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宋華桂對今天高層的工作會議,無論是過程還是結果,都不滿意。

雖然會議上所討論的,幾乎樣樣都是好訊息。

不多的幾件讓人為難的事兒,也都在大家商議下,得出了較為合理的解決方案。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統統沒有辦法抵消,寧衛民態度上的轉變,所帶給她的鬱悶和煩惱。

不為別的,就因為寧衛民對她實在太重要了。

她不能不承認,這小子是自己第一得力的部下。

別看寧衛民的職務不高,可這小子給出的每一個建議,都是有的放矢,極具成效的。

往往在她對公司前景發愁的時候,靠著這樣一個主意,就能突破迷霧,柳暗花明。

甚至某些時候,這些主意極具前瞻性和另闢蹊徑,一下子就能讓公司業務躍上一個新層面。

所以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公司發展到這一步,寧衛民到底佔了多大的功勞。

偏偏這小子還不爭不搶,不急功近利,不越級邀功。

一心只為她出謀劃策,甘心做她的馬前卒。

這樣一來,她當然也是不吝重賞,儘可能的滿足寧衛民的要求,把他當成自己的親信袒護了。

其實要不是寧衛民實在太年輕,一直都沒能處理好總公司這邊複雜的人際關係。

又有點自私的毛病,總是捨不得他那點地盤的私利。

她早就大撒巴掌,放權給這小子,當成副總來培養了。

還別看公司裡誰見她都是大姐大姐的叫著。

可認真說起來,整個公司裡,她也就是對寧衛民才真有那麼一點類似姐弟的情分。

但正因為這樣,反過來,她對寧衛民沒頭沒腦,莫名其妙的與自己疏離,也就越發恨得牙癢癢。

其實,自打寧衛民交出皮卡車起,主動放棄專營店的競爭,她就覺出不對勁來了。

當時,她也像其他人,根本想不通寧衛民為什麼要吃這個虧,原本就無意批准。

可問題是,架不住寧衛民會耍花腔,有一張舌燦蓮花的好嘴啊。

一方面,在工作會議上,寧衛民當眾把話說得尤為冠冕堂皇。

口口聲聲把公司的利益掛在嘴上,說這樣對公司如何如何有利。

另一方面在兩個人私下談話時,寧衛民一樣編造出了合情合理的藉口。

居然自稱酒後差點出車禍,實在對開這輛皮卡膽寒了。

還說公司業務的急速發展,現在事務越來越多,讓自己認清了身上眼比手大的毛病。

如果專營店和齋宮都抓著,怕哪個自己都管不好,不如見好就收。

如此,宋華桂才會被說動了。

她認為寧衛民知進退,這樣也算是兩全其美,便同意了他的請求。

本來呢,她還有點擔心寧衛民心裡不舒服。

琢磨了一些日子後,有心借馬克西姆餐廳的事兒,安排這小子去法國出差,做個變相補償呢。

結果現在一看,好嘛,這小子居然已經和他那些舊日的冤家對頭,都打得火熱了。

在總公司裡,居然如變魔術一般,人緣是前所未有的好。

倒是對她,任何建議都不再主動開口了。

簡直變成了一塊不使勁擠,就不出牙膏的牙膏皮。

比起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讓她如何不為自己做人的失敗,感到悲哀?每個上司都希望下屬忠誠的跟隨自己,最厭惡的就是下屬背叛,與自己不一條心。

尤其是把下屬已經當成了自己親弟弟的人,就更受不了這個。

要說起來,這事兒的突然和不可思議,簡直就像這年的春天,邛崍山系出現大面積箭竹開花一樣。

人所共知,箭竹是大熊貓的主食竹,開花就要枯死。

眼下,在臥龍發生的這件事,就導致本應該屬於大熊貓保護區的山路上,頻頻經發現有餓昏餓死的大熊貓。

宋華桂本人其實剛剛代表公司捐獻了兩萬元給臥龍的大熊貓。

而她因寧衛民產生的這種惶惑,這種費解,這種驚疑。

卻恰恰如同那些大熊貓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感受到的一般無二。

她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往日全心全力為其獻計獻策的寧衛民居然發生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從一個無畏打衝鋒的勇士,突然間變成了這樣滑不留手的一條魚。

