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風緊。
胡十二伏在聽雨樓高處被圓尖形屋頂遮蔽的陰影裡。努力收縮身體，運功收斂毛髮，口鼻呼吸減弱到似有似無的境地。左手輕按一塊方磚，這是經三天仔細探察尋到的最佳突入點。右手隱於黑衣內，指尖感受著與他相伴二十三年，如親人般熟悉的名刀“幽藍”的沁寒刀刃。
幽藍微微顫動，默契合拍地伴著他的心跳。他的心神已經緊緊鎖住從暄鬧的大街往他馳來的一行車隊。
當中一輛馬車，外壁佈置極其華麗，顯示車主人的不凡身份。御者位置上坐著一個頭戴斗笠的男子，揮手揚鞭間氣度非凡。
馬車周圍四匹黃色健馬，馬上的騎士身著白色武衫，長劍隱於身後。面容英俊，眼神開合間精光電閃，讓人不敢小覷。
車隊緩緩行來，隱入胡十二眼光死角。他的指尖輕輕地在幽藍刃尖上劃過，一股麻酥酥的感覺沿手指直上肘彎，到肩頭時才隱隱消散。
這一下試刀讓胡十二舒服的差點想*起來。他的神情更為堅毅了幾分，知道幽藍刃尖上的劇毒已然蓄勢待發，
胡十二貼下耳朵，聽雨樓內的聲音如潮水般襲來。
聽雨樓外面佈置的很像一個茶樓，內裡卻是別有洞天。此乃天宇城最大的賭坊，這刻正是一天中的鼎盛時間，賭客的歡呼厲叫聲，莊家清脆有力的開官聲，以及夾雜在其中的驚詫和嘆氣聲同時並存，像一個融合了世間百態的小社會。
胡十二很快就找到了目標人物的聲音。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音調，柔媚中帶點黯淡的嘶啞。那聲音道：“。。。。。。錢老，乾清關近日有什麼舉動？”
那被稱為錢老的老者回答道：“小姐，我也正在奇怪。我們佔了海鯊幫這麼大便宜，乾小子又是個記仇的人。卻不知為何竟能隱忍這麼長的時間？”
“乾清關絕不是會吃啞巴虧的人，”小姐沉聲道：“這麼不合常理，看來我們要小心了，我怕他會鋌而走險。”
“小姐放心，我已加強了各駐地的防守力量。那小子只要敢來，我必叫他有來無回。”錢老語氣高亢，夾雜了一絲年輕人的火氣。
“嗯，現在也只能這樣了。那件事辦得怎樣了？”
錢老恭敬地回答道：“已按小姐的意思辦好，相信不日就會有結果。”
“嗯，錢老辦事我一向很放心。頂樓收拾好了麼？”
“小姐放心，一個時辰前才專門收拾好的。除了我之外，誰也不知道是小姐下榻的地方。”
接著響起眾人登樓的聲音。
胡十二知道機會就在眼前，只要殺死此女，他就可以坐穩獵頭公社十九人魔之一的寶座。心頭卻絲毫不起波瀾，晉入無悲無喜的心神至境。神思擴充套件開來，上樓七人的一舉一動都有如親見般浮現在他眼前。
七人終於來到門外，其中一人越前推開門。胡十二知道，當先一人兼有探察和引路的雙重職責，若他認為沒有問題，後面眾人肯定會放下戒備。
這當然不是說他們會徹底地放棄防備，而是一種人之常情地放鬆警惕，神思失守。而那一刻，也就是他幽藍出擊的最佳時機。
果然，隨著一聲“請”，小姐當先步入房間。
胡十二眼內神光一沉，左掌微陷，精修近二十年的頂極功法“邪無極神功”全力發動。掌勁吐出的同時，他的身體已經如同一枚出膛炮彈朝著屋頂轟然撞去。
“嘩啦啦”一陣脆響。裝飾華麗，堅固耐用的屋頂被掌勁摧枯拉朽般破壞貽盡。胡十二的身影如同九天魔神般往驚駭欲絕的眾人襲來。
猶在空中，胡十二右手的幽藍已然劃了個完美的弧圈，捲起一圈碧澄澄的刀氣朝正在拔劍的四名白衫男子襲去。左手自然迴轉，竟然在剛剛吐出十層掌勁震破屋頂的情況下再次聚氣，抖手一拳轟向被他認為最為棘手的車伕。
身體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猛然翻了個筋斗，越過猶自站在眾人身前的年輕女子，踢向手拿火燭正欲提氣的錢老的眉心。
名刀幽藍從弧圈末尾的角度再生變化，由下而上閃出一條激電，目標直指年輕女子的粉背。
弧形刀氣首先襲到四名白衫男子身前。四人堪堪拔出背後長劍，倉促之下，身周幾人還未散開，大大限制了長劍的威勢。不得已之下，只好劍豎眉心，集聚全身功力，硬扛這一看就知絕不好受的暴虐刀氣。
