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商品方面和天壇公園建立起新的合作關係,以及調和平衡各方利益需求。
對於寧衛民而言,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他工作的重心,肯定還是以馬上就要竣工開業的合資飯莊為主。
不過從本質上來看,這件事倒是說明了很重要的一個問題。
那就是什麼才是一個人能把企業做大做強的關鍵。
至今為止,寧衛民之所以能夠一帆風順,沒有遇到太大的坎坷,反而做什麼什麼成。
他靠得不是別的,就是善於發現整合各種資源,又懂得站在別人的立場考慮。
他既能開動腦筋照顧到多方的利益,又能知情達意的以一種讓人感到舒服的方式和別人交涉。
所以才能讓人高高興興的為其幫忙,屢屢獲得貴人相助。
至於穿越的金手指,這只是有利於他把握時代大勢搭機遇的順風車而已。
真要談到商業經營的實務上,這種超越時代的資訊儲備,其實幫助並不大。
很難想象一個做事圖爽快,由著性子來,認為資本就能決定一切的人。
有了順風車坐,有了一個遠大的目標,就能把事業做大。
像這樣的人,不但幼稚,心裡也只有他自己。
自私都在一言一行中明白的表露出來,相當容易自我膨脹。
那當然是非常容易得罪人的,根本不可能獲得上層人士的青睞與欣賞。
或許在事業起步的前期,能仗著穿越優勢掌握一定先機,創造出一點奇蹟般的業績來。
但越得意、越張揚,就死得越快。
不為別的,就因為做事的方法不對,就無法獲得大眾的認可,也不會符合社會的實際需要。
必然會感到處處掣肘,阻力橫生。
哪怕擁有金手指,也只會讓一些身居高位者覺得有些利用價值而已。
卻永遠不會被身居高位者當成可以扶植、信任、倚重、提攜、合作的物件。
尤其事業發展到一定階段,自然就會因為沒有能力去均衡各方利益,自己的同盟或者是內部先混亂起來。
即使外部沒有商業對手,也免不了遭遇事業崩潰的局面。
這是一種必然,個人情商決定了統御能力,這與學歷無關。
要知道,人和人打交道是這個世界上最實用也最深奧的學問。
如果只懂得靠純粹的利益關係和旁人打交道,最多是被當成冤大頭或是一塊肥肉罷了。
甚至不懂得怎麼待人接物,就連送禮都送不出去,還會不經意中得罪人,又何談辦事呢?反過來寧衛民就不一樣了,他的價值觀裡沒有“快意恩仇”這四個字。
他懂得人生在世必須要學會和不喜歡的人打交道,儘可能的追求和諧共存才是走向成功的關鍵。
所以他謙虛小心的做人的習慣,和煦如春風的行事風格,再加上靈活的應變能力,和舉一反三的創造性,這些統統結合運用在商業領域,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許多本來很難辦成,或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兒,在他這兒,就非常神奇的水到渠成了。
所以與其說他興辦的這家合資飯莊,是當前的時代背景下,依靠金錢和關係,打造出的最為奢華高檔,最為正宗的宮廷菜餐飲企業。
倒不如說,這是他的人情世故、商業素養、審美眼光、見識學問,與我們的民族傳統文化以及前人的智慧,互相碰撞互相吸引,充分水乳交融一起,所創造出來的一個人間奇蹟,商業特例。
1983年8月27日這一天,就是寧衛民的“壇宮·御膳官席”飯莊,舉辦開業慶典的日子。
從天壇北路87號小樓一鳴驚人般的正式掛起招牌的這一天起。
就註定京城餐飲業的格局將會大為不同,註定歷史走向開始偏離原有的軌跡……作為皮爾·卡頓華夏區的最高負責人,作為寧衛民的領導,宋華桂無疑是寧衛民在這一天必請的客人之一。
事實上,宋華桂早在一週前就接到了寧衛民的邀請。
但讓這位總經理無比失望的是,寧衛民是透過旁人轉交給她的邀請函。
甚至這份邀請函還是伴隨一份有關飯莊進展的彙報檔案放在了她的桌面上。
似乎只是一種表達禮貌的附贈品而已。
寧衛民並沒有來看親口告訴她這件事,甚至一直到最後關頭,也連個電話都沒有。
這說明什麼?既可以說是寧衛民這個下屬體諒她工作繁忙,知道她要務繁重,不願意因為一點小事打擾她。
也可以說,寧衛民缺乏誠意,表現得相當敷衍。
很可能他的真實意思是,“您願意來也行,不來也可,派個人代表一下也行,反正都不耽誤事兒.”
