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軟簾的那一刻,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漸漸攀升、縈繞在整座大殿內,宮人們低聲啜泣的聲音好似纏綿陰雨窸窣不止,雖輕卻足以撥動人的心絃。

在眾人悽切哽咽,跪地埋首間,元成帝眸色晦暗地一步一步走向那扇緊閉的房門,每一步,他的腦海裡都會如走馬燈一般,浮現出曾經的那個女子。

那個曾經,也讓他為之心動、溫暖過的女子。

或許,從一開始他們便錯了。

“吱呀——”隨著門口宮娥低頭哀慼地推開門,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伴隨著淡淡的茉莉花香頓時襲面而來,屋內層層垂下的軟煙羅隨著這一番動靜細微地飄動,猶如一縷縷漫天煙霞,為這悽清的環境平添溫暖,也讓他只能依稀透過它看到那個模糊的身影。

耳畔哭聲連綿不止,猶如盛夏夜晚的薄衫,浸在身上黏膩難安。

元成帝沉默地掠過一層一層飄蕩的紗幔,當立在最後一層紗幔前,卻是莫名頓下了腳步,隨著修長的右手猶豫探出,紗幔劃過指尖帶來了酥麻的觸感,而在紗幔後元成帝看到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

彷彿是感受到了他幾乎不存在的腳步聲,床榻上的淑妃艱難地睜開眼,一點一點移過目光,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泛著異樣蒼白的唇畔輕而縹緲的溢位了破碎的話語。

“陛下——”“我在.”

聽到一如從前般溫柔的話語,靜靜躺在那兒的淑妃卻是笑了,那一刻好似有一束光落在她的臉上,為她氤氳了一層柔和的暖意。

為了留下最好的一面,也是最後一面。

淑妃已在玉宵和宮娥的服侍下,換上了乾淨的衣裙,原本因著疼痛而被冷汗浸溼凌亂的髮絲也被梳得端方得體,相比於命懸一線時蒼白近乎透明如瓷的臉上,此刻氤氳著春日桃花般的潮紅,好似她初見他時,低首間的那一抹女兒嬌羞。

“總算,還能在最後一刻見到你,不至於悽悽離去,對嗎——”聽到宮娥們努力抑制地哭泣,看到立在那兒的玉宵紅著眼不敢看她,看到那個溫潤如玉的帝王停在榻前,眸中卻是寫滿了沉默,淑妃苦笑著,一向沉靜的眼眸中浸著幾分自嘲。

面對淑妃深深地凝視,元成帝瞳孔裡浮現出些微的傷痛,但也只是一瞬,輕的好似蝴蝶掀開蝶翼,便側首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目光,語中低沉而喑啞道:“淑妃到底如何了,為何還不用藥,朕要你們一干人又有何用?”年輕帝王的聲音仍舊是那般溫和,可語氣裡夾雜的冰冷與絲絲怒意已是隨著這短短數語施壓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讓人不寒而慄。

“陛下恕罪——”看到眾人在元成帝的逼視下,齊齊跪地誠惶誠恐哭地更加不能自已的樣子,淑妃失落地闔上眼,唇邊明明是笑的,一滴一滴的淚卻是從眼角滑落下去。

從前她以為她嫁給了這世間最溫柔的男子,如今她才恍然明白,在他溫柔的軀殼下,卻是沒有心的。

一個沒有心的人,她又為何會為他難過?“陛下,淑妃、淑妃這是產後血崩,血流不止,臣等雖用了止血湯劑,施以針法,卻是,卻是無能為力,是臣等無能——”跪在數層帳幔外的孫仲始終不敢抬起頭,只是謙卑地俯首於地,顫顫巍巍道出了這一切,更是激起了榻前一眾尚藥局女官的驚惶,皆俯首懇求,唯恐眼前這位帝王因為淑妃的死而遷怒於她們。

“陛下,他們盡力了,放了他們罷——”聽到淑妃氣若游絲的聲音,元成帝抬眸看去,淑妃卻是並未看他,只是側首平靜地看著那跪了一地的眾人道:“我,想和你說說話.”

“好.”

元成帝低垂眼瞼,靜靜走上前溫柔地坐到了床榻邊。

看到這一幕,承德立即轉過頭,眼神示意間便領著眾人疾步退了出去。

靜默中,淑妃看著那些如蒙大赦匆匆逃離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卻是極為努力地想要撐著頹敗的身子坐起。

元成帝見此原本想伸手勸阻,但看到淑妃眸中的那份倔強,終究是溫柔扶著她坐起,細心地替她在背後墊上了軟枕。

看著近前這個眉目如畫的男子攜著繾綣溫情地替她做著這一切,淑妃沒有說話,也沒有躲避,甚至是沒有一絲怨恨,只是如欣賞一副絕世畫作般,近距離地盯著他,感受著二人之間逐漸交匯的氣息。

“陛下,我剛剛配合的好嗎?”

