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即將臨盆的郭貴人。

當姜嫻聽到是郭貴人來碧華宮拜訪時,面上不由露出詫色:“我原以為會是陸容華來。”這種既沒好處又得罪人,只痛快了一張嘴的事兒,是陸容華的行為模式。

“陸容華得知你晉位昭儀後,便稱病閉門不出了,”

陳常在天天去建章宮請安,便聽了一些小道訊息:“貴妃娘娘說陸容華這病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好了。”

眠夏問:“可要打發了她去?”

姜嫻卻道不必。

這月子坐得她快長黴,便很願意聽人說說話。

如果郭貴人要尋她的不痛快,她自有本事讓郭貴人回去時更不痛快。

然後,枕秋還沒將郭貴人放進來,陳常在便先一步摸了過來。

姜嫻說:“你有事要和我說,那便讓郭貴人在外面等等。”

“好姐姐,我就是來聽你倆說話的,你就把我當成小貓小狗晾在旁邊就好。”陳常在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大有落地生根,賴死不走的意思。

枕秋看向主子,等主子發話。

“既然陳常在想聽,那便留下吧。不是開了盒燕窩麼?枕秋,給她勻點兒,再去請郭貴人進來。”

……

因為有孕在身,郭貴人的排場可比嬪位,走路兩邊有宮女攙扶著,那肚子沉甸甸的,胎兒養得很大,孕婦本人卻不特別胖,四肢纖長,活像一隻吸飽了血的蚊子。

見這架勢,姜嫻先一步免了她的禮,賜座。

郭貴人謝過她後,老實不客氣地端詳她片刻,笑言:“姐姐面色紅潤,可見恢復得不錯,就是神情間有些焦躁。可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惹姐姐不悅了?”

懷孕之後,孕婦會有許多離奇變化。

郭貴人便是對氣味和他人的情緒更敏感了,就靠這第六感的本領,她在自家鍾粹宮裡揪出了兩個釘子,保準以後不會連自己愛喝什麼茶,都能被貴妃直接在建章宮裡點出來,害她丟盡臉面。

來碧華宮此行,郭貴人便察覺到了顧昭儀焦躁的情緒。

她一下子就聯想到大皇子被抱去長樂宮的事。

姜嫻似笑非笑地與她打太極:“託太后和皇上的福,碧華宮的補品多得根本吃不完……不過今旬上貢來的燕窩品質倒是不錯,郭貴人可嘗過了?”

她是不信燕子口水能有藥效的。

架不住貴妃相信,往她這送來,她便讓枕秋加些冰糖做得易入口些,可落在世家貴女眼中,便是暴殄天物的吃法。郭貴人看一眼桌上半敞著的燕窩,色如糙米,品質極好,不禁心疼:“清者宜清,燕窩是至清之物,姐姐加些俗物進去,反倒不美,”她一頓,掩面笑言:“想是姐姐入宮前沒什麼機會吃到燕窩呢,是妹妹有失妥帖了。”

言下之意,便是姜嫻她進宮之前窮得響叮噹,吃不起好的。

旁人一孕傻三年,她是一孕飄十月。

飄得自個找不著北了,說話還帶點四溢的茶香,時時刻刻要拿她的好出身來炫耀,令姜嫻想起上輩子打工時,也有遇到過看不起外地同事的本地男同事,渾忘已解放多年,說起“我們三環內”的語氣彷彿“我們上三旗”把階級精神永存心中。

郭貴人這時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便是太耿耿於懷姜嫻這同期了。

憑什麼呢?

姜嫻笑道:“我不懂這些啊!”

郭貴人蹬鼻子上臉:“姐姐哪兒不懂,只要問出來,妹妹定必傾囊相授。”

姜嫻低頭欣賞嵌著寶石的精美護甲:“這些上貢來的燕窩阿膠人參,多得我當成三餐吃也吃不完,本是些尋常物件,倒也不必當成什麼稀罕物,講究起吃法來,陳常在你說可是?”

見郭貴人笑容凝固在臉上,旁邊的陳常在興奮地點頭附和:“顧昭儀不信它們有用,平常吃得很少,還是我哄著她才多少吃點的。”

人參阿膠都好說,燕窩的作用她是真不信。

這些熱量和蛋白質都低,吃著不扛餓,在姜嫻心中的優質食物是略微冷掉的飯菜——放置到微微冷掉再吃,便可以吃得很快而不燙傷食道。

姜嫻把敞開的燕窩往前輕輕一推:“鍾粹宮可是少了郭貴人的補品?才把這些俗物看得如此重要,生怕糟蹋了一星半點。”

陳常在美美補刀:“貴人的份例裡,見不到燕窩和阿膠吧!”

