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花燈以宮燈最著名。

宮燈是宮廷裝飾特有的產物。

清代宮燈的製作均由皇宮內務府造辦處統一管理,需要時把工匠召進皇城。

哪怕至今,故宮中的養心殿、坤寧宮、長春宮及頤和園等,也都掛有那時的製品。

就像聽鸝館和北海仿膳裡的宮燈,大多就是舊有之物。

至於不足的部分怎麼辦?這些宮燈的維修又怎麼辦?沒關係,京城有專制宮燈的廠家。

雖然該廠在歷史中一度消失,曾在1969年改產電子元件,更名為京城元件七廠。

可1972年隨著國家出口產品換匯的需求,恢復宮燈等手工藝品生產。

該廠再次更名為京城美術紅燈廠。

只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啊。

這家美術紅燈廠雖然從五十年代起,每年都能創匯數十萬美元。

同時還肩負著維護京城皇家園林現有宮燈的業務,甚至還有為天安門製作紅紗燈的業務。

可這家廠子最為輝煌的時候,也不過是1957年的時候,擁有過從業人員三百八十二人,自有資金十四萬元。

如今哪,就因為國內業務需求量太少,外貿口卡脖子又太狠,完全不受輕工局的待見了。

再加上老藝人越來越少,退休之後,根本招不上人來。

廠子規模已經縮減到了六十人不到,跟作坊差不多了。

說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怕都有美化的嫌疑。

可反過來負擔卻不少。

書記胡寬富,廠長許平治,現在成天價都得跟找他們報銷醫藥費的老工人們玩兒躲貓貓。

還得為了廠裡的各項開支發愁,反覆跟算盤打交道。

甚至連他們自己都得以身作則勤儉節約,那混得慘透了!就別說什麼公款吃喝了。

他們唯一能沾廠裡光的茶葉,標準都降到兩塊二一斤的花三角了。

(注:花三角是在揉捻一序中篩分出來的茶葉,質量較差)這還多虧今年茶葉供過於求,降價了呢。

否則也就喝不起花茶,只能換沒人愛喝的南方茶了。

沒轍啊,再怎麼說也是領導,有身份在這兒呢。

橫是不能去喝那碎的沒法看的“高末”,讓人笑話不是?尤其是6月6日,星期一這天。

無論書記還是廠長,自打一進廠門,就被告知了一個壞訊息。

一起跑到庫房裡衝著房頂發愁去了。

敢情昨晚上下雨,不但屋頂漏了,還倒了半堵山牆。

這當然得修啊?可錢又從哪兒來呢?剛剛發完工資啊,廠裡的財政正是最緊張的時候,連買磚買瓦的錢都湊不出來。

要是不修吧,這屋裡別的東西倒是好說,關鍵是有個去年造出來的《百花戳燈》怎麼辦呢?那個高兩米的大傢伙啊,可是近代宮燈名匠“球燈韓”的徒弟,兩個技術高明的老工人臨退休的時候,留給廠裡的最後一件作品。

燈頭是一隻用紅木雕成的大花籃,整個花籃雕刻著盛開的玉蘭、菊花、梅花、海棠等各種花卉。

燈上鑲以彩繪的玻璃畫屏,花籃上還安裝著六隻高高翹起的小玉蘭燈。

燈柱部分浮雕傳統圖案,下端鏤雕四隻戲繡球的獅子,而獅子的利爪組成了戳燈的底座。

做的這麼精巧絕倫,就為了今後能趕上什麼重大的活動,以此為廠裡再掙點面子呢。

他們不能辜負這份心意啊。

真要再來場風雨,讓風颳壞了,雨泡壞了可怎麼好?何況不修的話,也存在整堵牆和半拉房頂坍塌的風險,事關生產安全啊。

也甭說,或許是這天的日子好,真應了六六大順了。

就在書記和廠長面對面比賽皺眉嘆氣的時候,他們居然轉運了。

跟想睡覺的時候就有人送枕頭來差不多,鈔票自己個兒就來找他們來了。

業務科的張科長帶著兩位客人走到了庫房門口,衝裡頭喊。

“胡書記,許廠長,有人找……”“哦,來了.”

