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西邊的通道,就見四間倒座房。

過去這是號房,即“下人”的工作間,也是來訪客人等候主人面見的地方。

如今這裡則是進門第一戶租住的人家。

據房主老太太介紹,這戶人家姓翟,一家子共五口。

但非常不巧的是,也不知道這一家人今天到底幹嘛去了。

反正週日大中午的,這家人家門緊閉,鐵將軍把門。

從他們家門前腳踏車一輛都沒有,就能斷定。

翟家今天一定是有要事,才會全家出動,而且估摸一時半會的回不來。

不過儘管如此,寧衛民還是能夠從屋外觀察出一些有用的資訊。

像五號院裡這四間朝向最差的房,都為硬山合瓦清水脊。

比起扇兒衚衕2號院,那半瓦半灰的“棋星盤”屋頂可強多了。

另外,這翟家在整個四合院的位置,與扇兒衚衕2號院羅家的位置是極為相似的。

但人家的生活狀態,卻與羅家迥然不同。

不為別的,這皇叔的舊日宅邸面積寬闊得多。

房子又大又好不說,院子過道也寬敞,規制還完全。

這東四四條五號院儘管是偏院,但一共也有三進呢。

不是扇兒衚衕2號院那跟個羊圈似的,就一圈兒外牆的小院能比的。

這倒座房的第一進,可是完全被翟家給佔了。

如果不是通道還是公用的,鄰居們還得由此借道往裡去,這裡就跟一個獨立的庭院差不多。

旁的不說,就看翟家的所有窗臺上下都很乾淨,頂多窗臺上擺著兩棵白菜而已。

根本不像一進扇兒衚衕2號院所能見到的,羅家那麼見縫插針的擺呀塞的。

什麼白菜、鞋墊子、牙膏皮、鞋後掌,全放窗臺上。

什麼蜂窩煤、破木板、小推車、爛坐墊、酸菜罈子,全堆在窗戶下。

人家翟家的牆根底下襬放的只有花盆。

足有小二十個,光養石榴花樹的大花盆就好幾個。

完全可以想象,真到了春夏枝葉茂盛時日,這裡就是個小綠洲啊。

論養花的條件,人家真比2號院強的不是一點半點。

這要讓同樣好花草的邊大爺看見,那非得羨慕死不可。

至於雜物棚和小廚房,其實是最說明實際問題的。

為什麼翟家門前就沒有那麼多的雜物啊?其實是因為人家翟家在緊挨著裡頭垂花門的地方,借用夾角山牆起了一排小房。

雖然房頂很簡陋,只是用一排石棉瓦壓上油氈,勉強做到不著風、不漏雨。

而且牆面用的是紅磚,與原建築的灰磚不大搭調。

但這的小房面積大啊,足有十多平米呢,能分成兩個房間。

一個儲物,一個做飯。

尤其是這小房也用了紅門紅窗,這與倒座房的樣式相當一致,也就有了點古建的意思。

反觀扇兒衚衕2號院,卻著實太慘了。

由於那是老百姓的民房,院子原本就小,過道也實在太窄。

羅家實在找不到地方修小房,結果就把座山影壁前面的位置給佔了。

感到影響了鄰居們的出入,羅家過意不去。

當初還給各家鄰居們送了點心,專門登門道了不是。

可修好的小房,也不過就五六平米而已。

當初羅廣亮被嫌棄,容身在小房的時候,就因為個子高,連腿都伸不直。

要說這裡外裡的差距,還真如兩個四合院原主人的身份地位一樣龐大。

不用說,這種情況對於寧衛民來說,自然是喜憂參半的。

他喜的是,房是真好。

果真如老太太母女說的,舊是舊,可真材實料。

而且空間面積明顯比民間普通四合院敞亮。

他憂的是,像這樣的房,租戶似乎過得滿滋潤,人家未必想搬走呀。

再往裡走,當然就得經過垂花門進入二進院了。

這個地方那可不得了,是相當值得駐足好好看看的地方。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垂花門可不是普通的門,它是建在四合院的中軸線上,位於一進院落和二進院落之間,用來區別內宅與外宅的關鍵之門。

舊時稱,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這句話裡的“二門”,指的便是這個垂花門。

《紅樓夢》中在林黛玉初進賈府時寫道。

“眾婆子步下圍隨至一垂花門前落下。

眾小廝退出,眾婆子上來打起轎簾,扶黛玉下轎。

林黛玉扶著婆子的手,進了垂花門。

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從這段文字就能看出來,“眾婆子”是女的,所以可以進,“眾小廝”都是男僕,禁止入內。

