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綏陪著陳氏用了飯離開時,外面已是紅霞漫天,落日西山,隨著軟簾輕打,念奴已替李綏披上了厚而輕軟的狐皮大氅,眼看著外面寒意愈甚,李綏轉而看向起身前來相送的陳氏溫言勸止道:“阿孃回去歇息罷,待過幾日寶纓與二郎大婚畢,我再來看您.”

陳氏聞言抿唇一笑,點了點頭,就在這時一個小心翼翼的腳步聲響起,李綏循聲看去,便見一個穿著素樸看起來眉目和善的婦人正抱著一個裹的厚厚的孩子而來,此刻那婦人驟然看到她也是一僵,頓了片刻,不動聲色間已是將孩子攏的更嚴實了些,隨即恭敬而小心地向著她們行下一禮來。

“大長公主——”此刻靜默間,李綏已是猜到了來人的身份,下一刻便聽到身旁的母親禁不住緊張責備道:“這麼冷的天,怎麼將二郎帶過來了,快抱他進來.”

聽到陳氏的話,那婦人連忙頷首稱是,一邊上前來一邊道:“方才用了飯,奴婢們陪著二郎君玩了會,原是想哄著他睡一會兒,卻不曾想二郎君鬧騰著不肯睡,奴婢們心下猜想二郎君必是想著大長公主您了,這才冒著寒過來,還望公主恕罪.”

陳氏聞言原本皺著的秀眉一舒,再看已被抱上前,揚著天真可愛的小臉,雙手朝著她搖晃想要撲上來的孩子,再也繃不住,拂開溫柔的笑道:“原來是二郎想姑祖母了,來,過來姑祖母抱.”

說話間,陳氏已是將這血脈至深的侄孫抱入懷中,轉而指向身旁的李綏教導道:“二郎看,這是你的阿蠻姑姑——”聽到陳氏的話,一旁的婦人原本緊繃的身子不易察覺地放鬆了些許,李綏看到陳氏懷中的孩子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看著她,其中的瞳孔那般澄澈清亮,一如那一夜站在花萼相輝樓上觸碰的那一眼。

看著眼前這個無辜稚子,李綏不由想到,阿姐數年前也曾替元成帝懷過一個男孩,只可惜未足月便胎死腹中,即便如此,元成帝仍舊為那個孩子制了衣冠冢,追諡為承恩太子,風光葬入為他所建的帝陵——朝陵。

一晃經年,那個孩子若未去,如今也該是仰承天家恩惠,學習經義策論,治國之道的天潢貴胄了罷。

想到此,李綏眉目淡然卻是有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唇畔也淺淺浮起隨和的笑來,不曾想眼前的岐王李稷倒一點也不怕,反而甚為好奇地看向她,下一刻便伸出手來又想鑽入她的懷中去。

“看看,果然是血脈親情,斷不了——”看到這和諧溫暖的一幕,陳氏雖是笑著,眸中卻隱隱泛紅,李綏見此沒有戳破,只雙手接過李稷,笑著對眼前這個侄兒道:“今日來時正好也帶了你們這些小孩子家喜歡的小玩意兒——”說話間,李綏已是對向身旁笑而不語的陳氏道:“我看長安的孩童們圍著那攤販處的玩意兒不肯離去,皆喜歡的緊,便也沒挑,一咕嚕兒都買回來了,二郎知曉我要來,又命人打了一把孩子可使的弓箭來.”

說罷,念奴已是笑盈盈命人提上來一個小箱子,開啟裡面果然全是孩子喜歡的小把戲,還有一把雕刻簡單,卻是精緻鋥亮,一看便知是好手藝的美弓。

李綏笑著將李稷送回那婦人手中,隨即取出那把做工精巧的小兒雕弓,輕輕用手一蹦,便發出低沉渾厚的聲響,下一刻李綏便將那把雕弓遞到李稷面前揚了揚,果然小孩子對這些極感興趣,當即伸出手來想要拿。

待李綏遞到李稷手中,面前的小人兒當即興奮地將雕弓捏入手中,雖是開心地笑著,卻是隻能發出細微而粗啞的聲音。

原本歡笑的場面在這一刻忽然沉默下去,李綏眸光暗了暗,也不再逗留,轉身向陳氏行下一禮便要離開,待行至乳母身邊時,適才溫柔地捏了捏小兒的小臉,隨即看向那神情緩和不少的婦人道:“看得出來,你將二郎照顧的很好.”

聽到李綏的話,乳母神情觸動,待抬起頭時,眼前人早已是擦身離去,只留下了一個清麗而高貴的背影。

當李綏一步一步踩著小徑上的枯葉,迎著晚霞而去,便聽到碎葉的聲音在寂靜清幽的冬日道觀中顯得尤為蒼涼。

察覺李綏的臉色不大好,念奴一路小心的跟著,卻突然看到自家郡主漸漸頓下步子,看著天邊那抹嫣紅如胭脂般的晚霞,雖什麼也沒有說,眉間淡淡的輕愁卻是分外分明。

“郡主,您今日是怎麼了——”聽到念奴的輕聲探問,李綏轉而看去,待對上念奴擔憂的目光便緩緩脫口道:“念奴,若是為了自己,不得不借用他人之物該如何——”看到念奴不解的樣子,李綏笑著搖了搖頭,卻是沒再說下去,對於和趙翌的聯姻,她是思量了許久的,今日若非被彭城長公主一激,不得不以此安阿孃的心,她原想再等等,等趙翌歸來,等趙翌願意與她定下這二人之盟——從一聽到彭城長公主欲來玉清觀,李綏便已然猜到,彭城勢必會有這一舉動。

因為她知道,彭城長公主深明母親在父親李章心中的位置,無人可替。

所以她今日這一番話,為的根本不是她李綏,不是她的母親陳氏,而是彭城自己,亦或是他們的陳氏皇族。

彭城長公主想用她,用家族大義來動搖母親,將母親也徹底捲入這一場爭鬥中,讓母親為皇室所用,成為一枚牽制父親的棋子。

若有朝一日母親不似如今這般避世,而是站在了李家的對立面,成為皇族的衛道者,那與父親便註定迎上一場誰也無法笑著贏下去的爭鬥。

而彭城長公主要的便是讓父親投鼠忌器,甚至是想以此驅使李家倒戈,與楊氏轉瞬為敵。

她彭城想的便是兩手算盤,若能成,皇室又添世族助力,若不成,也能借母親一人,讓楊崇淵不得不懷疑李章有所動搖,從而離間李氏和楊氏因姻緣綁在一起的薄弱同盟。

但李綏卻深知,即便彭城長公主集李氏、上官氏、突厥之力覆滅楊氏,可那之後又該如何?狡兔死,走狗烹。

以彭城長公主為首的皇室不會留下上官氏,就更不會眼看李氏獨大,或可成為下一個楊氏。

她如何能眼睜睜看著彭城長公主將李家變為一把好用則用,不好用便隨時可丟棄的刀?以彭城長公主心思之深沉,若是男兒身,或許比當今的元成帝更適合做一個無情多謀的帝王。

可再如何的惺惺相惜,她也決不許任何人打她的主意,動她身邊之人一分一毫。

哪怕,那人也留著幾分和她一樣的血。

都不足以成為她的忌憚和掣肘——想到此,李綏微抬起頭,晚霞落在她的臉上分外溫柔恬靜,可那一雙瞳孔卻是漆黑透徹,幽深的讓人探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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