廠長許平治應了一聲,就要往外走。

沒想到那兩個外人已經自己走了進來,而張科長只能隨後跟進。

“你們是?”

許平治疑惑地看著從未見過的兩個年輕人,倆人全都半截袖的襯衣,西褲皮鞋,手碗有表,拿皮質公文包。

一看就是活得滋潤,很體面的那種人。

沒想到還都挺客氣,一個說,“您是許廠長吧,我叫喬萬林,是區服務局綜合管理科的。

咱們區裡要辦個宮廷風味的飯莊,需要不少宮燈,這不就求咱們廠幫忙來了.”

另一個直接就把煙遞過來了。

而且顯然知道是庫房重地,只有掏煙、遞煙的動作,表示一下敬意而已。

他自己並沒叼煙,也沒動火。

“我是籌備中的宮廷飯莊經理,寧衛民。

您叫我小寧就行。

我們冒昧而來,給您添麻煩了。

不過這畢竟是咱們區裡自己的事兒。

還需要咱們廠鼎力相助啊……”話說的好聽也就罷了,關鍵是排場驚人。

許平治當發現遞過來的煙是大中華,就嚇了一跳。

這玩意,一根都能頂一包尋常的丙級煙了。

他立刻知道對方來頭不小了,趕緊去拉胡寬富。

“老胡,這兩位是區裡來的同志,你也來見見……”可胡寬富還在因為煩心事有點不高興呢。

再說喬萬林也沒透露他自己的職務是科長。

所以這位大書記根本沒心情,只顧看著殘垣斷壁,連頭都不回。

“不就是要宮燈嘛。

先問問他們有手續嗎?要沒手續,咱們可管不了,讓他們去王府井,找工美服務部訂貨才行.”

沒想到馬上就從身後傳來了一句。

“您是胡書記?請放心,我們有區裡特批的手續,能夠和廠家直接聯絡。

商業口的發票也好說。

咱們商量好價錢,到時候我跟區商業局打聲招呼就行了。

我們把錢給您這邊,他們就是添個數字的事兒,會配合咱們,把兩頭的手續都辦好的……”嚯!這可牛大了!區裡特批?商業局都能指使得動?而且錢給這邊……這不就能解決眼下棘手的問題了嗎!胡寬富趕緊轉過頭來,面容溫和,熱情躥升。

當然,許平治並不比他反應慢。

這位廠長一樣意識到了關鍵問題,迫不及待的搶先打探起詳細情況。

“哎喲,這太好了。

那你們到底要多少宮燈啊?什麼尺寸,什麼樣式的啊?”喬萬林躊躇著說,“數量嘛,恐怕至少也要上百盞。

尺寸樣式嘛……我們目前能確定的就是顏色不用紅,用明黃色。

其他的,還真沒什麼明確的主意.”

跟著環視四顧,“咱們這兒款式多嗎?我就見過那種六角的宮燈,北海仿膳和聽鸝館掛的那種。

咱們廠裡有比他們更好的嗎?”

聽見這活兒,量還可以,至少得收個萬八千的。

估計即使修了山牆,剩下的也夠全廠開倆月工資的了。

許平治精神抖擻,立刻宛如相聲貫口一樣往外扔學問。

“哎喲,那你可是問著了。

我們這兒的燈,種類可太多了。

光造型就有圓形、橢圓形、四方形、六方形、菱形、扇形、五角形、六角形、八角形、套方形、花籃形、魚形、瓶形、葫蘆形、花瓣形、銀錠形、套環形、亭臺形等.”

“看這屋裡沒有,基本都是以方形為主的燈。

就為了放這個大傢伙,所以這庫裡的樣式就比較簡單。

都是好靠牆摞放的。

還放了一些老年間的舊物。

其實比這屋裡複雜的樣式有的是,那都在別的庫裡呢.”

