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尚未全然退卻,宮裡的紅色綢燈已是依次被點亮,彷彿又一抹溫暖的煙霞,籠罩在長安城上。

坐在暖轎內的李綏靜靜闔目,似是在養神,只能聽到抬轎人踩在積雪上的咯吱咯吱聲。

約莫行了一盞茶的功夫,李綏的鼻尖漸漸浮起梅花的冷香,幾乎是同時,轎外跟隨的念奴出聲道:“郡主,梅苑裡的梅花開的正好,您可要擇幾枝給殿下帶回去?”

李綏聞言眼眸微睜,隨即“嗯”了一聲道:“停罷.”

話音落下,抬轎的內官穩穩當當地放下了暖轎,隨之念奴小心翼翼掀開轎簾,伸出手來。

李綏起身搭手上去,在玉奴和念奴二人的攙扶下緩緩走出,站定。

環顧四周,果然梅苑的花在這黃昏時分開的甚好,雖無清晨猶帶雨露的朝氣,卻有著餘暉下身裹寒霜的傲然之氣。

“讓他們停在遠處的宮門底下,你們陪我去便是.”

李綏說完話,便在玉奴的攙扶下朝梅苑裡走,念奴當即轉身吩咐跟著的內官都至遠處的宮門等候。

正當李綏看著這枝枝冷傲的好顏色,念奴這也緊步跟上來,一邊走一邊低聲道:“郡主,穿過這梅苑,過去就是掖庭了.”

聽到念奴這似有若無的提醒,李綏眸中微定,隨即出聲道:“走走罷——”主僕三人散心一般緩緩穿過沒有人跡的梅苑,約莫再穿過一條甬道,便覺得此處與東西六宮全然不同,宮牆老舊斑駁,牆角下濡溼返潮,隱隱隨著一條條蜿蜒縱橫的裂縫碎開,簌簌掉下了不知多少硃紅牆皮,合在汙雪中早沒了原來的樣子。

踩在坑坑窪窪的地磚上,甬道的穿堂風猶如鬼哭一般刮在臉上生疼,看著眼前晦敗的地方,李綏很難將這樣的地方與大明宮內的任何一座宮殿去比較。

因為毫無可比的意義。

不論是前世還是如今,她從未來過此地,如同她一樣,這六宮的嬪妃貴人,即便是再不受寵的也不會到這般地方來。

因為於那些人而言,是失了身份。

“郡主——”在玉奴和念奴的小心攙扶下,不知行了多久,若不是身上裹著上好的火狐皮兜帽斗篷,揣在雪白貂鼠筒裡的雙手又握著一個暖手爐,即便她這般從小騎馬射箭的身子也禁不住這般浸著骨子的寒涼。

在唸奴的目光示意下,李綏隨之看去,便見約莫再行十幾步路,就要行至一座宮門口了。

當李綏帶著身後玉奴、念奴緩緩前行,還未至那宮門口,便聽到裡面痛絕的乞求聲,幾乎低到了塵埃裡。

“求求您,求求你們,九娘是無辜的,求你們放過她罷,我願意為她受刑——”聽到這略顯突兀地聲音,李綏微微側眸看了眼念奴,便見念奴沉默著頷首回應。

不動聲色間,李綏加快了幾分腳步,當她行至宮門口,門口守著的內官猶如沒聽到般,事不關己地抬頭看過來,敷衍的目光在落到李綏一行人身上時,饒是他們這裡從來不見幾個貴人來,但看這通身的氣派和衣著打扮,也曉得必是非富即貴。

“貴,貴人——”因為摸不清李綏的身份,眼前守門的人只能緊張地低頭,磕磕巴巴道出這幾個字來。

李綏沒有多去理會,只抬頭看了眼宮門口上書寫的“掖庭”二字,便神情淡然地走了進去。

“貴,貴人這——”“永寧郡主說這幾日掖庭怠慢了,為殿下漿洗的衣物也不仔細了,這會子誰敢阻攔?”

原本還猶豫著如何措辭阻止的那幾個內官聽到“永寧郡主”四個字,當即站定了身子,臉色一變,看著李綏冷沉沉不算好的臉色,也是驚得不由跪下去。

這天下能在後宮隨意走動的永寧郡主,除了帝后之妹,太尉夫人之侄女,當朝國公爺和清河大長公主的掌上明珠還能有誰?聽到李綏是興師問罪來的,為的還是皇后殿下,她們又豈敢阻攔?掠過一群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出聲的內官,李綏揚頜平靜走了進去。

漫天簌簌墜落的飛雪中,繞過面前寒涼的圓形漿洗池,李綏看到了通明的燈火,烏壓壓的人群,還聽到了皮肉綻裂聲和女子嘶聲力竭的哭泣聲。

寒風凜冽中,掖庭廊廡下正坐著內官打扮的人,看身上的服飾也當是有品級的,此刻優哉遊哉翹腿看著腳下俯首跪地的人,臉上笑的有多隨和,眸中的狠意就有多深沉。

站在其旁邊的,除了一群顫巍的小內侍,便是一個打扮得體的女官,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卻已是老氣橫秋,不苟言笑的模樣。

而站在廊下,不知是凍得還是嚇得,瑟瑟發抖的掖庭宮娥們皆臉色慘白的立在廊外,任那冰冷的鵝毛大雪落在頭上臉上,還有那看起來甚薄的夾襖裙子上,也不敢發出一聲來。

眾人包圍中,李綏看不清其中的人,只能聽到一個女子不停地乞求著,伴隨那行刑聲漸漸加重,那女子終於央求道:“我願意,我願意,內官求您饒了她罷求求您了——”此刻坐在那廊下的內官聞到此聲,笑著看向膝行爬到自己面前,跪在臺階下如狗一樣乞求她的女子,終於有所反應地伸出手愛憐地以手指似有若無地摩挲著那女子的下巴:“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嗯?”

