍制,解開了將軍和軍隊的手腳,使一名名將帥不受束縛的自由發揮,打出一場又一場輝煌大勝。

不過監軍制卻是歷史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即使它有弊端,但是到了皇帝無法鎮壓地方將軍的時候,卻能夠透過監軍監督地方大將。

所以如何取監軍制之利、消除監軍制之弊,一直是之前的政權所思考之事,然而想要做到兩全其美,談何容易?而楊集此法也許不是最好的,但絕對比之前的一切方式方法都有效合理。

當然了,楊廣也只是想想而已,心中並不打算啟用監軍制。

這是因為他對自己非常有信心,而諸軍又在他步步“進攻”之下,紛紛淪陷;所以監軍制在志向遠大極度自戀的楊廣看來,簡直就是皇帝無能懦弱表現,若不是無能懦弱,為何要用監軍去監督將軍們?

他見殿中文武議論紛紛、竊竊私語,卻沒有人站出來反對,便緩緩地問道:“諸位愛卿,你們認為衛王此法如何?”

站在階前的張衡臉上現出幾分激動之色,向楊廣拱手一禮,大聲說道:“聖人,衛王此法蘊含了相生相剋、生生不息至理,能夠有效避免執法犯法之事的發生,臣建議執行之.”

“聖人,臣附議!”

吏治關係著大隋江山、國祚傳承,誰敢敗壞朝廷名望、敗壞大隋吏治,那就是和皇族過不去,宗正寺卿楊秀明白此法之利好,於是繼張衡之後,出來高聲表態。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楊集提出來的辦法好處十分明顯,況且他又沒有含糊其辭,而是直接分析到底,即便有人不想表態,在無法挑刺的情況下,也只能隨波逐流、出列表態了。

“御史臺根據以上所說內容,儘快擬出一個執法方案,交給議事堂商議.”

楊廣向張衡交待完畢,忍不住看了退回席位的楊集一眼,內心是感嘆之極、無奈之極:

這小子簡直就是一個“不學有術”的天才、妖孽,不管是什麼難題,只要到了他這裡,全都不是事兒。

但是反過來說,楊集卻又是一個令他無語無奈的“蠢才”:這是因為楊集的“鬼點子”雖然特別多,可是連他本人都意識不到那些“鬼點子”的寶貴之處,只有別人提出某種建議、某項制度之後,他才恍然大悟、靈機一動的跑出來幫著完善。

楊廣也明白楊集腦海裡的“鬼點子”賊多、賊可貴,同時,他做夢都想把楊集的“鬼點子”全部挖出來為國所用,可是楊集本人都不知道“鬼點子”究竟是什麼、究竟有多少。

楊廣這個“局外人”又能如何?

所以在面對楊集和他的“鬼點子”之時,楊廣覺得自己完全就是一名等著“媳婦產子”的丈夫;“丈夫”雖然有心幫忙,但卻力無處使;唯一能做的,就是心癢難撓的在產房外等“媳婦”自己“下崽”。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臣遵命!”

張衡應聲入列。

此事已畢,楊廣目光看著眾臣,緩緩的說道:“北方水師大都督周法尚已然抵達東萊郡,選擇在黃縣和牟平縣之間的之果山海灣建立軍港;據他上奏說,此地遠離先帝時期文登軍港,雖然條件更好、風浪更小、離遼東諸國更近,但各種設施都要重新興建。

周法尚決定坐鎮之果山,全程督促軍港的設計修建、船隻的打造.”

停頓了一下,楊廣又說道:“北方水師與大隋發展大計息息相關,是刻不容緩的頭等大事。

光靠周都督一人之力,無法使北方水師在短期內建立起來。

未免耽擱寶貴時間,朕決定委任一名副都督,全力輔助周都督做好此事。

諸卿認為哪名將軍是最佳的人選、哪名將軍最合適當副都督?”