而且“林妹妹”還得在男僕退出之後才能從轎子裡出來。

舊日封建禮教的規矩之嚴可見一斑。

甚至不但對女眷做如此要求,就連到訪的外客也一樣得遵守。

過去客人來訪,走到垂花門前是必須要止步,先安坐於倒座房中喝茶的。

主人得到家僕通報,才會經過垂花門到外院,與客人相會。

因此,具有這個界限分明意義的垂花門,也就相當於內宅的門面了。

那麼越是身份高貴的大戶,便越是對垂花門重視,會盡可能建造得華麗考究。

即使大門不太考究的人家,如能擁有一道漂亮的垂花門,也會使得整個宅院的品味得到提升。

寧衛民今天在五號院裡見到的這個垂花門,無論形式還是規制,都是很可以的。

首先這個垂花門是建築在青石板臺階上,臺階有三級,這個地基造價就不低。

而且垂花門兩側還有左右對稱的茂盛花樹,顯得十分莊重典雅。

其次,這個垂花門的頂部是分兩重的。

門外部分的頂部是清水脊,而門內是捲棚頂。

兩個頂勾連在一起的交匯處,還有天溝。

這種特殊的設計,能讓垂花門所承接的雨水,有一半可以從天溝的兩側流出。

即便下大雨,房簷前也不會形成雨幕。

是既方便人員進出,又減少了雨水對垂花門的侵蝕。

最後,走入垂花門,還會發現兩側連線著好看又實用的抄手遊廊。

這東西是一種敞開式的長廊,屬於大戶人家內宅必不可少的輔助建築。

絕妙的地方在於,透過抄手遊廊,人們可以很方便的進出每一座房間。

尤其是下雨和下雪的時候,一點不妨礙人們隨意走動。

而且抄手遊廊還是一種很好的室外休息場所,內有彩畫,設有坐欄,還可以掛鳥籠。

如在屋子裡待厭煩了,大可以在坐欄上小憩,欣賞園內的風景。

寧衛民從外面看這道垂花門,感覺猶如一座華麗的磚木結構門樓。

而走到內院往外看這道垂花門,又覺得像一座華麗的方正亭子。

尤其是對這抄手遊廊,他更是喜歡的要命。

記憶裡諸多影視劇的場面,讓他很容易想象出舊日的皇親國戚,是如何在這個廊子裡閒逛、休息、逗鳥兒玩樂的。

又是如何靠著柱子坐在廊下,面對院子中那兩棵西府海棠樹傷春悲秋,吟詩作對的。

在過去不知多少個春天裡,院中綠蔭的枝葉中粉紅色的海棠花。

就是如他眼前這樣形似薄雲,端莊雅靜,滿院馨香……只是讓非常遺憾的是,這垂花門和遊廊的硬傷也不小啊。

比方說,在垂花門的功能性結構上,本應該是有兩道門的。

向外院一側的兩根柱子間安著第一道門。

這道門比較厚重,在過去,只有白天才會開啟供人通行。

到了夜間就關閉了,外院的人是進不來的。

另外在垂花門內側的兩根柱子間,會設第二道門。

這道門比較輕薄,被稱為“屏門”。

門扇則一般是四扇門,上貼斗方。

擱過去,屏門一般是關閉著的,起到了內院影壁的作用。

往往只有當內院有重大活動,比如婚喪嫁娶,屏門才開啟。

平日裡,內院的人想出門,一般是透過屏門兩側的旁門,或者透過垂花門兩側抄手遊廊進入外院。

但寧衛民卻發現,如今這道屏門已經沒了,顯然是為了方便大家出入給拆掉了。

另外就是對於垂花門來說,很關鍵的垂花頭也沒了。

要知道,這道門之所以叫垂花門,那是因為這垂花門的門簷柱不落地,是懸在空中的。

簷柱頭雕成花瓣形或者蓮花形,就像垂下的花朵,具有很強的美化裝飾作用。

可寧衛民看到的垂花門,只剩下兩個方柱頭,顯得突兀又單調,已經名不符實了。

破損最嚴重的就是抄手遊廊,畢竟是木結構的東西,許多地方年久失修,都朽壞了。

廊下和迴廊牆壁上的彩畫更是得到了近似於完全的破壞。

那些露出的原木色,以及斑駁的底灰讓這個本應該很體面的遊廊,對照著園內兩棵花團錦簇的海棠,顯得如同破落戶一樣的慘淡。

為此,寧衛民是越看越心疼啊。

他情知不同年代建造的四合院,青磚、藍瓦、木構件,屋簷的花紋、磚雕的樣式都不一樣,所以為了儘量能恢復原貌,他忍不住開口相詢。

想從老太太娘倆口中,知道這垂花門過去的柱頭是什麼樣子的。

屏門又是什麼樣的,彩畫的內容都有什麼。

這母女二人只好苦苦回憶,憑各自的記憶回答。

但她們說出的答案偏偏還有較大的差距。

當媽的說閨女過去太小,記錯了。

當閨女的也說媽媽歲數大了,整岔了。

寧衛民自然也犯了暈乎,不知道該信誰的話好了。

最後還是呂所長印證了老太太的記憶是正確。

但可惜這種古建的活兒,房管所的工人還幹不了。

所能做的修繕和翻建簡單而粗暴,僅僅是維持主結構的安全性罷了。

不過,呂所長也因此記起了另一件事,倒是件很讓寧衛民感到驚喜的好事。

那就是一進院,影壁前門的過道里,還藏著《二十四孝》的磚雕呢。

如果寧衛民喜歡這些裝飾的話,那隻要小心去掉那層灰,應該就能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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