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做自己,咋幹咋有理!這句話並不是永遠正確的,因為需要真才實幹的本事來支援。

對有能力的人或許是這樣,可對於缺乏能力的人就不是。

當然,世上的事兒往往不是這麼一清二楚的,複雜的原因就在於人總會互相做比較。

有些人能力本來其實還可以,也算薄有小才,可要是遇見真正的天才,比較起來就瞎菜了。

這歷朝歷代,也不知有過多少自比“鴻鵠”者,曾發出過“既生瑜何生亮”的哀嘆。

就比如1982年5月4日下午兩點,京城飯店皮爾·卡頓公司的大通間辦公室裡。

剛剛從外面趕回來,坐在自己真皮座椅上的鄒國棟,就被這種情緒困擾著。

特別是當他接過後勤部沙經理遞過來的幾份報紙後。

還沒看多一會,他就“砰”的一聲,極為憤懣地把一摞報紙摔在了辦公桌上。

由於都在一個大房間裡辦公,即便是運營部一把手,也不過是在靠窗的位置,有個玻璃牆圍起的隔間而已。

這一摔,動靜可是不小,鄒國棟的下屬們幾乎全都聽見了。

大家狐疑的抬頭張望了一陣,隨後無不蔫頭耷腦地伏在案上。

誰也不傻,都怕觸黴頭,成為被領導後續發作的物件。

至於鄒國棟為什麼這麼生氣?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這些報紙上的報道,全都與從未實質上接受過他領導的副手——寧衛民有關。

像最上面那張,就是《京城晚報》把建國門“pc”服裝專營店吹得天花亂墜的那篇文章。

上面配著的那張大照片,就是西裝筆挺的寧衛民和他那五個貌美如花的下屬。

其實這些報紙鄒國棟早就已經看過了。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照片上寧衛民那小人得志的神情。

無論看見幾次,都是讓人說不出的上火添堵啊。

他完全沒想到今天累一上午了,剛從機場跑回來,自己的同僚竟專門給他送來這些噁心人的東西。

一沒摟住火兒,就粗暴了一把。

為此,本來還一臉義憤填膺的沙經理趕緊換了副面容,滿面堆笑地勸慰上了。

“鄒經理啊,你別生氣啊。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替你打抱不平.”

“你說這小子也太滑頭了!想當初讓你去機場,他大概就惦記著這一出呢。

他居然敢算計你!憑什麼啊?”

“憑什麼他在建國飯店的專營店,沾這麼大的光,坐等滿京城的顧客往他哪兒跑。

反過來就得讓你天天跑機場啊?”

“不行啊,我看不過眼。

他這是故意算計你,眼裡也太沒你這個領導了……”不過話說回來了,鄒國棟氣歸氣,確實對寧衛民有點想法。

可他能坐到這位子上也不是個傻子,用屁股想也知道這種送上門的好意沒那麼簡單。

外資公司收入高,可也因此成了最勢利,最愛算計同僚的地方。

所以他儘管心裡上火,極不痛快,也是沒順著沙經理的挑唆而就範。

反而是端起了自己咖啡杯,喝了一口,慢慢坐了下來,把氣沉住了。

“老沙啊,你這麼煽風點火的可有點不厚道。

明人不說暗話,你特意把這玩意給我看,還說這些話。

你是不是惦記拿我當槍使啊?”

沙經理看到這個情形,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瞞不過去,也只好坐下來,陪著笑小聲說。

“鄒經理,別誤會啊。

是,我不瞞你,我跟這小子有點小矛盾。

可我對你也是一片好意啊.”

“不說別的,咱們倆可是同時進公司的。

你說咱們平時工作,咱倆誰不是盡力幫襯對方啊?我能對你掏壞嗎?我是怕你看不透這小子的狼子野心,一朝疏忽.”

“他這明擺著是想邁過你去啊。

你可千萬不能讓他繼續這麼胡來了,那對你可太不利了。

你必須得讓他知道厲害,得讓他尊重你這個一把手……”這話聽著順耳,鄒經理當然想這樣。

可光想又有什麼用,他不禁自嘲起來。

“胡來?人家每一步都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我能怎麼辦?你不能不承認這小子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腦子就是快.”