“轟”然一聲，四人齊道“不好”，已給刀氣劈的打著旋翻滾開去。其中兩人更是不堪，順著樓梯一直滾到了樓下，一時半會絕不可能再入戰團。
四名白衫男子驚呼之時，胡十二滿含勁力的一拳也轟到了車伕面前。
此人不愧是他認可的最為強硬的對手。眼中神光一閃，兩腿微屈，身體略向前傾。兩隻手掌陡然從身側遞出，似慢實快地迎上了勢能開山裂石的兩掌。
這一交手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竟然沒有絲毫聲息。
二人拳掌相交，稍合即分。
“嘩啦”一陣脆響，車伕猛退兩步，背脊撞上牆壁，將這頂層居室的大門又開闊了二尺。
他的臉上出現一圈明顯的酡紅，一看就知正跟體內致命的氣勁做殊死搏鬥。
錢老卻是幾人中最為鎮定的一個，不急不緩地招起右手，不偏不倚地拍向胡十二的腳尖。
掌腳相交，錢老被暴虐的真氣震的上身一晃。再看胡十二竟然如同被他助了一臂之力一般，速度明顯加快，手中幽藍已經觸到了年輕女子被氣勁吹起的長髮。
錢老不禁神色大變。交手之時，他提聚全身功力推出了一個左旋的氣勁。原本以為至少也能改變刺客行進的方向，為他再次出手營造哪怕半息一息的時間。卻不料刺客身手太過高明，無聲無息中已然化解了此招。
不僅如此，似乎還借取了他的部分真氣，力道身法都提升了近倍。
胡十二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神情變的嚴肅無比。
這是他的一個習慣。每逢最後關頭到來時，他都會集中精神。
這個好習慣曾讓他撿回兩條命。無數次的刺殺任務讓他明白，幽藍沒有插入目標心臟時，一切都還是未知。
看著越來越近的目標人物那曲線畢露的誘人粉背，胡十二心下卻絲毫不起波瀾。沒有絲毫猶豫，自下而上充滿力道的一擊必然能讓她背穿膛裂。
“哧啦”一聲，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幽藍重斬從年輕女子的右腰下側劃至左肩，並且由下而上地帶出一溜火光。
年輕女子借這一擊前突三尺，腰間綴滿珠玉的寶劍鏗然出鞘。尚未轉身已然迎頭一劍斬出，劍身在半空突然變向，斜斜劃出，如有神助般正中尾隨而來的幽藍閃著寒光的刃尖。
“噹噹噹”三聲，二人在瞬息內已連過三招。胡十二見車伕和錢老已迫至五步之內，陡然一刀劃出，略阻二人來勢。沖天而起，撞破聽雨樓頂層屋頂，轉瞬去的遠了。
聽雨樓內，月光從屋頂的破洞中射下。映照著屋內幾人陰晴不定的臉，情景詭異莫名。
小姐狠狠地喘了一口氣，沉聲道：“好厲害的殺手，若不是身上的寶藍紗衣，定會讓他得手。”
錢老也露出後怕神色，說道：“此人功力之高，實我生平僅見。我洛雲商社何時招惹上了這等狠人？”
小姐沉吟了一會兒，對一旁的車伕道：“駱叔，知不知道殺手的來歷？”
“嗯。。。”，車伕沉聲道：“。。。此人的功法邪異至極，該是邪派頂尖人物。又有這等潛蹤隱跡的能耐，身份並不難猜。。。”
小姐和錢老互視一眼。錢老不確信地問道：“難道是獵頭公社的人？”
“我有**成敢肯定！”
小姐和錢老同時色變。
胡十二展開身法，在城內建築高處全力飛奔。
五年前，他成功幹掉上代十二人魔，晉身獵頭公社十九人魔之列。風光之盛，一時無兩。卻不料僅過三年，正值壯年，本是精神和身體都處於顛峰狀態的他卻接連失手兩次。如果失手次數達到三次，他將成為這代人魔被後起之秀挑戰的第一人。
最後一次的刺殺終於以失敗告終，令他精神和身體都受到嚴重打擊。
他現在只想有多許就跑多遠。
在身周的暗黑中，正不知有多少雙渴望成名的眼睛正盯著他。
胡十二一口氣跑出了城，又沿著城外密林狂奔十餘里。終於來到早先經營好的落腳地。那是一個隱秘的山洞，除他之外尚無人知曉。
他只想儘快趕到那裡美美地睡上一覺，至於今後的行止，待睡醒再想這些煩心的事兒。
眼見藏身之處已然在望，胡十二卻全身一震。腳下放緩，名刀幽藍已然來到手上。
