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顆子彈,是杜庭江對著她的胸口打出的。

在千鈞一髮的瞬間,她被晏明深護得密密實實,毫髮未損。

所以……那顆子彈是打進了晏明深的身體嗎?聆微身形一晃,四肢百骸裡透著刺骨的冰冷,幾乎站立不穩,搖頭喃喃:“不可能的……他還幫我包紮了傷口,我們還做了筆錄……”如果晏明深中槍了,為什麼在之後警署裡的那麼長時間,她竟然毫無察覺?他皺著眉抓著她的手仔細的塗著藥膏:“別動.”

他朝她怒吼:“你該死的為什麼要救我?”

他聲音輕柔低沉:“你要去哪裡?我送你.”

“……”聆微闔上眸,眼眶乾涸而酸澀,身體劇烈的顫抖。

她想要封閉自己的聽覺,就可以不去聽遲亦湯口中說出的那些話語,一字一句都好似帶著冰霜的刀子,生冷又疼痛。

可她無法那麼做,遲亦湯不忍又遲疑的聲音還在緩慢的凌遲她的耳膜。

“那顆子彈引發了他肺部積累的病症,算是新傷舊傷齊齊爆發了。

就這樣命懸一線,晏少昨天還非要離開醫院,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唉……”聆微的眼睫顫抖著,纖長而脆弱。

他離開醫院,是去找她的。

他在柏麗街九號,在他們的婚房,遞給她那份三年之前的離婚協議書,將他們之間的所有糾纏虐緣,親手斬斷。

遲亦湯不再說話,兩人陷入了一種極度壓抑和沉鬱的氣氛中。

“遲先生,你……實話告訴我.”

不知過了多久,聆微終於勉強出聲,聲音沙啞而破碎。

“晏明深他……這次手術,有沒有風險?”

“……”遲亦湯偏開首,不敢直視聆微的視線。

“告訴我.”

聆微的臉色蒼白,但她的音線很穩定,好似已經調整好情緒,平靜下來了。

“有風險,對吧?”

她的聲音異常清冷:“多大的風險?”

遲亦湯抿著唇,神情顯得十分糾結而苦惱,似乎他也在逃避這個沉重的話題。

“這個,唉……不好說.”

聆微沒有催促,她知曉遲亦湯不想告訴她,於是就這麼站著,身形單薄而挺直,堅持要聽到最後的機率數字。

遲亦湯看了她一眼,發覺她是鐵了心要知道實情,眉頭幾乎擰成了死結,從喉嚨裡乾啞的擠出幾個字。

“成功的機率,大概……十分之一二吧.”

十分之一二。

聆微腦中一嗡,感覺整個人都被抽空了。

遲亦湯為了安慰她,真實的數字,應該比之更加嚴峻。

她想,遲亦湯之前的幾句話中,不經意間用的那個“命懸一線”,才是晏明深所面對的最殘酷的真相…………聆微不知道,她是怎樣度過接下來的幾個小時。

遲亦湯讓她在晏明深的病房裡先等著,他原本忙得腳不沾地,但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又不敢離開,乾巴巴地勸慰著她。

可沒說到幾句話,遲亦湯便被神色緊張的同事叫走了。

空蕩蕩的病房內,轉瞬剩下聆微一個人。

聆微的眼眸空洞,整個人蒼白如紙,坐在冰冷的病床上,僵硬地如同一尊失了魂的木偶。

好像所有敏捷迅速的思維都被凍住了,一丁點都轉不動了。

她大腦僅存的能力,就只有不斷的回憶過去的時光。

一點一滴,從她和晏明深九年前的第一次見面開始。

他們之間的邂逅,是血腥而黑暗的,卻偏偏那樣刻骨銘心,無法忘懷。

可無奈命運的捉弄,不知從何時開始,兩人之間被劃出了一道道的裂痕,漸行漸遠,緩緩偏離了原來的軌道。

她傷過,痛過,絕望過,甚至在生死邊緣走了一遭。

然而到了此時,腦海中停留下的畫面,並不是那些自己所承受的苦痛和怨恨,而是那個男人的身影。

他絕望而熱烈的吻著她,在她耳邊呢喃。

“聆微,你能不能再回頭看我一眼?”

他的唇角溢位濃烈的苦澀:“沒有你,我實在是……太落魄了.”

他因為恐懼而憤怒的抓住她的肩膀,聲音撕裂沙啞。

“如果你再出現什麼意外,你讓我怎麼再等九年,你讓我怎麼還?!”

他在償還她嗎?用他畢生的心血凝結的晏氏集團償還她,用他的血肉之軀償還她。

她不想要他的償還了,還來得及嗎?聆微的手指止不住的顫抖,眼眶乾涸而猩紅。

“聆微,我想要你的信任.”

他黑眸幽深的凝望著她,執著而哀涼。

“我只是希望……你能少恨我一點.”

可是,她已經不怨恨他了啊……“是麼?那很好.”

他的面色灰敗,如同凋零的枯木,只有凝視著她的眼神,殘存著最後的光亮。

“我想,我應該放手了.”

他說:“祝你幸福.”

幸福麼?怎麼樣才叫作倖福?她如何能夠幸福?他的身形越走越遠,漸漸快要看不見了。

聆微覺得心裡發慌,那慌亂越來越大,連成一整片的陰影,籠罩地她透不過氣。

四周是慘白的牆壁,空氣裡散發著消毒水的氣息,時間空間仿若發生了扭曲,一瞬間,她又回到了九年前那間髒亂狹小的病房裡。

她咬緊了唇,渾身顫抖,巨大的恐懼和疼痛侵襲著她每一個細胞,她無法承受的將自己蜷縮起來。

又一次,他們又一次,要錯過了嗎?她永遠都等不到他了。

……恍惚間,似乎病房的門開啟,又輕輕的關上了。

低低的嘆息聲,如同幻覺。

下一瞬,她蜷縮起的單薄身軀,落入了一個溫暖而安全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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