這就相當於一種實質性的割據,一種已經準備自立於外的訊號。
但她還是來了,而且是推開了一些重要的事務,抱著極大的善意來的。
她十分希望,能借助這樣的機會來搞清楚他們之間出現了什麼問題,以便緩和彼此關係。
而且無論怎麼說,從法理上來講,寧衛民畢竟是在為皮爾·卡頓公司賺錢。
至少她是很相信寧衛民的工作能力的,也很感謝寧衛民至今為止為公司所做的一切。
於是鑑於今日這個日子的特殊,來賓必然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那麼於情於理,她這個總經理都應該出面,為這位下屬撐撐場面。
所以今天宋華桂不但早早的就來了,而且來之前還很精心把自己修飾了一番。
她的身材比半年前稍顯瘦削了些,這是最近一段時間工作的忙碌和壓力導致的。
但苗頭的身材也越發顯出了她幹練的個性。
她的膚色依然很白皙,雖然少女時代的那種水蜜桃一樣的青春淡紅消失了,但一點腮紅就能有效的彌補上這種不足。
她的眼睛不像過去那樣的水靈了。
便又在眼簾上家了條黑,如此便增加了眼球的亮度。
這一下子,她很輕易就讓自己變得耀眼而體面。
但最重要的是,她在今天故意選擇了淡紫色的唇膏,穿了一身長袖的寶藍色絲綢長裙。
而且對於首飾的選擇,也很精簡,只佩戴了一條簡單的項鍊而已。
這種刻意低調的色彩和裝扮,目的就是想充分表達她並不想搶風頭的良苦用心。
這是她最希望寧衛民能體會到的。
然而真的等到來到天壇北路87號之後,宋華桂就感到自己的話徹底堵在嘴邊,根本說不出來。
因為寧衛民的語言有真有假,態度畢恭畢敬,但目光卻無法掩飾住心裡對她的隔閡和疏離。
寧衛民是個好演員,殷勤的跑到外面來迎接她,嘴上還親切的叫著“大姐”。
但再好的演員也沒有辦法阻止心靈的窗戶展現出的真實情感。
寧衛民表面的客套裡對她深深防範的態度,讓她明白了自己今天達成初衷目的,恐怕個已經成了一種奢望。
很顯然,他們彼此的誤會,那遠比她個人想象中要嚴重許多,深刻許多。
絕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能說得開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又是為什麼變成這樣的呢?坦白講,宋華桂也不知道。
但她很後悔沒有敏銳的覺察到這種微妙的變化。
以至於未能及時補救,讓兩個人的關係走到了貌合神離,只剩禮貌敷衍的這一步。
多麼讓人傷感啊!他們之間曾經是那麼默契和相互信任的,甚至是曾經親如姐弟!不過,即使如此,也不能說是瞎耽誤工夫,她白來了這一趟。
至少寧衛民的辦事能力就從沒讓她失望過。
這次也一樣,寧衛民把今天的慶典儀式弄得太像樣了。
甚至可以說,徹底重新整理了她印象裡對於“張燈結綵”四個字的認知。
她所看到的飯莊外面是如何華麗的一種景象啊?整整兩層樓的樓高,幾乎滿牆都遍佈著綾羅綢緞。
二十四個杏黃色的大繡球端端正正從二層樓的樓頂垂了下來,懸吊在“壇宮·御膳官席”六醒目的立體字之上,可謂先聲奪人。
同樣的,一摟也全都用上了類似的結綵,懸上了長短綢。
所有的明柱更是一律以杏黃綢包裹。
清風徐來,飄飄灑灑,那真是黃得張揚,黃得亮堂。
再配上入口牌匾兩側那兩個一人多高的大花籃,和分立兩旁身穿月白色大褂兒的兩位男知賓。
就這個漂亮啊,這個豔麗啊。
這樣的慶典門面,還那真是普通人做夢也夢不出來的排場和大氣。
然而帶給人最大震撼感的部分,還並不僅僅是這些。
一摟的廚房,和樓頂之上的景象更令人難以想象,驚歎不已。
敢情由於一摟的點心店的外牆,全都是可以一眼看到裡面的大玻璃窗。
任何人只要從飯莊的門口走過,都能很容易的看到一摟龐大廚房裡,廚師們的工作情景。
宋華桂不免吃驚於裡面廚師的數量,身著白衣白褂,頭戴廚師帽的人,竟然有三四十位。
至於樓頂上會讓人吃驚,主要是因為寧衛民在樓頂四面又立起了三米高的大牌子。
同樣是用明黃綢緞鋪就,而且還在繃好的綢緞上,居然讓人用黑色的行書寫了龍飛鳳舞的廣告語。
正面寫的是“8月28日,壇宮·御膳官席隆重開業”,側面是“天廚上食,宮廷享受”!所以宋華桂的眼神根本無法不被吸引,而且看著看著,她就忍不住發出驚歎。
“衛民,你們這場面夠可以的啊,還真是讓你給弄出了皇家氣派來了。
瞧這繡球,瞧這長短綢,真美啊!顏色也好,黃澄澄的,比大紅色美,莊重大方,且雅而不俗!只是,這很費事吧?得多少人才能弄成這樣啊?而且是不是太費布料了?咱們國內的情況……我就怕有人會說太過勞民傷財啊!”