在那處熟悉的山洞前，一名男子正背對著他負手卓立。此人身著一襲青袍，上半身隱入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右手邊一尺的地方，一把連鞘長劍打斜插入地面。
沒有任何徵兆地，青衣人的衣衫突然鼓脹起來，烈烈作響。長劍的劍穗也隨之悠然飄蕩。
“胡十二，我已經等了你大半個時辰了。”青衣人緩緩轉過身來，目露異彩說道。
“你是誰？”胡十二生硬地問道。
“哈哈哈。。。”青衣人長笑道：“胡十二你枉為十九人魔之一，竟然連我黃君集都不認識。虧我還在剛入社時就視你為偶像，好幾年了，竟是絲毫沒有長進。”
胡十二面無表情地說道：“黃君集？這名字雖然不錯，卻還入不得我的法眼。”
“好，果然不愧是最年輕的人魔，”黃君集比出讚賞的手勢，笑道：“想來今日一戰應該不會讓我失望吧。”
胡十二道：“既然如此，你還等什麼？”
黃君集呵呵笑道：“不急，不急，小弟我有的是時間。兄弟你儘管運功調息，小弟我予你公平比斗的機會。”
胡十二緩緩閉上雙目，體力氣勁天然流轉，急速恢復著損耗的功力。
“你不會趁人之危吧？”胡十二依然面無表情地問道。
“嗯，”黃君集突然抬起一隻手摸了摸下巴，說道：“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莫說我沒提醒你，看劍！”
胡十二嘴角微露笑意，不用睜眼他也知道黃君集不過虛張聲勢，以手代劍，直指他的眉心。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黃君集凌空一指，竟無端生出慘烈至極的氣勢來。一股暴虐的氣勁離開他的指尖，向著胡十二的方向迅如閃電般襲來。
胡十二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幕讓他終於色變。
黃君集的指勁化作一條小孩手臂粗細的銀色長龍往他襲來。還未及體，其中蘊含的暴虐能量已經刮的他臉面生痛。
氣勁由虛化實，胡十二心知肚明黃君集已經達到了什麼樣的境界。他對今晚的形勢再沒有絲毫把握。若能逃得性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
想到這裡，胡十二猛提真氣，手中幽藍化作數條激電，怒斬銀色長龍頂端。
轟然一聲，胡十二虎口大裂，幽藍脫手。
銀色長龍去勢不減，從他的左胸位置一透而過，距離心臟的位置只不過一寸之遙。
一篷色澤豔麗的鮮血像漫天花雨一般，閃現在胡十二的眼前。他的整張臉已經完全呈現死灰之色。
黃君集蹲在胡十二面前，長嘆一聲道：“胡兄你可知道，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魔障。若不除你，我一生都不能得窺本門功法的堂奧。更遑論成仙成神，臻至不死不滅的境地。”
他用手指輕輕揩去胡十二嘴角的血漬，迎著月光對他道：“你看，你的血不也是紅的嗎？誰說殺手的心是黑的？”
黃君集似乎跌進了一個夢靨中一般，繼續道：“我不知道自己在人魔的位置上能呆多久，也許比你更短。誰知道呢？但我黃君集卻有一點比你強。。。”
他頓了頓，繼續道：“。。。人。。。做一件好事很容易，做一件壞事也同樣容易。但難得的卻是，一輩子，無怨無悔，死心塌地地幹盡一切壞事。所以，我絕對有理由也有實力取你而代之。你認為這個解釋如何？”
胡十二怔怔地看著黃君集，說不出話來。
黃君集站起身來，舉頭看天。天空突然起雲，半遮了明月的華彩。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是該和胡兄你道別的時候啦。如果真有地獄一說，那我倒是希望胡兄你能儘量恨我。那或可成為我在這一界奮鬥的動力。哈哈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