她一聽到郭貴人登門,便忙不迭從西偏殿摸過來,圖的就是這落井下石,冷嘲熱諷的一刻。陳常在牢牢記得在御花園裡,郭貴人讓她的膝蓋幾乎跪得廢掉的事情。

在郭貴人心中,有著三六九等的譜兒。

她自視世家出身,認為同期入宮的其他秀女低她一等,給姜嫻的尊重全看位分,對陳常在更是忍不了一點,立刻反唇相譏:“難道常在的份例就能見到了?我和昭儀娘娘說話,沒你一個常在插嘴的份兒。”

郭貴人柳眉倒豎,怒氣衝衝。

可惜陳常在一點不怕:“我就住在碧華宮,你在碧華宮說話,說沒我插嘴的份兒?你好大的官威!可惜沒用,我不是一般的常在。”

郭貴人不敢置信:“難道皇上給你封號了?”

“我是顧昭儀最心愛的常在。”

陳常在語氣之驕傲,一時之間竟讓郭貴人不知該如何回答。

陳常在乘勝追擊:“從顧昭儀指縫間漏出來一點,已夠我受用不盡!我有吃不完的燕窩阿膠,你有嗎?你就算有,也是因為有喜了,是給未來的皇子公主吃的,等孩子出生了,你就吃不上了,皇上給皇子公主的奶孃吃,都不給你吃。”

“你!”

郭貴人旁邊的宮女怒視陳常在:“一個常在竟放肆侮辱貴人,昭儀娘娘就這樣縱容她的無禮?這就是碧華宮的規矩?!”

姜嫻掀了掀眼皮,枕秋便會意上前先福了福身,再動作優雅地扇了她兩個耳光,響得跟炸了個摔炮似的,在她驚怒交加的注視中說道:“郭小主在昭儀娘娘面前喧譁無禮,這兩巴掌是代你家小主受過。”

室內一片寂靜。

郭貴人的手撫上肚子,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思考要否拿自己有孕的事作筏子,和顧昭儀大吵一頓。

而這時,她卻看見姜嫻輕笑出聲:

“你身邊這宮女說得不錯,這就是碧華宮的規矩。”

“在碧華宮,我的陳常在就是可以踩著你一個貴人的臉,扇你的大宮女。要不是你有孕在身,今兒你不跪滿一個時辰,都走不出碧華宮的宮門——孩子是無辜的,我看在子嗣的份上,便放你一馬。”

郭貴人喘起了粗氣,恨恨地瞪著姜嫻。

在她想出對策之前,姜嫻已經說:“枕秋,送客。”

郭貴人被“送”出去之前,一直在摸著自己的肚子,卻遲遲沒能狠下心來做出點什麼。

眠夏咋舌:“主子就不怕她說肚子痛,說您氣得她胎氣動了麼?”

“我才剛生下昭兒,皇上跟太后不會因為這事罰我太重,再說,郭貴人把這胎養得這樣大,肯定是養得精細無比的。這樣的人,不敢拿肚子賭。”

姜嫻太瞭解郭貴人的二代心態。

既自恃尊貴的包袱,也做不到當機立斷地撕破臉。

因為進宮前擁有的已經很多,入宮後便缺少破斧沉舟地梭哈的勇氣。

狹路相逢勇者勝,富人有的是容錯,市井之徒也有他們的街頭智慧。

姜嫻輕笑:“我今天就要替陳常在把這氣出了,順便讓她清醒清醒,少來惹我。”

……

郭貴人登門拜訪碧華宮,結果被氣走的事,不久便傳到皇帝耳中。

謝徹派了太醫去給郭貴人把脈。

過了會,梁遇寅便來回稟:“孫太醫說,郭小主略微有些胸悶,也有食慾不振的跡象,龍胎無事,但是鍾粹宮的宮女說,郭貴人因為在碧華宮受了陳常在的氣,已經是吃不下飯了,還有,奴才看到……”

“嗯?”

“奴才看到,來乾坤宮回話的鐘粹宮宮女,臉龐上有兩個泛紅的巴掌印,說是顧昭儀不分青紅皂白讓人扇的,”梁遇寅小心翼翼地問:“皇上可要奴才去問問昭儀娘娘實際的情況?”

他太懂皇上了。

在皇上心中,郭貴人算哪根蔥啊?

要不是僥倖懷上,估計郭貴人的話語都經不了皇上的耳。

謝徹原是漫不經心地聽著,聽到中間說是受了陳常在的氣,才有點納悶:“陳常在能給她氣受?怕不是被她的蠢惹得心煩!”

在謝徹的印象裡,陳常在就是跟在姜嫻身後的傻乎乎小尾巴。

沒有壞心眼,就是太蠢了。

“既然和碧華宮的話不投機,郭貴人以後就少到處亂逛,安心待在鍾粹宮養胎。”

謝徹一句話,便將郭貴人變相禁足了

他接著想到那捱了耳光的宮女到乾坤宮來,該是想告姜嫻的黑狀,便補充:“面上頂著明顯印記來辦差,算她一個御前失儀,如此不機靈的宮女,就不必在郭貴人跟前伺候了,送回內務府去,換一個老實的給郭貴人。”

梁遇寅吹捧:“御前失儀是殺頭的大罪,皇上只讓她回內務府重新分配,實在仁慈!至於郭貴人說她想見皇上……”

“朕去長樂宮瞧瞧皇子,晚膳就在碧華宮用吧。”

梁遇寅躬身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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