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江惠回到家後哭了很久,枕頭都被她哭溼了。

她覺得牙齒打顫,好像把外面的寒冷帶進了家裡,怎麼也暖和不過來。

她縮在床上,用被子蓋住了頭,什麼都不願意想了。

可偏偏有關李仲曾經的甜言蜜語,曾經百依百順的巴著哄著,跟屁蟲一樣甩不掉的討好。

總會出現在她眼前,讓她心裡如刀割一般難受。

說實話,錢沒掙到,所有的盤算竹籃打水一場空,她並怎麼不痛心。

因為就像她曾經對寧衛民說過的那樣。

她堅信一點,像她這樣的人如果要再掙不到錢,就沒人能掙到錢了。

但身為一個女人,她被自己以為捏在手心兒裡的男人背叛,卻無法不痛心。

尤其是近期,她接二連三的遭遇情場上的滑鐵盧。

先是寧衛民,她在他的身上,下了那麼多的工夫。

以前所未有的精心修飾打扮了自己,還扮賢惠親自下廚,好不容易一步步把他引進了套子裡。

沒想到最後的關頭竟然還是讓這傢伙脫了鉤。

而且還那麼驕傲,那麼牛氣的教訓了自己一番。

讓她這個從小就高人一等的貴小姐,頭一次在一個老百姓的面前毫無優勢可言。

甚至都有點抬不起頭來,感到自己是在犯賤。

而跟著,就是這個為了讓她離婚,已經求了她小兩年,自稱把她愛到了極致的李仲。

居然今天為了從能借到幾萬塊錢用,就把她棄之如履的扔到了一邊兒去,用實際行動砸爛了她的自尊心。

是不是她真的老了?魅力已經開始從身上消失了,這些男人才不把她當回事了?那她今後還有什麼資本成為交際場合的中心人物?又靠什麼才能繼續把那麼多的哥們兒姐們兒抓在手裡?這些問題所引發的恐懼簡直讓她無法承受,情緒低落得近乎崩潰。

“物是人非,青春不再”幾個字就這麼橫亙在胸口,像一把鋒利的刀在她的心上剜出了血來。

而她一貫對於自我所抱有的自信和驕傲,全都在這一天裡,“砰”的一聲,結束了。

至於李仲,他倒是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的,而且也想得開,所以他就過得很快活。

回去後,李仲沒有怎麼惋惜江惠的離開,倒是緊著跟港商倒了歉。

而且還用飯店的電話為港商驗證了“死了張屠夫,不吃帶毛豬”的道理,很快就招來了一個叫李燕紅的姑娘。

那是個真正的“爛圈子”,過去一直混跡於長虹電影院門口。

是靠陪人“看電影”,掙幾個小錢兒的主兒。

“盤兒”雖然不行,但“條兒”順,而且也沒見過什麼市面,連進建國飯店的大門都戰戰兢兢。

如今外頭管得正緊,她已經許久不敢重操舊業了,正素得厲害。

所以帶著一起吃頓好的,去商店給買幾件衣服,這妞兒就很滿足了。

剩下的想幹什麼,隨便。

和李燕紅單獨在客房相處的半個小時,大概讓五十多歲的白毛冬瓜挺舒坦。

老傢伙變得又好說話了,不但表示答應李仲的事兒依然奏效。

說只要李仲幫忙搞定權力公關,他就立馬給李仲湊足現金。

而且還主動請客,當天晚上邀李仲一起去了國際俱樂部的舞廳。

完全可以說,這一天是以江惠悲從中來的哭泣,和李仲燈紅酒綠的得意而結束的。

然而生活卻是很喜歡和人們開玩笑的。

老天爺可不願意人們那麼容易猜中誰舒坦,誰倒黴。

事實上,無論江惠還是李仲都不知道。

其實恰恰就在他們發生爭執,江惠把鑰匙扔還給李仲的同一時間。

另一個人,恰恰正在用透過江惠的那把鑰匙複製出第三把鑰匙,不為人知的開啟了李仲的家門。

並且還在李仲的家裡進行了極其細心,有條不紊的搜尋。

甚至隨後還用帶來的照相機拍照取證。

跟著數天之後,一份投遞在市局傳達室的匿名包裹,又被人送到了京城公安局二處的辦公室。

當這份包裹被開啟後,二處的所有工作人員簡直驚呆了。

誰也不知道,提供這個包裹的匿名舉報人到底是怎樣掌握的證據,何時掌握的證據。

反正罪犯名字、性別、年齡、住址、活動規律,以及居住地裡藏汙納垢的照片一應俱全。

甚至連一盤被翻錄的錄影帶實物都在包裹裡。

總之,這樣證據確鑿、膽大包天的罪行在整個二處引起了震撼。

上報之後,上頭當即決定立刻嚴肅查處此案。

於是,就在這天的臨近中午,還因為熬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李仲,就被突擊而來的公安幹警在家裡堵住了。