“算啦。

既然事已至此,還是踏踏實實比銷售業績好了。

其實機場每天顧客也不少啦。

我就不信,我會經營得比他差。

畢竟最後還是要拿真金白銀定輸贏的.”

“難道你還想我再跟他換過來嗎?就是他肯,我作為他的正管領導也丟不起這人啊。

反倒還落他口實。

要是真輸給我,他反而有了藉口.”

但沙經理卻堅決不肯罷休。

“哎喲,陽謀?未見得吧!我的鄒大經理啊。

你可不能這麼實在啊,你會吃大虧的.”

“你怕是還不知道這小子在你背後搞什麼鬼呢?我告訴你,建國飯店的店專營店裡可不光和你一樣賣衣服.”

“你沒看報紙上寫嘛,他的店是藝術館一樣的專營店。

這小子不知道哪兒弄了些藝術品在店裡賣呢。

人家兩項收入加一起,對付你一項服裝收入,你覺得公平嗎?”

聽了這話,鄒國棟再次失去了淡定。

他不禁吃了一驚。

“藝術品?你沒開玩笑吧?再說了,他這不是不務正業嘛。

那些東西能賣出多少錢啊?”

沙經理嘿嘿一笑,透露了更詳細的訊息。

“你還別這麼說,我昨天下班後親眼去看過,非但價格還不便宜,還賣得挺快的。

外國人都挺喜歡。

兩三件就能賣出上百的外匯券來。

而且我聽財務部負責成本控制老劉說,就靠這一手,上個月,那小子居然把齋宮那塊賠錢的地方,都做出萬八千的利潤了。

你想公平競爭?人家可不是這麼想的啊?”

鄒國棟沉默著不說話了。

說實話,他現在真覺得寧衛民在經營上是個天才。

可同時,他也更清楚,寧衛民對自己的地位絕對是個威脅。

他很難不產生危機感,他並不想就這麼丟掉自己的位子。

哪怕退一萬步說,即使是宋華桂顧念情分,不會提拔寧衛民,把他降職。

可寧衛民的存在,這樣的工作成績,本身就對他是一種實際行動的侮辱,會讓他成為其他人眼中的笑柄。

搞後勤的,就沒有不是人精子的,沙經理最擅長的本事就是察言觀色。

他這會兒已經從鄒國棟的表情上看出眉目來了。

趕緊觀察了一下左右,然後小心湊過來,把身子趴在鄒國棟的耳邊,說出來自己的謀劃。

“我是幹後勤的,這物資方面的事兒,我比誰都清楚。

憑感覺,這寄賣藝術品的事兒,應該沒這麼簡單。

我覺著十有八九這小子在這裡面玩著什麼貓膩呢.”

“什麼百分之二十的抽成費啊?你想想看,賣多賣少都這小子說了算,貨源也是他自己掌握的,我真不信他清如水明如鏡。

天知道他從裡頭撈了多少好處?反正這事兒要是跟我想的似的,那就不是小問題啊,我可得給宋總提個醒兒.”

“你呢,千萬別閒著。

你也得跟上頭吹吹另一股風。

不管怎麼說,宋總才是咱們公司的真正的老總。

對不對?像這麼重要的領匯出席建國飯店開業典禮,理應由咱們宋總出席作陪才合乎禮節。

是不是?”

“然而這麼大的事兒,寧衛民他居然刻意隱瞞。

不但沒跟公司通報情況,甚至就用一句節省成本,建國門店不辦開業儀式,就把公司這邊敷衍了。

結果他自己出了風頭。

這什麼意思啊?他都不把宋總放在眼裡了,這還像話嗎!”

“不是我說啊,寧衛民這小子,傻就傻在這兒了。

嘿嘿,辦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他忘了自己能有今天,全是源於宋總的提拔和信任啊。

沒宋總的支援,他屁也不是。

可現在呢,做出點成績,就不把老闆放眼裡了。

嘿嘿,你說他是不是自己作死?”

沙經理越說越來勁,鑲嵌在胖臉上的兩隻小眼睛裡冒出了賊光。

鄒國棟聽著,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

他越琢磨越覺得這位同僚的主意還真是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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