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他與虞孃的初見,是在一個春日的狩獵場上,那時阿耶仍舊是睥睨天下的天子,是他和阿兄、阿姐最慈祥和藹的父親,而那時每當他們聽完朝中師父的授課,練完騎術劍術回到立政殿中,也總能看到翹首以盼等待著他們的那抹溫柔身影,一邊笑著吩咐人擺膳,一邊問及他們的功課。

那時的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美好到他從未感覺到星點苦楚,只有無盡的溫暖。

因為有阿耶為他們兄妹撐起天下,而他既有阿兄這個太子在前面擋著,更有阿孃和阿姐毫無道理的獨寵著,所以從他出生起便從未因任何事而煩憂過,因為他從不需要費盡心機的去博取阿耶的喜歡,更不需要兄弟鬩牆的與眾兄弟爭奪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座。

那時的他,在阿耶的敦促下,阿孃的期望下,雖也努力做到與阿兄那般的文治武功,不丟天家門楣,但在他的心中,始終只想做一個閒散逍遙的皇子,藩王足矣。

因為阿兄嫡長子的出生,還有天縱英才的能力,阿耶阿孃既知他的夙願,也並未在政事上逼迫過他。

所以年少的他一直在父親兄長的羽翼下,逍遙的與阿憲、阿昱肆意于山水之間,每日或飲酒潑墨、或縱馬擊鞠射獵,雖平淡,卻是這一生中他最為美好的時光。

而他與虞孃的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那段時光。

時至今日,雖已過了數年,可他卻依舊清晰的記得——那日暖陽和煦,沖天的樹木將陽光遮擋了大半,因著陣陣微風,樹葉輕輕搖晃,卻是將星點光芒搖漾成破碎的影子落在了樹葉層積的小徑上。

為了追一隻矯健的花豹,他馳騁縱馬,步步緊逼,將陪護他的阿憲、阿昱和一眾侍衛皆丟在了腦後,足足追至叢林深處,才不偏不倚射下一箭,傷了那花豹。

然而不曾想那花豹卻是極為厲害,雖中了一箭竟是厲光回頭,聲聲低沉咆哮引得他胯下寶馬也漸漸生出了幾分退卻來。

眼看那花豹朝著自己而來,馬也受了驚,他自是抽下羽箭再次搭弓欲射,但就在他射出的那一刻,胯下寶馬忽地調轉馬頭,不僅讓那花豹輕易躲開一箭,更是將他足足摔下地來。

那花豹見他墜了馬,當即俯身一躍,眼看著危險將近,他只得將身一滾躲開攻擊,與那花豹糾纏對抗起來,但花豹是天生的奔襲者,那一路追擊下來他的體力自是比不得,因而就在他以手中之劍傷得那花豹不顧一切的暴起撲來時,他已是做好了最後的殊死搏鬥。

可如今的他還記得,只在那電光火石間,一個急速的聲音穿林打葉而來,只一眼,他竟是看到一隻赤尾羽箭足足自後穿透了那花豹的心臟釘在他身後的地上,猩紅而微熱的血液濺灑在他臉上的那一刻,已撲至他面前只餘咫尺距離的花豹卻是絕望的低吼了一聲,轉而力竭地倒塌在他身旁。

就在那光影間,他看到一身著紅衣胡服的女子高坐在馬上,緩緩放下手中的雕弓,因著是逆光他看的並不清楚,而下一刻,當那騎著黑馬的女子漸漸上前,直到近前時,他卻是再也挪不開眼來。

一個眉眼朝氣勃勃還帶著些許傲氣的女子就那般毫不避諱地低眸看著他,身下的寶馬鬃毛光亮,也如它的主人一般揚著頭,閒情逸致地打著響鼻,沒有絲毫的畏懼。

在那之前,他雖見過許多官宦貴女,皆如阿孃親自培育的花圃裡的花一般千姿百態,各有千秋。

可他卻從未見過似她那般美麗,明媚,就好似大漠深處初生的一輪紅日,只第一眼便綻開了旁人所不及的耀眼光芒。

“你的馬呢?”