“當然,你說的也沒錯。

正統宮燈造型多是八角、六角或四角形的。

可是從燈畫內容來看,卻大不相同了。

有福字燈、壽字燈、雙喜燈、大吉燈、長方勝燈、雙魚燈、松鶴燈、百子燈、萬年長青燈、萬壽無疆燈、寶珠燈、天下太平燈、普天同慶燈、金玉滿堂燈、八寶吉祥燈,以及《吉祥如意》、《龍鳳呈祥》等祥瑞如意、福壽延年之類的題材燈……”好嘛,就這一大套,朗朗而出。

給喬萬林和寧衛民都快聽傻了,一點不比,剛剛從寧衛民手裡接過大中華的胡書記所感受的震驚要少。

為此,胡寬富滿意的看了一眼給自己壯了門面的老搭檔,這才咳嗽了一聲。

“這說多不方便。

老許,我看咱們還是帶這二位看著咱們廠的產品樣子,邊看邊說吧。

嗯,是去辦公室看照片呢?還是咱們去隔壁庫房一間間先轉轉?”

應該說,胡寬富很快恢復了書記的鎮定,這主意出的還是挺到位的。

但誰都沒想到,就在大家即將挪步的時候,寧衛民卻緊急叫停,提出了異議。

“先別急啊,這屋裡的東西我還沒看過呢。

舊物多好啊,我就喜歡舊東西……”說著他就走到屋角,從貨架上拿起一盞銅製的四角宮燈來,同樣式的架子上還有一個。

但無論那個都落著厚厚的一層灰,燈的彩漆娟畫已經舊的不成樣了,宮燈的華蓋和底託也沒有了。

但難得的是,宮燈主體的銅活兒精美絕倫,而且一看就是年代久遠的舊物。

寧衛民一邊吹著灰一邊問,“這燈不錯啊?怎麼就擱這兒吃土啊?”

“嗨,別看你是外行,眼力還真不錯。

這對燈啊,是我們這兒最舊的兩盞,原來其實有四個呢,是雍正年的京師制燈名匠米萬鍾為一個王府造的。

銅活兒沒的說,現今的人很難再追上了。

一直作為我們四角宮燈的樣子,可惜啊,後來不是‘運動’了嘛,四個燈給砸爛了倆,全弄去賣廢鐵了。

這兩個是我們一個老工人從廢品站好不容易追回來的,可惜蓋子和底兒都沒了。

修吧,白費錢,不修吧,又該可惜了的。

哎,反正跟廢物也差不離了,這不,扔這兒了……”許平治略帶沮喪的說著,卻沒想到寧衛民又問了他一句。

“那這燈,您留著沒用的話,咱商量商量,修好了賣我好不好啊?”

“賣你?真不是吹牛嚇唬你啊,就這兩盞燈,貴啊!”

許平治一下樂了,似乎有點覺得寧衛民異想天開。

“宮燈一般用雕竹、雕木作骨架,或用雕漆等作框架,然後鑲以絹紗、玻璃或牛角片。

上面是彩繪的山水、人物、花鳥、蟲魚、博古文玩、戲劇故事等。

有的在燈罩上方加置華蓋。

燈下加掛各種式樣的垂飾和穗墜。

這燈與眾不同的地方,除了它是精美鏤銅的燈身。

還在於燈罩四周懸掛吉祥雜寶、流蘇瓔珞,都不是一般的東西。

不能簡單拿個穗子糊弄。

華蓋的頂上,還鑲嵌雕刻玲瓏的翠玉或白玉。

所以這兩盞燈真修好了,可費姥姥勁了。

那價錢怕不是得幾千塊。

你要這幹嘛啊?咱別開玩笑了……”哪兒知道寧衛民還叫上勁了。

“幾千啊?您說出來……”許平治見年輕人這麼槓,也有點帶氣了,索性叫了個大數。

“五千!”

沒想到寧衛民磕巴都不打,壓根沒有知難而退,反而還將了一軍。

“沒問題!可您一個人的話算數嗎?還有胡書記呢?您兩位都同意這個價嗎?”