宋華桂絕對是善意提醒,這點寧衛民很清楚。
不過他卻連一點擔心都沒有,回覆的理由充分極了。
“大姐,您過慮了。
這不就是結了彩,掛了點綢緞嘛。
不瞞您說,雖然看著挺咋呼,可其實真花不了多少的錢。
這些東西都是過去幹“京彩局”的幾位老師傅幫忙扎的,也就一天的工夫就給弄好了,在他們的行裡叫‘軟彩’,是最勤儉的彩飾方式。
真要是靡費的,那得上‘硬彩’,比方說搭個彩亭,立起一個綵牌樓什麼的。
我弄成這樣,最大的開銷也就是布料錢,其實連人工的費用,都加在一起也沒花了兩千。
要考慮日後這些綵綢繡球還能反覆的用,那就更不算什麼了.”
“不到兩千,你說所有的都算一起嗎?不可能……”宋華桂明顯不信,“別的不說,你門口這兩個大花籃多少錢?還有那樓頂上的幾個大牌子呢?看這尺寸,兩千?你能花五千辦下來,我都算你有本事。
說實在的,我本來還想送你幾個花籃呢,可京城我是真找不到買的地方,你這兩個到底哪兒買的……”寧衛民這次是真笑了。
“大姐啊。
您有心,我謝謝您了。
可我這花籃啊,也不是買的。
是別人送的。
您怎麼忘了?咱這是和天壇公園合作的買賣啊,這就是天壇園子裡種的花.”
“就為了今天這場面,是他們園長讓園丁剪了花現給做的。
不過沒關係,等您下個月的那西餐廳開業,我保證讓他們做兩個更大的給您.”
“至於這樓頂上的大牌子呢,連請工人制作鐵架子然後上面,貼四張白鐵皮,確實沒少花錢,差不多七千多呢。
可要是換個角度來考慮,這筆費用不但不虧,反而是賺錢的買賣……”最後這一句宋華桂不免愕然。
心說了,怎麼還賺錢呢?然而寧衛民下一句就為她揭曉了答案。
“不瞞您說,樓頂上的這牌子我也就是飯莊開業用上這麼幾天,下個月連咱們也沒權再用了。
因為我把這四塊牌子都租出去了。
日本松下財大氣粗,花六萬塊租了這四塊牌子一年,到了下個月,我就要找人畫上人家的廣告了.”
宋華桂這才恍然大悟,簡直有點忍俊不禁了。
“你還挺能折騰的。
這樣的主意你都想得出來,行,想得好。
可以後你這飯莊就得老被電器廣告壓著了,這是不是有點……”“還有,你這飯莊的名字,我怎麼琢磨,都有點奇怪啊,中不中,西不西的,會不會被人譏笑啊?”
“別的不說,這壇是壇,宮是宮。
你非連在一起用,這沒道理啊,講不通啊……”然而寧衛民依然故我,自有他的道理。
“這沒什麼呀,我是不會介意這招牌上面放電器廣告的。
反正我的目標是以日本顧客為主,這樓頂上面賣給日本電器的廣告,日本人要是來這兒吃飯,看見那絕對高興啊。
高興就會多花錢。
這有什麼不好呢?”
“不瞞您說,其實我這主意剛琢磨出來的時候。
天壇和區服務局倒是說過肥水不流外人田,希望放上咱們公司的廣告。
可我直接就給否了。
您看,咱們如今做著電視廣告,還在舉辦模特大賽,沒這個必要啊。
何況這裡又不繁華,車少人少,哪兒算得上肥水啊,這冤大頭還是讓日本人來吧.”
“至於飯莊的招牌,所起的作用,無非就是夠醒目,讓人辨認得出,記得住!您不覺得我這飯莊名字起得聽有股子日本味兒嘛,要的就是這樣的反常規,只要效果好就完了唄.”
“所以我出於這種考慮,才會在招牌的立體字上還裝了霓虹燈形,這是真的貴,花了小一萬呢。
不過五顏六色帶顏色變化的那種立式掛牌霓虹燈,哪怕再貴,我以後也打算裝上。
只要夜裡讓人一走到條街的路口一眼就能看見,就值……”還別說,寧衛民說得這些理由倒是很務實的。
宋華桂也得承認,確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