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歡仍許醉,此會興如何。

翰苑主恩重,曲江春意多。

入夜時分,按照往日的慣例,天子會在曲江池畔設下上巳春宴。

因而今夜的曲江池畔一片燈火通明,熱鬧至極。

因時至暮春,宴會便安排在水中裝點精緻的龍船畫舫之上,遊鬥亭、歷魏堤、抵津橋、登臨溯沿。

直至月上柳梢時,才悠悠靠岸。

仍舊能看到簪著鮮花,擼起輕衫露出雪臂撥弄船邊池水的高髻宮娥,聽得舫上歌舞燕樂,伴著人們的歡呼雀躍之聲,將這春日的氛圍烘托到極致。

而在岸邊不遠處的那座數層閣樓上,此刻雖也燈火輝煌,相比起來卻是寧靜了許多。

靜得幾乎能聽到風過捲起庭前落花的嘩嘩聲,和撫弄樑上燈籠的窸窣聲。

廊下,一穿著不俗的高髻宮娥提著一盞提燈,小心翼翼引著一著緋紅圓領寶相葡萄花紋的男子靜靜前行,直至五樓最高處,兜兜轉轉饒了幾間,才停至一十二扇琉璃百花鬧春屏扇前恭恭敬敬立著,隨即躬身道:“殿下,御陵王來了.”

話音一落,屏扇後響起了楊皇后溫柔而平靜的聲音:“自家人不必這些禮,請御陵王入內.”

原本大周百姓胡漢雜糅,並沒有傳統的那般苛刻。

楊皇后既已然開口,宮娥自然是小心翼翼應聲,朝著趙翌禮貌地躬身伸手。

眼看趙翌已然入內,侍立在楊皇后身後的迦莫朝著青梔輕一頷首,青梔便領悟地走出,將屋內的其餘人等皆帶了出去。

靜默中,一身錦繡華服的楊皇后細細凝視著趙翌,良久才出聲道:“御陵王請入座.”

“謝殿下.”

看著面前氣度不凡的人即便拱手都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氣勢,楊皇后唇邊含笑地道:“你娶了阿蠻,我們便是一家人,無需如此客氣.”

說話間,趙翌已是撩袍坐下,然而就在他方坐穩,心下揣測上座楊皇后避開眾人,在此接見她的意圖時,便聽到耳畔一句輕柔的問話讓他瞳孔微震。

“你和阿蠻,並非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對嗎?”

面對楊皇后凜凜目光,趙翌平靜異常地抬起頭來,毫不避諱地道:“殿下何出此言?”

看著面前不急於回答,反將話題再次拋回來的趙翌,楊皇后難得浮現幾分笑意,隨即目光悠遠地轉向他處,悵然若失地道:“她是我的妹妹,是我自小相伴相依的親人,她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明白?”

聽到這裡,趙翌約莫已領悟楊皇后邀他前來之意,語中依舊平靜,卻透著越來越多的認真道:“所以殿下才未曾拆穿我們,更未阻止我們.”

聽到這似問又不是問的話語,楊皇后回首間笑著道:“難怪阿蠻會在我這兒、在大長公主和舅舅那毅然決然選擇了你.”

說罷,楊皇后漸漸收回唇邊的笑,似是落寞又似是慶幸地看著那扇屏風道:“阿蠻在我心裡早已超越了血脈,一直是我的親妹妹,我本希望阿蠻這輩子能嫁得一個彼此真心愛慕,非他不嫁的人.”

“但公侯世家裡,你知道的,這些想法終究是天真美好了些。

為了家國,連天子的女兒尚且要遠嫁他鄉,更何況是我們.”

說到這裡,楊皇后看向沉默未言,神色不明的趙翌道:“我如此說,於大王而言想來是不好聽的.”

聽到楊皇后的話,趙翌終於緩緩抬眸,俊逸挺拔的臉上多了幾分認真,卻獨獨沒有怒氣。

“郡主是殿下的親人,殿下如此,乃人之常情.”

