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國公府,李綏先攜著寶纓去拜見了父親李章,陪著李章說了會子話,李章見窗外天色漸深,便溫和地對李綏道:“昨日你一說要回來,我便命人將你的屋子,和你隔壁的院子都重新收拾了一番,這會子也不早了,你與寶纓也早些過去歇息罷.”

寶纓聞言隨著李綏站起身,李綏見寶纓今夜的神色雖一直尚好,並未有什麼異樣,但還是擔心經陳之硯一事,少不了會難過,若再留她一人住,總是讓她擔心的。

因而李綏笑著拉了寶纓上前道:“阿耶體恤,我本不該說什麼,不過今夜我還有許多話想要與寶纓說,分了兩個屋子住,一來一回反倒是不便,倒不如讓寶纓與我同住,也好有個照顧.”

李章原想著楊寶纓初次入府便是客,自然沒有讓客人擠著住的道理,便特意將李綏一牆之隔的院子打掃了,既寬敞雅緻,又便於兩個小娘子來往。

此刻見自家寶貝女兒想要拉著人家秉燭說體己話,他自然沒有攔住的道理,便寵溺的笑道:“罷,你總有你的道理——”說著他又看向寶纓道:“不過也要看人家寶纓願不願意.”

寶纓原本性子內斂,到了新的地方便更有幾分拘謹,此刻見李綏拉著她同住,自然是願意的,因而李章不再多言,便由著兩個小娘子去了。

等回了從前所居的院子,李綏心下升起幾分悵然。

只見那名匾上的綠漆大字仍舊寫著“無竹苑”三個字,一走進去,無論是院子的花草樹木,還是屋內的擺放陳設都與她在太尉府裡的分毫不差,一看便知平日裡必是悉心照料打掃了的。

此刻寶纓見了微微一頓,隨即眸中拂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語中喃喃感動道:“國公竟將此處佈置的與太尉府一般模樣.”

聽到寶纓如此說,李綏搖了搖頭道:“並非此處與太尉府一樣.”

寶纓聞言詫異地看過去,便見李綏一邊拉著她進了屋子一邊道:“從前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花一木,皆是阿耶阿孃親手設計的,後來阿孃去了玉清觀,姑母接我入府,擔心我一人去了府裡,身邊又沒有阿耶阿孃照料,會有所不適,便命人照著這院子一一復刻過去.”

說到這裡,那些回憶便一點一點襲上李綏的心頭,因著膝下有二子一女,阿姐又是長女,所以平日裡李氏待楊延、楊徹皆與楊崇淵一般嚴苛,待楊延如此更甚,但相比下,李氏待阿姐這唯一的女兒卻是百般疼愛,便如對心上那一處最柔軟的地方一般,恨不得將世間最好的東西皆給了阿姐。

後來她入了太尉府,李氏待她便如親生的么女,凡是阿姐有的東西,她皆有,也會如一個尋常的母親,笑著坐在廊下看她和阿姐投壺射箭,一邊給她們擦著汗,一邊叫婢女送上她們喜歡喝的甜湯梅子汁。

也會在她生病高熱時,夜夜守在她的床前替她換額上帕子,悄悄低頭拭淚。

與其說李氏是她的姑母,倒不如說更像是她的母親,也正是因為李氏的這一份疼愛,才得以將她心中自阿孃離去後空缺的那一塊填的滿滿的。

如今的李綏不知道,楊崇淵放任元成帝給阿姐下藥一事,姑母是否知曉。

若知曉,李綏便在想,那偌大的太尉府,究竟還有什麼是值得她留戀、回望的。

若不知,她也無法猜測姑母是否會為了阿姐和腹中的孩子,與楊崇淵就此一爭。

等到梳洗畢,李綏在玉奴的侍奉下換下碧色綠萼紗制刺繡寢衣先行上床躺著,閒來無事便靠在那,拿起手邊放著的一本棋譜翻看著,就在此時,玉奴瞥了眼房裡已無他人,只念奴正在熄滅外間最為耀眼的兩盞燭火,便低聲平靜道:“郡主,方才李煒託奴婢向您稟告,九歌被送去了疏勒鎮——”察覺玉奴語中稍頓,李綏落在書頁上的眸子微微抬起,便見玉奴唇邊動了動道:“充作軍營中的營妓.”

