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器使?”

楚國公府內,虞定方挑眉抬眼,便見其胞弟虞世靜點了點頭,坐在他左手處,條條是道地回道:“這軍器使品級不高,以我之位,若想兼之並不難,也不算引人注目,但這軍器使掌管軍備兵器,其中的好處卻是不少——”說到此,虞世靜壓了壓聲音道:“阿兄如今官至尚書右僕射,事務繁忙,與人交道甚廣,這用錢之處比之從前便更要多一些,更何況——”“更何況,尚書右僕射離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僕射之位,只有一步之遙,這一步之遙若真要打點起來,更是如流水般,心疼不得,如今有這樣一個空缺良機,如何能不抓緊把握住,也算是未雨綢繆.”

虞世靜的話語停在耳邊,虞定方凝了凝眉,這話倒的確說得不錯。

人人都看到這尚書右僕射的風光,其後要擔負的累累重任卻是無人知曉。

當今陛下多疑,又重實幹,而六部各郡縣又是盤根錯結,若萬事只就上,那麼下面的官員自會對他不滿,逼得太緊,只怕連他這個位子也要保不得,可若一味遷就下面,做個和事佬,在陛下那便是辦事不力,更是沒有好果子吃。

要想做好這中間人,唯有四處打點,拉攏出自己的陣營來,讓人心甘情願為你辦事,而要拉攏,便唯有財色罷了。

想到此,虞定方摩挲著右手,正猶豫間,便見一旁的虞世靜坐不住了,當即站起身湊過來催促道:“阿兄可等不得了,這等好事就是一塊肥肉,不知多少人盯著,再晚些,連湯都沒有你我二人的了——”“好了——”虞定方聞聲終究是下定了主意,只側首看向虞世靜叮囑道:“此事我會安排,但只一點,行事穩妥些,萬莫要教人抓住了把柄.”

一見自家兄長鬆了口,虞世靜頓時眉開眼笑,好似已經看到無數的錢財漫了自己的眼般,連忙打著保票道:“阿兄放心,我行事何曾出過錯?您只管做您的宰相,旁的打點一事我必親歷親為,您就瞧好——”四月的長安漸漸褪去寒意,泛著一片大好春光來。

四月十五這一日,通往大明宮的朱雀大街上熱鬧正甚,就在這車水馬龍之中,一輛再低調樸素不過的青綢馬車正沿著城門處緩緩朝近駛來。

聽著車外喧囂的人聲,坐在車內靠著身後車壁正在闔目假寐的楊延只聽到車外突然響起驚詫的人聲。

“小心,小心——”楊延反射地凝眉睜開眼,便感覺到馬車因猛然被停住,慣性地朝前一摜,驚得他本能地扶住車壁,才不至於一個趔趄。

“檀墨,怎麼了?”

聽到自家殿下輕喚,車外跟著的檀墨看了眼車前的狀況,忙道:“郎君,有人暈倒在咱們車前,小的正叫人前去查探.”

楊延聞聲伸手掀開車簾,果然看到兩邊的百姓都停下來一邊看熱鬧,一邊竊竊私語著,而馬車前果然躺著一個人,遠遠看去衣衫襤縷,似乎是個女子。

天子腳下,竟也會有乞討之人。

想到此,楊延心下有些沉重,正要開口時,便見前去查探的小廝小跑回來,俯首行下一禮道:“殿下,車前的娘子似是被餓暈的.”

此話一出,楊延眉間縱橫的便更深了,只見他轉而看了眼車內擺著的精緻果子,更覺得難以下嚥了。

“將這些裝好送去罷,再送點銀錢與她.”

聽到楊延如此吩咐,檀墨並不意外,對於自家殿下的仁善,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因而只見他應了一聲,便接過楊延遞來的精製紅豆酥,命人裝好後,親自朝那車前走去。

眼看著檀墨走遠,楊延正要鬆開手中車簾時,卻見檀墨忽然驚詫地蹲下,似乎與面前人是舊識般,就在楊延意外之時,便見檀墨拔腿就朝回跑,看起來滿是急切。

“郎君,郎君——”當檀墨站在簾外,在楊延問詢的目光下,氣兒還未喘勻,便止不住地驚怔道:“是,是九歌,前面那是九歌姐姐——”此話一出,楊延頓時腦中一轟,目光控制不住地飛速挪向遠處,卻如何也不能將眼前人與從前那個溫柔的九歌相比。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幾乎是同時,一個念頭衝入腦中,漫入心中。