這哪兒是徵詢意見啊?胡書記搖頭就得落許平治的面子,這分明是變相逼宮。

不過胡書記畢竟年歲擺著呢,他幹了多年一把手,可沒這麼容易就範。

哈哈一笑,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竟然繞圈子,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

“年輕人,夠豪氣的啊。

你要問我意見啊?那我乾脆再給你推薦兩盞更好的宮燈怎麼樣?這兩盞燈你要能出錢買下來。

那我還真的得代表我們廠謝謝你,幫我們挽救了重大財產損失.”

說著他就走到貨架那兒一通翻騰,最後在業務科張科長的幫忙下,從最裡面雜物堆裡又翻出兩盞舊燈來。

還別說,這兩盞燈確實更華美,因為那是琺琅掐絲的東西。

顏色豔麗,光色細膩柔和,器物形體大致上也完整。

最特別的是造型,居然亭子一樣的。

而且不是吊燈,有底座,是能擺在檯面上和燈柱上的。

但摧殘尤為嚴重的地方,是這兩盞燈沒有彩畫了。

而且琺琅掐絲的燈體上,全是坑坑窪窪的地方。

明顯是過去鑲嵌著的東西,都讓人粗暴的給摳斥掉了。

那許平治看見這兩盞燈就又笑了,明顯是佩服胡書記的手段,帶著底氣跟寧衛民說。

“看見沒有,我們廠還有好東西呢。

這是銅胎掐絲畫琺琅玻璃亭式宮燈,過去我們的鎮廠之寶。

乾隆年間徐白齋的手藝,他是旗人貴族,也是內務府制燈高手。

這可是絕對的皇宮大內之物。

你要換個人都做不了這麼貴氣的東西。

可惜啊,燈畫全完蛋了,原先畫的是《三國演義》,特別精彩。

你再看看這上面,原先鑲嵌著的各類寶石,什麼貓眼、碧璽、祖母綠、藍寶石、紅寶石、黃水晶……都讓人挖了去了。

還是特殊年代裡給毀的。

我們要修啊,那就得去首飾廠淘換各色的寶石才行,這你還要嗎?不冤你啊,你要買,最少得五萬賣你,天下只此一對……”這話一說完,就見旁邊的喬萬林,“啪嘰”一把,就把自己的手掌蓋臉上了。

胡寬富和許平治都以為是把他給嚇著了,立刻油然升起一股得意。

可其實哪兒啊!喬萬林是最近摸著寧為民的脈了。

他一聽見了“鎮廠之寶”,“只此一對”,就知道寧衛民多半要“犯毛病”。

果不其然,跟著他,寧衛民也一拍巴掌,嘴裡卻帶著喜悅和興奮。

“就這麼著了!我要了!”

啊?五萬啊!這……這就要了?這麼容易?胡寬富忙詢問,“年輕人,你聽準了嗎?咱說的可是五萬塊,不是五千了……”哪兒知寧衛民哈哈大笑,“明白,四盞燈,加一起五萬五對不對?二位實誠,那我也痛快,咱就不劃價了。

我是付現金還是支票?哎,不過咱有言在先,多費心,請務必給我修好了!”

“啊!你還真要啊!”

許平治沒法無動於衷了。

“那還有假?怎麼,許廠長捨不得啊?”

“那倒不是……”許平治喃喃說著,“我只是不相信,還真有人要這麼貴的東西。

這只是幾盞燈啊,而且殘了。

當年我們開價不到一半,就把聽鸝館給嚇跑了,連故宮都沒捨得收。

你……不會反悔?”

最終勝利者註定是寧衛民,他哈哈大笑。

“您放心吧,絕無反悔。

對了,我還想問問呢,咱這屋裡的大傢伙也是燈嗎?是的話,您想賣多少錢?”

沒容許平治和胡寬富再說什麼,喬萬林真受不了,他無奈地搖頭。

“衛民,衛民,算我求你了。

你別老這樣了行不行!真拿你們公司的錢不當錢啊!咱先談正事吧,把那一百盞宮燈先落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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