“閹人,放開我阿孃.”

就在女子強忍住噁心和顫抖的身體,承接著眼前人的接觸,被按在庭前正在施行荊條之刑,卻是一聲不吭的女孩兒竟出了聲,聲音不大,卻是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當眾打在那內官臉上。

那內官臉色一白,看了眼皆默默低頭不敢出聲的眾人,隨即笑著咬牙連道了三聲“好”,適才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看著先前跪求他的女子道:“不過我現在反悔了,如今——”看著眼前臉色晦敗的女子,內官一邊說著話,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不遠處正在受刑的女子道:“我倒是對她,更感興趣了.”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眾人自內官隨手一指的地方看去,卻正是那個辱罵她的女孩兒。

幾乎是同時,跪在那兒的女子臉色蒼白,身子一軟,柔弱的身子猶如柳絮,只需再一陣風便能吹散了。

“內官,她還小,求您饒過她,奴婢願做牛做馬報答您——”看著母親為自己跪在那閹人面前卑微乞求,那女孩兒冰冷的臉上滑落了淚水,不住地呼喚著“阿孃”。

收不到回應後,少女終是恨恨看向那內官道:“你若敢碰我們一分一毫,日後我必會千般百般回在你身上.”

那內官聞言,面無鬚髮的白皙臉上漸漸浮起笑來,一笑起來眼下縱橫的皺紋便止不住地如同溝壑一般,更加陰鷙噁心。

“我倒要看看你能犟到幾時.”

說罷,只聽他顧自出聲道:“偷盜貴人寶物,還不肯認罪,看來是打的太輕了,換褫衣廷杖罷.”

話音一落,眾人皆是不自主地臉色一變,身形猛地戰慄,而廊下跪著的女子也是瘋魔了一般急忙跑向自己的女兒面前,哭著雙手阻攔道:“不,不,不行——”褫衣廷杖。

顧名思義,便是剝下女子的衣裙,再行當眾笞打。

中原數千年傳承下來,皆將尊嚴看得極重,即便是那些路邊乞討的乞丐也會淘換能蔽體的衣物去維護自己的身體,更遑論是深宮內的女子。

所以大周自立國以來,極少用過此刑罰,只聽聞前朝亡國之君因寵貴妃,任憑那貴妃以此刑罰施以後宮女子身上,便已逼得多少女子自盡宮中。

所以這褫衣廷杖不在懲罰,而在殺人。

聽到耳畔傳來混亂撕扯的聲音,李綏臉上一沉,側首間念奴已是義憤填膺地出聲喝道:“誰在濫用私刑?”

然而眼前哭的喊得鬧為一體,哪裡聽得到念奴的聲音,在李綏的示意下,玉奴已是二話不說,不過須臾間便翻身跳上了廊廡,隨即便聽到她冷沉的聲音不高不低的響起,卻是驚得一眾人噤若寒蟬。

“永寧郡主駕至,還不恭迎.”

幾乎是同時,循著玉奴的目光,眾人皆隨之看過來,當看到李綏主僕時,當即哆哆嗦嗦跪了一地,連連出聲道:“郡主長樂未央.”

這一刻,李綏才算看清眼前的局勢。

只見玉奴也是二話不說,直接鬼魅般閃現至那內官身後,將右手警告地拍在那內官的右肩上,看似無意,可李綏卻知道,那樣的力道,可不是一個不會武的宦官抵抗得了的。

此刻與李綏目光碰到一起,那內官才算是反應過來,腿一軟便從椅子上滑至地上跪下,話到嘴邊已不知該如何哀求。

李綏看也未曾看一眼,便見庭前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正瘋魔地護住懷中人,明明自己已是狼狽不堪,鬢髮散亂,淚水糊了滿臉,顫抖的身體無不是暴露了她內心極度的恐懼與不安。

而女子懷中的人,李綏看得出,是一個與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兒,即便受了刑罰,夾襖的袖子已被扯斷,領口也被撕扯的暴露出脖頸雪白的肌膚,寒夜裡,雖然凍得瑟瑟發抖,卻是不卑不亢。

在滿是血汙的裙子印襯下,那張眉目如畫一般的容顏比她的母親更勝一籌,唯獨不同的是。

女孩兒的眸中,有著那張楚楚可憐的容顏所沒有的倔強,和仇恨。

難怪,日後能成為兩代帝王的寵妃,榮寵至極。

人,最怕的不是跌入泥潭。

怕的,是跌入其中自暴自棄。

這天下之大,山河之美,萬千眾生中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出生在至高巔峰。

即便有,也並非生來無憂。

如她,如阿姐。

而生在泥濘中的人,也未必沒有一躍如乘鸞至九天的能耐。

如眼前的,江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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