說罷,趙翌好似想到了什麼,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晦暗與溫柔道:“臣也曾想過,若妹妹在臣的身邊,亦會為她選擇她所愛,且愛她至極之人,否則,便是臣去了,心也難安.”

聽到趙翌的話,楊皇后手中不由一緊,看向趙翌也多了幾分安心。

“御陵王也有妹妹?”

提及往事,眼前的趙翌好似被淡化了那層戰神的影子,漸漸融化出從未有過的溫柔來。

“臣曾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妹妹.”

聽到此話,楊皇后也是有些驚意外,不由出聲道:“為何從未聽你說起過?”

對於楊皇后的驚訝,趙翌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再平靜不過的斂神拱手道:“回殿下,因臣幼時家中貧窮,撫育不及,臣的妹妹,便被送走了.”

聽到這裡,楊皇后的臉上浮現出幾分難以言喻的酸楚,感同身受地用手攥住衣襟,隱忍住胸腔內的起伏波動,語中溫和且帶著勸慰道:“你的愛護之心,你的妹妹定會感受到,想必不日,你們兄妹便能一家團聚.”

許久未曾提及心底的往事,此刻聽到楊皇后輕柔的話語,心智堅毅甚至於冷漠的趙翌此刻卻也難得柔軟了幾分,不由垂下頭,躬身下去,誠摯地出聲道:“謝殿下開解,臣亦願如殿下之言.”

說罷,趙翌頓了頓,隨即又堅定出聲道:“翌雖非殿下心中理想的妹婿人選,但翌此生定會敬她、護她,吾心或許無法超越殿下對郡主之心,但定會如您之心一般,與她共此一生.”

話音落下,座上的楊皇后並未出聲,良久趙翌才聽到上座傳來了再溫柔不過的話語。

“你的心我信,但我更希望有一日你不僅是敬她、護她,更有愛她.”

人世間最為簡單的一個字,卻是如同一塊烙鐵融化了趙翌被冰封住的心,隨著“滋滋”的冰水融消聲,趙翌甚至能聽到那顆溫熱的心在加快地跳動。

抬頭間,他亦是看到了楊皇后不同於人前那般溫柔端莊的笑,而是將信任、鼓勵與支援都傾注於他身上,將他真正視作身邊人,視作永寧郡主一般。

伴隨著楊皇后餘音繞耳的那句話,趙翌已然緩緩退出,走至高臺上,看著樓外一片朗朗月色,感受到這高處不勝寒的涼風,腦中越發清明,他的心卻是跳動的異常快。

“我更希望有一日你不僅是敬她、護她,更有愛她.”

無人知曉,這一句話彷彿是一根絲線,在一圈一圈又一圈地纏繞著趙翌的心,雖輕且柔,但在無數層的纏繞下早已將其裹挾,讓他越發看不清,分不明,只能感覺那絲線淺淺劃過生出的酥麻之感,讓人沒抓沒撓。

“殿下這已是將御陵王視作自己的妹婿了.”

聽到迦莫在一旁的笑語,楊皇后亦是啟唇微笑,隨即出聲道:“但願,我沒有看錯.”