那是她與他說的第一句話,可那時的他恍然忘了回答,或許是看著他怔怔未曾回話的模樣,伴隨著一陣環佩叮噹般的嬌笑聲,他在那張耀如春華一般的嬌靨上看到了一抹明朗的笑,隨即一個響亮的哨聲破空而起,當她放下抵在唇邊的柔荑時,疾馳的馬蹄聲陣陣迴盪在叢林中,側首間他那匹被驚走的馬也隨之朝著這裡疾馳而來。

而就在他再回首時,騎著馬的她已然身至眼前,逆光中她微微傾下身子,伸出了那隻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的嵌寶石鐲子在日光的照耀下仍舊泛著熠熠奪目的光芒。

當他將手遞在她的手中,隨他緩緩站起時,他的馬也已至身邊,那個好聽的聲音也再一次響至耳畔。

“從前總從話本子裡聽說前人以一力搏殺猛虎,我以為皆是杜撰罷了,未曾想今日卻是有幸一睹——”說話間,見他不曾回話,她只以為他是被驚住了,隨即“噗嗤——”一笑,雖戲謔卻滿是善意。

“方才鬥花豹的時候還頗有高祖斬白蛇的氣度,怎的這會子卻不說話了.”

說罷,她從袖中抽出自己的絲帕遞到他面前,揚了揚頜笑著示意道:“你的臉上——”那一刻,他接過馨香的絲帕摩挲下,漸漸回過神來,待擦乾了臉上的血跡,本能地遞出去道了一聲“謝謝.”

但轉念看到那絲帕被汙血染得不成樣子,當即又縮回手低沉道:“這帕子,待洗淨了再還給你.”

聽到他回了話,眼前的她隨即笑道:“還好,你許久不說話,我還怕你是——”就在她的話將出未出時,隨著陣陣響亮的馬蹄聲驚得叢林的鷹鳥皆四散而飛時,遠遠地,他便看到了焦灼趕來的阿憲、阿昱和侍衛們。

直到眾人誠惶誠恐地跪拜在他的面前,聲聲告罪時,眼前的她才終於知道他的身份,雖驚訝卻還是極快的反應過來,不卑不亢地與他行下一禮。

便是到了後來,每每提及初見,她總會佯裝笑他那時怔怔受驚的樣子,可她如何知道,他為之而怔的不是矯捷的花豹,二是逆光而來,一箭貫穿花豹的她。

她如何知道,她的一笑在他的心中便如千軍萬馬,足以擊破他的一切盔甲,讓他丟失平日極為注重的皇家儀態和端方。

待到後來他才知道,她是弘農楊家的嫡長女,而她的到來正是他的阿耶有心想從她與其它世家貴女之中為他和阿兄擇選王妃。

此事一出,阿孃足足為他擔心了許久,但阿耶卻是朗聲一笑,將那隻花豹賜給了楊家,幾乎是那一刻,世人都已明白,她已是他既定的皇子妃。

所以藉著此,他與她的交集漸漸多了起來,他們二人曾策馬山林沃野,賓士在擊鞠場上,而那時的他卻越來越發現,她似是一個精美而神秘的寶盒,永遠也讓他看不盡,看不夠。

她能夠箭無虛發,與他相持不下,也能一手箜篌,彈得曲驚四座,而她為他在每個生辰所繡下的每一樣繡品,他都儲存至今,哪怕已經被磨損的褪了色,勾了絲,卻依然能看到她細緻的一針一線,極盡用心。

此刻看著眼前的那個女子,那些回憶便如衝破關卡一般充斥而來,就連耳畔迴盪的聲音都一點一點和她的笑聲重疊在一起,讓他恍然回到了從前。

他應該慶幸吧,慶幸自己曾見過那般明媚的她、真實的她,見過這六宮都不曾得見過的那樣的她。

然而這一切都似除夕夜立政殿上空稍縱即逝的絕美煙花,被他親手捏碎了。

如今的他不知道,若一切能重來,他是否會後悔,是否會改變。

他只知道自己猶如行至暗礁的孤舟,只期盼她永遠不知情,能夠永遠這般陪伴著他。

讓他用這一輩子,向她恕罪。

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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