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轉轉間,帝后的鑾駕承著夜幕回到了立政殿,在宮娥的侍奉下,元成帝很快便梳洗畢,待到宮娥攜著一應盥洗物事魚貫而出,迦莫看了眼已經躺靠在榻上的楊皇后,一抹憂色悄無聲息地爬過後,終究是低頭間小心翼翼與青梔熄滅了殿內的燭火,只留下了榻前一盞極為微弱的燈火,適才退了下去。

靜謐之中,早已換下外袍只餘一身輕薄寢衣的元成帝緩緩走至榻前,看著楊皇后恬淡地坐在那兒仍舊看著一卷書,不由極輕地走過去,淺坐身旁,自後將她緩緩攬入,低眸間看著書卷上的字,耳鬢廝磨地旖旎道:“近日怎麼喜歡看經書了.”

聽著身後人繾綣話語,楊皇后唇畔輕浮淺笑,順勢將頭靠後輕輕放入他的肩胛處,語氣平穩而溫柔地道:“在玉清觀的日子雖簡單,卻是難得的祥和,初上山看到大長公主時我還訝異,為何過了這麼些年,連阿孃都有了白髮,生了細紋,可大長公主卻似是停滯在她離開長安的那一年,依舊那般美麗,依舊那般年輕,看不出絲毫歲月的影子——”感受到身後元成帝靜靜聽著她的話,不由與她十指相扣,把玩著她的手指,楊皇后也靜靜與他交握,眸光熨帖在經書上的每一個字緩緩道:“當我日日晨起與她看經書,寫經冊,時而侍弄花草,聆聽真人論道時,我便明白了,原來經書真的可以凝神靜氣,讓人短暫地忘記一切痛苦與煩擾.”

聽到楊皇后語中似有若無的憂苦,元成帝溫柔的目光中覆上了一層淡淡的愧疚與複雜,只能愈加收緊環抱她的雙手,將唇貼近她的耳畔細膩而滿懷深情地道:“你若喜歡,以後我可陪你一同去,去聽真人論道,去看玉清觀的山花,去走遍我大周的每一寸山河,遊歷塞外、江南的風光——”耳畔的期盼與嚮往隨著元成帝的承諾,一點一點匯聚成一幅幅美麗的畫卷,闔上眼的那一刻,楊皇后恍惚已然看到了煙雨朦朧的江南水鄉、大漠孤煙的塞外風光,腦海中不由再次浮現出阿蠻的呢喃低語。

“阿孃喜歡瓊花,阿姐喜歡餘杭,待到暖和些,阿耶、阿孃、阿姐,還有我,咱們一起去遊江南,好不好——”帶著肯定的“好”字堵在喉中,那一夜她難以毫不猶豫地答應阿蠻,正如今夜一般。

若可以,該有多好啊。

可她知道,去不了了,她再也去不了了。

“虞娘——”不知不覺間,殿外已然下起了薄薄春雨,窸窣搖曳著殿外的海棠發出了沙沙聲響,雨水自瓦簷落下,浸著細膩而慵懶的溼意。

元成帝語中沙啞而攜著繾綣情愫地將吻一點一點印在楊皇后的耳垂,臉頰,肩胛處,亮如星辰的目光似一簇又一蹙的火苗點燃了熾熱的愛與承諾。

“陪著我,這一生,這一世都陪著我,不要離開我,好嗎——”溫柔的吻猶如孤鴻輕落沉水,這一刻楊皇后不由想到鄭淑妃被縊死的那一夜,她也曾環著他,聽到他猶如孩子一般的乞求。

若是那一夜,她會毫無顧慮地承諾。

可今夜,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終究,冰與火是無法想抱的。

她與陳玄猶如一對飲鴆止渴的痴人,如今她這一團火,終究要被湮滅,而他,又何嘗不是融化殆盡,只是不自知罷了。

破碎而朦朧的話語漸漸被慾望所代替,隨著元成帝的右手遊走,肩上輕紗猶如一縷雲煙被風吹散落了一地,伴隨著熾熱的呼吸聲,楊皇后將頭輕輕側去,右手攀上元成帝脖頸的那一刻,溫柔的唇畔也主動地覆上,與他唇齒相依,猶如深夜瀚海之中孤獨的兩個溺海者,一點一點沉淪,一點一點墜落,一點一點迷失在這最後的一點溫情之中。