太沒有道理了!到底為什麼啊?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個問題。

為了尋找問題的答案,宋華桂在會後專門留下了寧衛民。

她很想像以前那樣,跟這個下屬做一番開誠佈公的正面溝通。

但人心既然已經拉開了距離,背向而行,彼此的坦誠就已經失去了。

所以寧衛民根本不配合,嘴裡全是言不由衷,閃爍其詞的話。

這就讓宋華桂更是焦慮心煩,徹底頭疼了起來。

最終,她也只能把這個讓她毫無辦法的混球兒放走了事,不得不另尋他人排解負面情緒。

“鄒經理,請你來一下我的辦公室……”很快,運營部的一把手鄒國棟就敲響了宋華桂的門。

如果有任何一個皮爾·卡頓的員工,能看見房門關閉後,屋子裡倆人獨處的一幕。

那一定會感到無比驚疑的。

因為進門之後的鄒國棟,完全和在外面表現得畢恭畢敬的樣子不一樣了。

他自顧自走到了宋華桂的桌前,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

嘴裡雖然還叫“宋總”,卻非常放鬆的問,“什麼事兒,您說……”而更驚訝的是,宋華桂居然也不客氣,對他直截了當。

“還能為什麼?是寧衛民的事兒。

國棟,這小子現在嘴裡沒實話了。

我想問問你,他怎麼就和那麼多人打成一片了?”

“我就知道您得問這個。

是這樣,大概倆禮拜前,這小子請客,席間拉我們一起去買郵票。

我沒這個心思,就百分之二十的年利,借了他一萬塊錢。

沒想到,最近郵票行情猛漲,我今天才聽說,跟寧衛民一起買郵票的人,都已經浮盈百分之三十了。

所以現在大家才對他那麼熱情,還惦記跟他賺更多的錢呢……”鄒國棟笑眯眯的說,完全知無不言。

“啊?他不弄字畫,又去折騰郵票了。

這小子怎麼這麼多業餘愛好呢?他倒是不怕帶著大家一起虧錢怎麼辦?”

宋華桂非常吃驚,可隨後卻是更為不解的疑惑。

“可這也沒法解釋他對我的態度啊。

他幹嘛要對我這樣呢?倒像是我在算計他似的!難道我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嗎?雕塑展的事兒,我可完全沒插手啊!他要做的那件事,我沒盡力成全?”

鄒國棟下面說的話,如果不是絕對的心腹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是,您是對得起他。

可問題是,我也覺著他像是知道什麼了!要不然他幹嘛把專營店拱手讓我啊。

這是不是吃心了啊?不過,我可絕對沒露痕跡啊。

這事兒即使漏了,也不會是我出的問題。

是不是公司裡,其他人看出什麼來了?私下傳的,他又不好當面問您……”宋華桂想了想,卻仍舊搖了搖頭。

“不像,如果是這樣,公司裡不會一點風聲,你我都不知道。

確實沒有任何動靜,對嗎?”

“那……這事就不好說了。

就以他那腦子,我還真猜不著他轉的是什麼主意.”

頓了一頓,鄒國棟又說,“不過,他這人腦子雖然活泛了點,渾身的小毛病也不少。

可卻是講義氣,重感情的.”

“您沒看嘛,他今天提醒我模特培訓的事兒,隨後還建議公司收編宮海濱他們呢。

有關曲笑、石凱麗她們倆的待遇天花板,也希望公司這邊展現出誠意和實力優勢來.”

“還有旁敲側擊,推薦霍欣成為您秘書的事兒。

甚至私下裡,他還單獨找我溝透過他帶出來的那幾個金牌銷售,繼續留在建國門店的待遇問題.”

“這樣的一個人,既然能把這麼多人的事兒放在心上,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不是無情之人,他關心的人,命運也都攥在您的手裡.”

“所以我覺得您想得太嚴重,而已不用在他身上操太多心。

他自己心裡的小動作,也許是神經敏感一樣的毛病。

不知道聽誰說什麼傳言了,自己鬧鬧情緒罷了。

也許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真正要做事的人,其實就是想閒也是閒不住的。

要真閒下來,其實比誰都難受。

要我說,您不妨看看還能鬧出什麼動靜來。

真要用他,正好還能看看他另一面的狀態。

畢竟這寧衛民還年輕,心高氣傲,情緒不穩定,都很正常.”

最後一句讓宋華桂眼睛亮了。

她神情一下就放鬆了不少。

“聽你的,那我先晾著他。

看看他到底打算怎麼辦?目前公司事兒太多,的確也沒法跟他計較。

反正我還捏著他五年的合同呢。

真想撂挑子,可由不得他。

哎,對了,那建國門的專營店你先別接手了,就讓他管著。

他想不管就不管了,想得美……”鄒國棟隨之大笑。

“好好,我就是這麼想的。

我現在就是一門心思,放開手腳的開疆擴土,什麼負擔都沒有。

反正回頭,有他替我操心呢。

這小子,聰明過頭了就是犯傻,跟您鬧彆扭,有他後悔的……”天下的事兒就是這麼公平,算人者人恆算之。

寧衛民同樣也不會想到,他在公司內部原先的競爭對手,似乎也不僅僅是個對手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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