李綏聞言捏著書頁的手一頓,玉奴又接著道:“我們派去的人得了您的口令,原本想要悄悄將其營救出來,但是他們發現那些押送九歌的人仍舊在暗中監視著九歌,便沒有輕舉妄動,害怕打草驚蛇,只得等待機會再下手.”

九歌的結果,李綏心中是有幾分數的,但她沒想到姑母竟防她至此,送去那般遠尚還不放心,竟還讓人繼續緊盯著。

“那便讓他們好生看著,若能想辦法,便暗地打點一下,讓她,也好過一點——”終究說來,不論是前世還是現在,九歌的命依舊那般如草芥,如浮萍。

在李綏看來,九歌本性不壞,唯獨便是錯在不該愛上楊延,在前世裡,更不該為人慫恿,與她作對,做了一個身不由己,連命都無法掌控的可憐之人。

這一世,若她能探得九歌由愛生恨的真相,或許便能解開九歌后來的仇恨,這般自然是好的,但九歌若執迷不悟,仍舊孤注一擲走前世的路,她也算仁至義盡了。

“郡主,還有一事.”

聽到玉奴再次出聲,李綏再次側眸,只聽她道:“李煒還發現,似乎除了我們,還有一行人也在一路盯著九歌的舉動,只是那群人一直未出手,我們便無從得知那些人的心思,所以李煒他們行事只怕更受限制.”

一聽到此,李綏眸中劃過一絲光芒,唇邊浮起幾分不易察覺的弧度道:“既如此,便叫他們行事更要小心,只怕那條蛇咱們就快引出來了.”

“是,奴婢明白——”見李綏滿意地點了點頭,玉奴這方朝床榻紗幔處懸著的鏤空金猊獸赤金香薰球內添了點老山檀香,從前自家主子向來不愛用薰香這些東西,但自上次生辰宴後,便習慣性叫他們在睡前添上這香安睡,玉奴便想著是不是因著上次受了驚。

而她哪裡知曉,李綏雖不喜香料,但前世入主中宮後,要思慮煩憂的事便如飛絮般,片片壓得她無法安睡,後來只得點了這老山檀木,才能安眠。

因而到了如今,便也成了習慣,再改不得。

就在此時,洗漱畢的寶纓換下寢衣進來,主僕二人早已緘默不語,一個看著書,一個轉身上前朝寶纓行了一禮便對李綏道:“郡主,奴婢們便先下去了.”

見李綏默然頷首,玉奴與念奴皆恭謹地俯身退了出去,只餘李綏放下手中棋譜,將身子挪進床榻內,將外面空了出來。

“瞧瞧,我將床都替你暖好了.”

聽到李綏的話,寶纓噗嗤一笑,上前將被子掀開一點躺了下去。

“聽聞今夜你遇著了御陵王?”

李綏聞言睨了眼寶纓,此刻笑盈盈的,眸中滿是意有所指的模樣。

見寶纓還有如此興致,李綏不由也放下心來,平靜地“嗯”了一聲,隨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沒有的事.”

“哦?”

寶纓聞言眉眼俱挑,彷彿抓住什麼不小的訊息般促狹道:“你可說說,沒有什麼?”

眼看寶纓不依不饒,李綏終於無奈笑道:“我與他不過是一同逛了逛平康坊,又吃了碗水盆羊肉,對了——”說到這兒,李綏眸中一亮道:“那兒的羊肉湯比府裡的還好吃,還有那胡餅,明兒個一早,我帶你去嚐個鮮,咱們再回府.”

見到李綏提起吃得來反倒眸光熠熠,沒完沒了,寶纓突然覺得,怎地御陵王那般俊朗神姿的人物,在李綏的眼裡,竟還比不得一碗羊肉湯,兩個胡餅來的重要。

寶纓不由搖了搖頭,恨其不爭地拿手指點了點李綏笑著道:“你啊——”李綏如何不知寶纓的心思,但性子單純的寶纓哪裡知道,如今以她的身份,趙翌的權位,一旦有了過多的聯絡,勢必會引起楊崇淵的警覺,雖說在外人眼裡,如今的李家與楊家是姻親,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在權勢面前,親兄弟尚會鬩牆,何況是以聯姻維持的關係?只會是更加的柔弱不堪一擊罷了。