今夜她本不是要試探出趙翌的真心,而是要激出他對阿蠻那份與人不同的心。

自阿蠻與她提及趙翌以來,她已觀察了這些時日,只這些時日足以讓她看到,趙翌雖是阿蠻的盟友,卻是做了許多盟友大可不必做的事。

試圖緩和清河大長公主與舅舅的隔閡也好,數次親登玉清觀規勸清河大長公主親去阿蠻的婚禮也罷,還有七夕那夜趙翌對阿蠻的種種細心舉動,她都能看出趙翌對阿蠻是有心的。

若無心的人,便如叫不醒一般。

不會為了配合你的步伐,而暗自放緩自己的步伐。

不會為了你因為擁擠而感到的不適,伸出手來隱隱遮擋人群的衝擾。

更不會在大婚夜裡,細心準備你所喜歡的一切吃食,只顧及自己的體會與慾望。

這世間男子饒是再木訥再不擅交際之人,在喜歡的女子面前,皆是無師自通的。

只不過趙翌這二十餘年皆在征戰殺伐,身處軍營那個男人堆裡習慣了,便不似長安貴族男兒那般,只知風花雪月,不知人間疾苦。

既然一顆心從未旁人動過,又如何知道心動究竟是什麼感覺?今夜,她便是要為趙翌的心裡種下這顆疑問的種子,讓他一日日的生根發芽,讓他終有一日能看清,能明白。

便不枉今夜的一席話了。

“殿下,太尉那——”耳畔迦莫試探且猶豫的話讓楊皇后瞬時收回了心聲,不過片刻間,臉上已滿是肅穆,甚至是逼人的淡漠。

“傳吧.”

聽到此話,迦莫按下心中的複雜,正要出去吩咐時,卻聽到楊皇后已然喚入那傳話宮娥,親自吩咐下去。

這廂,當趙翌回到船舫上,便瞧著熱鬧的歌舞人群之中,李綏已是單手撐著昏昏欲睡的頭,儼然支援不住就要倒在酒案上的樣子,正當身後玉奴發覺正要去扶時,趙翌已是率先疾步上前,一手將人輕輕攬入懷中。

感受到右手中柔軟的腰肢,蒲桃酒的香味裹挾著一股凝神靜氣的淡淡檀香味交織在一起,撲面而來讓他因為方才一襲談話而錯亂不明的心也瞬間安穩了下來。

察覺到這番變化,趙翌默然凝視著微醺看著他的李綏,卻是升出了一絲異樣。

“趙翌——”李綏柔軟而帶著些許朦朧的話語,如夢囈一般輕輕拂過趙翌的耳畔。

“你回來了啊.”

聽到懷中人第一次沒有喚他“御陵王”、“大王”,而是喚他的名字時,趙翌的瞳孔微顫,卻是感覺到耳畔微熱,心下卻是悸動得更快了些。

“郡主酒量一向很好,今日也未飲多少,不知道怎麼就這般醉了——”念奴著急的話收回了趙翌的思緒,看到玉奴一樣擔憂的目光,趙翌攬著懷中人,看了一眼案上傾倒的酒盞,再看了眼已然睡得香甜的李綏,便也不顧及旁人的熱鬧,已是出聲道:“陛下——”在眾人的目光中,趙翌護著懷中的李綏,隨即出聲道:“郡主身子有些不適,請陛下允准臣攜郡主一同回府歇息.”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或是打趣,或是促狹,或是一副不可言明的模樣看過來,趙翌卻是身形挺拔,神色坦蕩,絲毫未被旁人影響。

元成帝看著眼前這幕,也是頗為看好的笑了笑,隨即出聲道:“既是如此,愛卿快帶永寧回去,請太醫看一看罷.”

在眾人的矚目下,待念奴為李綏繫上披風,趙翌輕一拱手,便與玉奴小心扶著李綏退了出去,直到踏出畫舫,隔絕了眾人的視線,便看到緊隨其後的宗明也上前來欲為他披上披風。

然而就在披風方湊上時,在玉奴訝異的目光和念奴的低呼中,趙翌卻是沉默地將李綏小心抱起,隨即出聲道:“外面天涼,將我的披風也為郡主搭上罷.”

宗明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呆呆地將披風遞給念奴,念奴也是還未反映過來,只將披風接過來,隨即仔細為自家郡主掖好,眼看著一切皆好了,趙翌適才懷抱李綏漸漸遠去,看著那抹背影引得畫舫上、岸邊的宮娥內侍都不由含笑低頭時。

念奴與玉奴、宗明適才互相探頭,下一刻也忍不住紅了臉,憋著笑的跟了上去。

好似吃了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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