甚至在繳獲那些“黃水兒”的同時,就連李仲歷來走私菸酒,和電子錶、計算器的勾當都同時大白於天下。

當公安幹警大獲全勝,把李仲從家裡帶走的時候。

這小子帶著不敢置信的恐懼,不爭氣的尿了。

他做夢也想不出自己是怎麼折掉的。

但這又怪誰呢?只能說萬萬不能做牛頭人啊。

小人物的恨意也一樣能壞掉大事情。

很顯然,就連寧衛民都低估了年京這個“綠帽王”的勇氣。

的確,年京是懦弱的,膽怯的,他是不敢運用暴力實施報復。

但這不妨礙刻骨銘心的奪妻之恨,促使他卻想到了另外一種變通辦法,同樣能置仇人於死地。

他最終以一種更安全的方式,照樣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大大的解了氣。

只是後果還不僅僅止於此,因為李仲出事也引起了江家人的躁動。

江家人為處理這件事所採取的方式,就連年京瞭解之後都要傻眼。

事發的第二天,江家人的老老少少就全都知道了這個訊息。

那天是1月20日,因為是禮拜天,年京陪著江惠一起回了孃家。

當時臨近中午,在江家的廚房裡,年京正跟江家的保姆一起,聽著丈母孃的指示。

小心翼翼,一絲不苟的和收拾雞鴨魚肉的時候。

江浩兩口子就火急火燎的趕到了。

江浩的老婆,也就是李仲的姐姐李絮,張口就是驚天動地的壞訊息。

她也顧不得丟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弟弟被抓的事兒原原本本的告訴了江家二老。

她只有一個意思,就是希望江浩那臨近離休的父親,目前唯一有能力干預的人,能夠想想辦法。

“只要能把我弟弟保住就行,爸,我求求您了.”

江浩也擦著汗,皺著眉頭幫腔懇求。

“爸,您看能不能通通路子?這事兒如果鬧大了,牽涉面太廣了。

我也求您了,請您務必看在我們兩口子的面子上,救救李絮的弟弟吧.”

江浩口口聲聲似乎夫妻情重,說得倒好聽。

但哪怕以年京的眼光,都能看出江浩在說出這話的心虛來。

猜到他這話的潛臺詞,其實是怕他自己也受到牽連。

更何況,江惠都已經嚇傻了,下意識的喃喃自語起來,純屬不打自招。

“李仲進去了?他真進去了?真懸哪。

還好我沒參與,也沒把那五千塊錢給他……”“江惠,你事先就知道這件事嗎?他做的這筆生意你也知道?”

李絮瞪圓了眼睛,有點急了。

“不,不,我不知道!只是李仲讓我幫他借錢,我才幫他跟霍欣開口,借了五千……”江惠當然不傻,愣神之後,就知道該當矢口否認,把自己擇出來才是。

但李絮卻似乎已經不管不顧了。

這個替親弟弟憂心忡忡的女人,就跟掉在河裡的人一樣,如今見著稻草就想抓一把。

“霍欣?你說霍欣借給了李仲五千塊錢?我知道,霍欣父親是司長是不是?她肯拿這麼多錢出來,那一定是李仲許給她好處了。

她也有份……”這下別說江惠當場就嚇了一跳,著急的解釋起來。

就連江浩也急赤白臉地喝罵上了老婆。

“你瘋了你?胡說什麼!人家霍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你別把沒關係的人也捲進來!你還嫌我們遇到的事兒小,想處處樹敵不成?霍家也是好攀咬的?”

