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第一道對應法餐裡的湯菜。

就是每人一小碗放了河蚌肉的“清湯茉莉”,再搭配兩個充當麵包用的鹹味兒海棠酥。

和法餐不同之處,在於這道中式清雞湯與中式麵點的美麗,純乎自然。

是既有花香,又有花形,根本無需擺盤。

這麼一來,這道中菜西吃的湯菜,其精彩之處就已經不僅是原本一道湯,一道點心的意義了。

更在於兩者色、香、味、形的主題呼應,在於嗅覺、味覺、視覺與觸覺的立體享受。

那海棠酥的層層酥皮,就像花朵一樣綻放,粉紅色幾乎是少女心。

輕輕一碰,酥脆的糕點就會掉下來,讓人不忍心去吃。

而浸泡在清雞湯中的白色茉莉花,卻以純粹的湯色和誘人的清香彰顯生命力。

所以這頭一道菜一端上來,就引發了轟動。

要知道,慣常以為法餐為傲的法國人,思想意識裡只有法餐才談得上精緻。

而對中餐的印象,無非就是炒粉、炒麵、炒雜碎之列。

甚至頗多人來到共和國,最苦惱的事兒就是這裡難以買到真正優質的新鮮麵包,從形成了共和國麵點粗糲的成見。

打個比方,這就如同當年京城變做北平,初到此地的魯迅因為京城商業大蕭條,而斷定北平沒有好茶食一樣。

偏偏驟然間,這些法國人毫無準備的見識到了中餐裡精緻高雅、生動有趣一面。

那可想而知,這龐大的對比,會產生多麼大的震驚啊!必然重新整理了固有認知,對中餐的觀感迅速提升。

尤其是喝湯的時候,許多人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明顯是沒有想到如此清澈入井水的湯菜居然一點不淡,味道極清爽有濃郁。

自然交口稱讚,興致勃勃。

而第二道對應西餐頭盤的菜式,就是能夠發揮中餐優勢,西餐里根本見不到的甜菜了。

一道澆上“桃花泛”芡汁的軟炸裡脊,搭配琉璃丸子、拔絲香蕉、冰糖銀耳、桂花糯米藕。

可以說是中式甜菜的大集合。

軟糯脆爽酸鹹甜,口味豐富,甜度不一,那是相當開胃。

更何況外國人對甜食口感,本身耐性和承受能力就特別大。

完全不虞他們會像國人那樣,吃多了會膩、會齁。

這道菜自然是把眾多老外吃的是眉開眼笑,越發頻頻點頭給予肯定。

尤其是女性顧客,簡直放不下刀叉了。

那真是捨不得放棄任何一口甜蜜的誘惑,徹底被自己的味蕾所左右情緒了。

至於第三道對應西餐的主菜,可謂是一點風險沒有,保準叫好的得分項了。

那就是艾師傅的絕活兒清真烤鴨。

毋庸置疑,烤鴨可以說是外國人接受度最高的一道菜,也是京城美食的代表。

這年頭,全國範圍,無論是“老內”還是“老外”,都知道“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吃烤鴨真遺憾”這句話。

而且尤為值得一提的是,艾師傅用果木烤出來的京城白鴨。

不但色澤焦黃,皮酥肉嫩,沒有異味,熱餅綿軟。

這道菜更出挑的地方,還在於醬料是艾師傅自制的。

艾師傅有獨特的秘訣,他專用高油高糖的清真糕點來製作麵醬。

所以他烤的鴨子不但不比聚德全和便宜坊的差,醬料也更加醇厚。

那法國人還能不喜歡吃嗎?真是一咬一口酥,一咬一流油,果木餘香,滋味十足。

更何況艾師傅還按“張大勺”的囑咐,在烤鴨分餐的盤子裡,搭配上一些清爽嫩脆可以蘸醬生吃的蔬菜。

如此一來,既能解烤鴨之油膩,同時也等於變相的填補了空白,為法國賓客提供了原本中餐缺少的西式沙拉,簡直完美極了,一切短板都不存在了。

正因為這樣,通常情況下,用餐總要為了體面留下一小口的法國人都有點失常了。

許多人一沒留神,居然把盤裡的這道菜吃的一點不剩,為此頗感尷尬。

不能不說這是對艾師傅手藝的最大肯定。

當然,由於此時此刻,賓客們已經幾近飽食,口腹之慾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那麼對於第四道菜,諸多來賓們的心裡不免發生了一種有點矛盾的奇妙變化。