不知不覺間,窗外疾風驟雨,降下了又一場春寒,也掩蓋了殿內猶如浪潮一般的急促生息。

寂寥的風雨中,楊皇后於黑暗中靜靜側首,就著殿外微弱透入的晦暗光芒看著身邊熟睡的人。

當她的手一點一點覆上他溫潤的眉宇、涼薄的唇瓣,直至最後落在他的脖頸處。

卻是再一次伸出了左手,雙手交握間,一點一點不受控制地收緊,風雨聲中,她能夠清晰地看到熟睡中的陳玄因為短暫的窒息而禁不住痛苦地皺眉,一如激流之中漂泊著的人想要努力掙扎,卻不過是讓自己更加痛苦罷了。

她知道,此時此刻的陳玄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

因為她早已在與他溫存之前,便在服下解藥時於唇上覆上了迷藥,這迷藥足以讓他睡至明日天亮。

一點一點因為手中在極力收緊力道,不知不覺間已然跪坐在榻上的楊皇后,看到陳玄的臉色漸漸變得異樣、變得通紅、變得不可承受……“虞娘,虞娘——”就在此時,一個毫無防備的聲音響在耳畔,幾乎是同時,一滴灼熱的淚落在楊皇后的手背上,幾乎燙入了她的心底。

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看著自己的雙手緊緊掐著陳玄的脖頸,看著那已然變了的臉色,往事一幕一幕猶如走馬燈一般掠過她的腦海。

這一生到底是從何時錯了。

到底是她錯了,還是陳玄錯了,還是這個世道錯了。

寂靜之中,楊皇后終究鬆開了雙手,猶如擱淺了一般,痛苦地跌坐在那兒,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水卻是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

顫抖之下,她知道,自己終究下不去手。

她終究不是他們。

她無法殺了楊崇淵,因為那是生她養她,曾經手把手教她騎射,給予她萬千父愛的父親。

她也無法殺了陳玄,因為他是她這一生唯一愛過的人,是她第一眼便忍不住墜入那雙溫潤眼眸的人,而她楊家,更是殺了他的兄長,奪去了他天子的尊嚴與權力,將他硬生生拽入這一場政治漩渦之中,連生死都不得保證的人。

在這天平之上,他是罪孽的,楊家亦是罪孽的,又有誰乾淨,誰無辜?獨獨她的孩子,是無辜的。

可要殺他的,卻是她這一輩子也無法復仇的人。

明明是楊家的仇,為何要報在她的孩子身上——想到此,楊皇后不由悽然一笑,彷彿被人抽去了魂魄,剝離了最後一分氣力,如一縷孤魂踉蹌起身……頭玉磽磽眉刷翠,杜郎生得真男子。

骨重神寒天廟器,一雙瞳人剪秋水。

竹馬梢梢搖綠尾,銀鸞睒光踏半臂。

東家嬌娘求對值,濃笑書空作唐字。

眼大心雄知所以,莫忘作歌人姓李。

風雨之中的夜色下,樑上白綾慼慼然搖曳著,踩在錦杌上,楊皇后釋然笑著,唇邊卻是極輕地念著那首童謠,那首阿孃曾經唱給她的童謠,那首她曾哄過兒時小阿蠻的童謠。

纖指翻轉間,飄忽的白綾已被打上了輕盈的結,聽著窗外窸窣的風雨,楊皇后雙手輕輕握住白綾,一點一點靠近,一點一點將白綾移向了自己的脖頸。

這一刻,楊皇后默然闔上了雙眼,卻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盈,輕盈地拂去陰霾如拂去灰塵一般簡單,輕盈地就連積壓在她身上,一直讓她負重到無法喘息的沉石崇山也不知不覺消失了。

黑暗中,她的腦海中浮現了所有人,浮現了她的一生,浮現了她所難以忘懷的美好一切。

獨獨忘了那些痛苦與難堪——她知道,自己病了,早已是病得積重難返了。

人人都以為求死易,卻不知於她而言求生才是艱難。

因為死,竟成了解脫救贖她的唯一方式。

再睜開眼,透過白綾凝視著眼前,良久楊皇后終於粲然一笑,一如曾經挽弓射雁,與阿蠻疾馳傳林的那個她,唇邊緩緩溢位幾個字來。

“阿蠻,對不起——”話語落下,錦杌也隨之輕輕晃動,孤零零倒在地上……窗外的風愈加急促,雨水如柱般拍打在窗柩上,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響來,卻也足以將這榻前細微的聲響掩蓋。

陳玄,若有來生,我不願再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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