短短一句數語,卻是足以消弭一切溫情,凝結周遭所有的空氣。

看著元成帝如玉的容顏一點一點褪去溫和,變得沉默,直至抬眸的那一刻,如一個陌生人般冷靜地看著她,淑妃沒有絲毫退卻,反而帶著勝利者的姿態般,促狹甚至是戲謔地回看著他。

“你是從何時發現的.”

聽到這句冰涼的問詢,淑妃唇畔牽起肆意的弧度,好似嘲諷般看著他道:“玉宵,不是都告訴你了?或者,你還可以問問將死的玉函——”看到面前的元成帝微皺眉宇,淑妃緩緩將被褥中的手伸出去,在她的拇指將要落在他的眉宇時,卻是看到他本能地避開了這一舉動,讓她幾乎笑出淚來。

時至如今,她的本能仍舊告訴她,她還愛著他。

可他呢?他卻是連觸碰,都已經厭惡了。

“抱一抱我,或許我就想告訴你了.”

聽到這句話,元成帝幾乎是如同看一個瘋子般轉而看向淑妃,然而在她靠近的那一刻,元成帝倏然站起身,冷凜不攜絲毫感情的道:“無論你說還是不說,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說罷,元成帝頭也不回地轉身便離開淑妃的床榻。

“四郎——”聽到身後響起近乎淒厲的乞求聲,元成帝的腳步被生生定在那兒。

“我從未這般喚你,因為我知道,於你而言特別的不是這一句稱呼,而是那個只會這般喚你的人,這世間只有她這樣喚你,才會換來你最真心的笑對嗎.”

女子哀慼到極致的聲音振振顫在元成帝的耳畔,下一刻,他不由攥緊雙拳,腦海中,卻是浮現了楊皇后的笑靨。

是啊,從前會喚他四郎的人都一一離開了他,如今除了阿姐,便只有虞娘才會這般喚他了。

然而,阿姐的每一聲喚賦予他的都是家國天下的責任,唯有虞娘,能讓他感受到只屬於他的溫暖。

“陛下,你愛過我嗎?”

聽到這一聲悽悽問詢,元成帝終於回過頭來,卻是看到向來端莊,自持清流家族尊嚴的淑妃竟是卑微地伸出手苦苦撐在床沿邊,即便單薄的半身露在被褥外,即便寒意逼得她瑟瑟發抖,也依舊倔強甚至是執拗地看著他,落下兩行清淚。

這一刻,元成帝已經感受到了眼前人行將就木的孤清和無力。

猶如疾風中的一簇柳絮,只需輕輕一吹,便會煙消雲散。

沉默的愈久,淑妃瞳孔中的光亮和企盼便會愈發褪去幾分輝色,就在她縹緲一笑,再不作指望的那一刻,元成帝低沉溢位地兩個字卻是如一記石鑿猝地裂開冰面,瓦解了她的一切堅強偽裝。

“從未.”

那一刻,淑妃彷彿聽到了什麼碎開的聲音,漸漸地哂笑、深笑,到了最後近乎是瘋魔地笑出聲來。

“陳玄!”

看到元成帝冷漠離開的背影,淑妃再也抑制不住地直呼他的名諱,看著他些微地震動,淑妃一字一句放浪形骸地詛咒道:“一個無心的人是換不來真心的,你會後悔的,你會為你的痛失所愛而後悔的!”

極盡說出這一句話後,淑妃便無所顧忌地放聲笑出來,然而她所為的一切卻都如一拳拳打在棉花上,直至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房內,淑妃的笑聲一點一點湮滅下去,取而代之的卻是痛徹心扉的淚水。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愛上你——”“娘子,娘子——”依稀模糊中,她看到了瘋了般衝進來,滿臉淚痕的玉宵,她真的想告訴她,她好痛。

可是她太累了,她已經不知道究竟是因為血快要流盡的痛苦讓她覺得冷,還是心太冷了。

冷得她顫抖不止,冷得她恨不得伸手撲入大火之中,抱取最後的溫暖。

“陳玄,若有來世,我再也不會愛上你——”伴隨著大明宮陣陣鐘聲引繞回蕩,仍舊在樓閣廊下穿梭來往的宮人皆愕然地頷首頓下腳步,直至鐘聲停止。

“淑妃,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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