不自覺的生出了一種摻雜了期待、嫉妒、懷疑和擔心的複雜心理。

坦白來說,是既希望於能夠再見驚喜,吃到更好的食物。

又盼著華夏美食不要再展現奇蹟,能夠平庸一些。

為什麼?就因為法蘭西民族有著難以捨棄,必須固守的驕傲啊。

在當今世界,西方公認以法式大餐為美食之最。

而且美食唯一權威的米其林認證,也是圍繞法國人轉的。

但今天,這些法國人卻無法否認中餐太過驚豔,有些人自然生出了一些不那麼自信的危機感。

那最好就是中餐的出色表現到此為止,否則可就不甚美妙了。

於是此時關係親近的人之間,不免情緒流露,竊竊私語……不過話說回來了,也有人不這麼想。

烤鴨作為主菜都出動了,應該就是最後的王牌了。

下面的菜色平庸,這其實是相當高機率的事兒。

京城的菜式還有什麼比烤鴨更出色的美食呢?何況按照法餐的序列順序,下面一道菜應該是乳酪才對。

共和國連好麵包都沒有,又怎麼可能弄來上好的乳酪?華夏美食畢竟還是有短板的,光缺乏乳製品這點,就讓他們的飲食結構具有天然劣勢,還是難以與法國大菜食材豐富相比肩。

所以這種主張,讓法國賓客的不穩定的心態又有點安定了。

但很可惜的是,“張大勺”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居然那麼輕而易舉的,就做到了法國人認為絕無可能的事。

實際上老爺子定下的這第四道大菜,由龐師傅親手操刀的白煮奶豬。

不但是比烤鴨更有份量滿族大菜,最正宗的宮廷風味,無論是品相還是口味,都堪稱大氣自然。

而且採用的配菜——“脹漿奶豆腐”,恰恰是採用了蒙古奶豆腐與中原麵筋相結合的乳製品菜式。

法國人當然不會知道,我們國家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的優勢,早就在康熙朝,就透過這道膳單菜完美的結合在了一起。

先說白煮奶豬這道菜,那絕不是用白水一煮就得,製作程式相當精細和複雜。

龐師傅先得把滿月大的小奶豬拾掇乾淨,扔在醋水裡燒兩滾。

起鍋後再泡入冷水中,然後拿細茅蒿擦拭。

等到擦得雪白之後,再把奶豬裝入布袋,放在麵漿水裡煮熟。

再拆袋,把奶豬肉切成片,在蒜蓉姜醋汁裡泡上兩個小時,方能入口。

泡好的肉片白喇喇的,近乎透明,瘦肉絲絲縷縷清晰分明。

看起來就像潔白無瑕的玉石做成的一樣。

吃起來既有肉食的韌勁,又爽脆入味,是香而不膩。

與之相比起來,配菜的脹漿奶豆腐就要好做多了,口感幾乎完全取決於食材的天然質地。

這道菜的具體做法用牛奶、雞油、麵粉調汁。

又把優質的麵筋裡塞進了豐盛公的奶豆腐,上屜蒸軟。

之後再把奶汁燒熱潑在麵筋上,即成。

就這樣,一冷一熱,一鹹一甜,一鮮美脆爽,一味厚軟糯,兩道菜色相映生輝。

如同太極的陰陽兩極一樣,這是相得益彰的互補搭配。

不用說,這道菜一端上桌,那奶香十足的氣味就引起賓客們的驚訝之聲。

這幫法國人還千萬別品嚐,一嘗更得動容,大驚小怪。

因為最讓他們無法理解的三大味覺奇蹟,馬上就會綁架他們的舌頭。

哪三大味覺奇蹟?一是法國的豬肉腥臭氣太重。

西餐除了用大量香料,沒有更好的去豬肉腥臭的辦法。

法國人何曾想到,豬肉也能做出如此清爽潔淨的口感!二是法國沒有面菜。

這道菜裡面筋雖然是中餐極普通的食材,但這種奇妙口感對他們是完全陌生的!三是豐盛公的奶豆腐是京城久負盛名的奶食,而包裹流質餡料的烹飪法又非西餐所長。

可想而知,這種面裡乾坤、一咬破漿的口感,所帶給法國人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味蕾震撼!所以這道菜徹底讓法國人集體不淡定了。

這不但是烹飪技術使然,也囊括了心裡需求因素。

很快,在依次經歷了震驚、質疑、茫然、崇拜、羨慕這些情緒之後。

許多人都提出要求,想要見見烹飪這道菜的廚師。

寧衛民當然不能厚此薄彼。

他一琢磨,乾脆把三位大功臣共同請出來吧。

隨後主動一一給賓客們介紹。

雖然法國人完全沒有想到,居然一氣兒出來三人。

但今天的菜色也確實是好,無論哪道菜,這幫人都滿意。

於是以皮爾·卡頓和法國大使夫婦為首,大家各自都高高興興的拉著三位廚師合影。

照完照片,不少人還贈送給廚師禮物。

大使夫人送出了法蘭西大使館的胸徽。

皮爾·卡頓本人贈送的是三張簽有大師名字的一百法郎新鈔。

至此,後面的事兒就更是一帆風順了。

無論是杏仁豆腐、紅白玻璃粉這樣的餐後甜食,又或是西瓜盅這樣的水果拼盤。

同樣讓這些法國賓客發自內心的讚不絕口,更添喜悅。

甚至宴會結束之後,這些吃美了的客人,還有一些人忍不住詢價,想要購買飯莊的陳列品。

當然,除了仿生瓷器和料器,其他的東西都是不能賣的。

那是寧衛民好不容易蒐羅來的真正古董,無論宮燈、傢俱、瓷器皆然。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斷然拒絕了。

但即使這樣,也照樣做成了十幾樁生意。

充滿藝術細胞的法國人對料器和仿生瓷相當感興趣。

就連皮爾·卡頓本人還預定了一個大型的葡萄料器盆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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