如今的楊家與李家同氣連枝,只是因為有個共同的敵人——上官氏,更何況楊家掌著軍權,李家即便有李章手握政權,但終究是文人世家出身,眼下並不至於成為威脅。

但若她與趙翌聯姻,以趙翌手中的二十萬安西都護府駐軍,加之李家百年世家所擁有的的尊位與人心,這無疑是如虎添翼,只怕到時候楊崇淵就連睡覺,都得放下一把刀在枕下才得安穩罷。

李綏很清楚,眼下她要做的事太多,以她一個郡主的微薄之力,根本無法與手握兵權的,挾持天子的楊崇淵去抗衡,所以此刻絕無道理在此時做出這些節外生枝之事,一旦過早讓楊崇淵生出懷疑之心,一切將會變得更為棘手難對。

更何況如今她與趙翌交情尚淺,即便她有拉攏合作的心思,也得徐徐圖之。

四十多年的政治生涯無不告訴她,小不忍則亂大謀。

凡是要做之事,要麼不動,要麼謀定而後動。

當李綏與寶纓說話說到後半夜,察覺到寶纓漸漸沒了聲音,李綏便翻了翻身不再說話,卻是絲毫沒有睡意。

待到年底便是阿姐的臨盆期,如今在她的威逼之下孫仲雖然揹著楊崇淵和元成帝停了阿姐的藥,但日後這個孩子生下來勢必會讓楊崇淵與元成帝起疑,到時若叫他們二人知道這其中的緣故,於她而言無疑是一件不利的事,更何況,這個孩子她可以以此保得一時,但又如何保得一世?還有阿姐,這件事如今她尚且瞞著,又如何能瞞得了一輩子。

這一切的一切,早已如團在一起的絲線,千絲萬縷裹在一起,在她心中纏繞不盡,一日不解,便一日不得安。

眼見著外面的更鼓聲敲響,不知不覺竟已是過了三更,看著床幔外皎潔的月色,李綏漸漸閉上了眼,正當她將睡未睡時。

身旁卻漸漸響起了窸窣異樣的聲音,雖極低卻還是傳入了她的耳中,李綏不由警覺地睜開眼,順著傾灑的月光,身旁的寶纓仍舊一動未動,但漸漸地,她卻感覺到寶纓的身子在細微的顫抖。

正當她要覆手撫寶纓的肩膀,她卻終於在這黑暗之中聽清楚。

那是寶纓的低泣聲——許是擔心吵醒了她,此刻的寶纓揹著她,努力將啜泣聲壓低,低到若不是她此刻尚醒著,根本無法察覺。

李綏默然沒有出聲,胸口處卻似被什麼堵住般,悶悶的,滯澀難以舒緩。

前世的李綏未曾愛過一個人,從不知為何會有人為情而傷,更不知這其中的離愁別緒究竟是如何的痛徹磨人。

因而今夜見寶纓與她談笑說鬧,她便覺得寶纓或許已然放下一切。

而今她卻明白了,寶纓分明是怕她再為自己擔心,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柔弱不堪的一面,才會佯裝自若。

而於寶纓而言,那些情緒越發壓抑住,到了這般靜默的深夜便如被堵住的泉眼驟然沒了阻擋,只會傾噴而出,足足將她包裹,桎梏,沉溺其中,再也壓抑不住。

就在此時,一隻手溫熱而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背脊,寶纓身子猛地僵住,身後卻傳來了李綏溫和而沉靜的徐徐道來,如一汪清泉滌盪在她的心間。

“每一個人在這世間總有身不由己,阿姐是,你是,我亦是,但阿姐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有阿耶阿孃,還有你們,而你,曾經遇到了那般美好的人,擁有著一顆如你待他的心.”

說罷,身後的李綏靜靜環住寶纓的肩膀,以極低的聲音安慰道:“寶纓,無論何時,你還有我,有我們——”聽到這些話,寂靜中的寶纓再也抑制不住,轉身抱住李綏,似乎將心下壓抑住的一切都哭了個乾乾淨淨。

而李綏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撫慰著她的後背。

她雖不懂情,卻是明白,此刻唯有讓寶纓哭盡心中的痛楚,才得真正的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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