朝會進行到這裡,文武百官本以為散朝了,而一些受到私錢案、倒賣官糧案牽連的官員,更是早已心急如焚、心不在焉了,不料楊廣忽然又議起了北方水師副都督之職,頓時眾人都是打起精神。

班列裡的裴矩、蕭瑒聞言,心頭盡皆一跳,忍不住將火熱目光投向前方的楊集。

北方水師副都督之職,楊廣其實在昨天上午就在議事堂提出來了。

裴矩和蕭瑒就是因為率先獲得這個“情報”,從而達成兩派合作的協議。

但是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高熲、蘇威、長孫熾、李子權等人也知此事,事後肯定也會默默的準備著。

裴矩和蕭瑒心知楊廣一旦拿到朝堂之上商議,各方勢力定然展開劇烈的角逐。

在裴矩不便出面推薦自家族人的情況下,蕭瑒為首的南方士族系很難爭得過人多勢眾、名將輩出的關隴貴族,所以他們讓蕭璟和裴宣機拜會楊集,希望楊集使一把勁,將裴仁基成功推上水師副都督之位。

而楊集和楊廣也已商議妥當,他們一致決定以水師為餌,引爆各大政治勢力的紛爭、爭鬥,而各方勢力在朝堂上鬥得越兇,大隋江山越穩固。

所以楊集知道各方勢力無論怎麼爭,裴仁基最後都是北方水師副都督。

楊集心中有數,情知自己不用出聲,楊廣最後也會在幾大勢力爭執不下之時,主動讓他出來終結爭執、定下裴仁基。

到了那個時候再出聲的話,裴、蕭欠下的人情遠比他主動推薦更大。

這份人情,實際上也是楊廣故意給楊集創造的,若不然,他直接就定下了裴仁基,何須裝模作樣的商議?

當然了,楊廣本人也不是沒有收穫——由於裴仁基是臣子“決定”出來的北方水師副都督,而不是他直接任命,所以他將因此獲得善於納諫的美名。

此時的楊廣見到楊集已經準備妥當,進入了最佳的戰鬥狀態,心領神會的逡巡著下方一眾朝臣,問兼管兵部的尚書右僕射高熲問道:“高卿,兵部可有圈定人選?議事堂是否關注此事?”

高熲走出班列,向楊廣躬身一禮,奏道:“啟稟聖人!兵部昨天下午已將名單上報議事堂。

臣與諸位相國根據諸將以往所立功勳戰績、近年表現、忠誠品德等方面,細細的核察了名單上的諸將,經過一番篩選,已然選定幾名最為適合的將軍,以供聖人御覽和任命.”

說著,高熲雙手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奏疏。

“好!”

楊廣點了點頭,向身邊的楊安吩咐道:“速速取來.”

“喏!”

身側的楊安聞言,立刻快步走下臺階,從高熲手中接過奏疏,返身交給了楊廣。

——————

【隋以前御史臺隸屬於宮禁,帶有幾分皇帝“家奴”的色彩,大小官員受皇帝直接領導或臨時差譴,十分酷似直接聽命於皇帝的錦衣衛。

這也表明“錦衣衛”一直就有,只不過名字不同、叫法不同而已,所以,不太瞭解這些的書友,別再建議創立“錦衣衛”了。

到了大業初期,楊廣“罷御史入直禁中之制”,從而使御史臺蛻變成獨立的專職監察機構,御史臺官員也從皇帝用來監察百官的‘家奴’,正式變成國家監察官。

至於楊廣增設的司隸臺和謁者臺、兩臺刺史、監察區,主要負責監察地方官吏、州郡刺史或太守,使地方官員不敢像以前那樣為所欲為。

在當時,或許不能執行到位、也無法向全國推廣,但是“三臺”的創立和完善、“試行”,卻令監察制度形成比較嚴密的監察網,進入一個分工明確、互相配合、更趨完善的歷史階段。

不但標誌我國監察制度、監察體系從定型走向成熟,同時也為監察制度的完善,打下了穩定的根基、指明瞭精準的改進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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