是了,以阿孃的性子,怎會真的像告訴他的那般善待她。

此情此景下,從前的那些過往盤旋而起,縈繞在楊延的心頭,彷彿開啟了關閘般,將那些積壓在心底的愧疚都一齊放了出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從始至終,九歌都是那個一心為他,陪伴著他的那個人。

可他,卻因自己的過錯,反害了她。

九歌離開後,他曾去找過她,卻是被銀娘告知她們家早已搬離長安,去了江南。

銀娘說,若是為她好,就莫要再聯絡,惹得阿孃不高興。

所以他便沒有再找下去,只是託銀娘帶了銀錢給她們,只望能有幾分補償。

即便他知道,那樣的錯,又豈是財物可補償的。

“郎君,您這是要做什麼?”

眼看楊延就要下馬車,檀墨連忙攔住,從旁小聲提醒道:“此處人多眼雜,小的這就命人去安置九歌姐姐,待過會兒郎君再問話也不遲.”

聽到檀墨的話,楊延抬頭環看到周圍還攏著未散去的百姓,再看一眼那瘦弱如風中柳絮般的身影,握了握拳,終究是點了點頭道:“好.”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在宮城西北腳的一座宅院內,站在廊下的楊延腳步停頓,看著綠漆廊內緊閉的房屋,卻是躊躇了許多。

“郎君?”

檀墨的聲音從旁傳來,楊延頓了頓,再抬眼時,終究是下定決心拾步而上。

“吱呀——”隨著細微的聲音響起,房屋被緩緩推開,一束溫柔和煦的光芒隨開啟的門縫落入,只一眼,自光影中飛浮的塵粒中,楊延對上了那雙許久不曾相觸的眼眸,卻是背脊一僵,再也止不住心下翻騰的震驚和難過。

他如何也想不到,本該是最美年華的九歌,眼前卻是憔悴成了這般,不過十八九的年紀,竟然瘦得能看到細弱的骨頭,即便已然梳洗換上了簇新的裙子,可那蒼白沒有血色的容顏,那驚若小獸般惶恐不安的眼睛,還有顫抖著的身子,都無不是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楊延的心,成為對他的審判。

“九…九歌——”強壓住心底的痛楚,楊延努力牽起沒有危害的笑容,喉間良久才溢位這三個字來。

可不曾想,只這短短三個字,卻是引得九歌落下淚來,彷徨如失去羽翼的飛鳥般,不住地朝後退,死命遮住自己的臉背過身去,搖頭哭泣道:“不,我不是,我不是九歌,我不是——”眼看九歌瘋了般想要逃離,楊延連忙上前去,卻是看到九歌看到他如看到洪水猛獸般,驚恐之下九歌狼狽跌坐在那兒,看得楊延想要伸出手,卻是不忍地捏回拳,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

“求求你,不要看我,我不想讓你看到這樣的我,我不想——”聽到卑微的啜泣聲落入耳畔,楊延抬起眼眸,看著腳下跌坐的九歌,瞬時便明白了,明白了她為何如此躲避他。

異樣的情緒如一根針攥入楊延的心,看著眼前的九歌,腦海中浮起從前那個富有才情詩書,說話總是溫柔如水,一雙盈盈眼眸總能熨貼人心的她。

負罪感好似洪流洶湧而來,將楊延包裹其中,令人窒息難耐。

“對不起,對不起——”揪扯人心的哭泣聲中,楊延跪下身子,將掩面哭泣的九歌環入懷中,任懷中人如何害怕地掙扎,也再沒有放下手,只是赤紅著雙眸,含疚落淚地不住喃喃耳邊,許久後,才引得懷中人終於安靜下來。

而他的耳畔也再次響起檀墨說與他的那些話。

“小的問過了,當初皇后殿下將九歌和她的阿孃發配到了邊關為奴,因為受不住苦,去了不過數月,九歌的阿孃就死在了那兒,九歌是因為陛下登基,大赦天下,才僥倖逃脫,一路乞討著回到長安,因為除了長安,已經沒有她的家了……”手中輕輕安撫著九歌的後背,楊延沉默地低下頭,喉中哽咽愈甚。

若他當初未曾犯錯,若他不曾相信阿孃的話,若他悄悄去尋找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落入這樣的境地了。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重生沒有未來的記憶

世不為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