李絮被他想要吃人的眼神嚇得住了嘴,跟著就失聲痛哭起來。

“我就這麼一個弟弟啊,我媽都急得住院了。

我不能讓李仲出事啊,她們霍家那麼有本事,我是希望他們能出手救救李仲啊……”江家的老父親,這個時候終於開口了。

他的語氣平和又慈祥,充滿了關切。

“孩子,你們姐弟情深,我是能體諒你焦急的心情。

但江浩其實說的是對的,這種事情捲入的人越少,處理得就越輕。

否則涉及面廣了,性質就嚴重了,你弟弟能有好兒?”

“如果你要真為你弟弟好,就必須讓李仲堅定獨立承擔責任的信念,不要再把任何其他人捲入此案。

這樣才會有人承他的情,念他的好,願意一起出力幫忙。

否則硬攀扯別人會適得其反。

你們也就沒有朋友,全是敵人了.”

“當然,無論怎麼樣,我是不會袖手不管的。

我們是親人,再怎麼說,都得盡力爭取嘛。

我不衝你,還得衝著你們去年剛剛過世的父親哪。

你要記住,齊心協力,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聽到這樣溫暖的話,儘管李絮還是綴泣難抑,但心裡總算安定了許多。

再後來,等到中午吃過了飯。

她就乖乖的遵從江父的囑託,自己一個人先去醫院照顧急病了的母親去了。

只把丈夫江浩留下來繼續商量這件事。

結果她這一走,江浩和江惠兩兄妹,全都被江父給叫到書房裡談話去了。

像收拾廚房,刷碗,擦桌子的雜活兒,自然都是保姆分內的工作。

年京則在客廳裡和丈母孃一起為大家準備水果,外加聽江母發牢騷。

什麼李家這次算是丟人到家了,養出這麼個不爭氣的兒子,連江家都要著倒黴。

什麼自己弟弟幹出這麼丟人的事兒,也好求江家替他們說項?江家怎麼好意思開得了這個口啊。

還有什麼嫁過來這麼多年,居然連件兒毛活都不會打,倒是淨擺局長家小姐的架子了。

也不說趕緊給江家傳宗接代,早知道是這樣,當初瞎了眼才答應這門親事。

總之,江母這個當婆婆的對李絮這個兒媳婦不滿的抱怨,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

直到這個時候,冷眼旁觀的年京還以為,江父真的會動用關係去幫忙呢。

他是一邊敷衍著江母,一邊不免暗暗擔心。

自己的復仇計劃恐怕要因為江家的介入付之東流,弄不好李仲還真能躲過這一劫。

結果他萬萬沒想到啊,就在江母接到了一個電話,讓他去叫江父用書房的分機來接之後,他極其意外的洞察了這件事藏著的內幕。

敢情由於江父那邊通話之後,分機沒掛好。

江母撂下電話後,又按照平日的習慣,回自己臥室裡午睡去了。

獨自還待在客廳的他,隨後在拿起電話要掛上的時候,竟然極其巧合的聽到了書房裡的討論。

“事已至此……就兩條路了……要麼剪斷線頭……要麼把線團都露出來,以後什麼都別織了!”

“爸,您真的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我……我最後怎麼跟李家交代啊?老太太和李絮找我要人怎麼辦?”

“這件事是什麼性質,又出在這個時候,到底有多麼嚴重。

你不會不清楚。

我哪裡敢貿然伸手?那是會晚節不保的。

你要想要前途,就別瞻前顧後的了。

聽我的,先穩住李家,讓他們認為兒子有希望,把嘴老實閉上。

才能把你們倆的清白保住.”

“爸,可這樣後患無窮啊。

李家畢竟是咱家的親家。

如果讓我嫂子覺得咱們騙了她,我哥以後還能有安寧日子過嗎?”

“幼稚,你們倆覺得李家出了這樣的事兒,還配跟咱們江家結親嘛。

你哥哥的基礎很好,再往上至少能看到正局級。

怎麼能掛上一個犯罪家屬的名聲?也幸好他們還沒孩子,多虧李絮的父親去年已經走了,這件事倒是還好處理一點.”

這些話一字不落的傳到了年京耳朵裡,他聽得是冷汗涔涔啊。

他這才真正看清了江家人的嘴臉,發現了江家人的虛偽。

合著江父面熱心冷,剛才的話全是騙李絮的,打得居然是這麼個主意。

黑呀!太黑了!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正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哪怕年京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始作俑者。

在得知真相之後,他也情不自禁為江父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一面而恐懼。

不能不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掂量掂量,多做一些打算了。

說真心話,他還真有點後悔,攀上這麼一門貴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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