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上所述,我們完全可以看出,寧衛民簡直是天底下最能佔便宜的人。

其實做到借雞下蛋還不算難,難的是像他這樣的滴水不漏,天長日久。

要知道,許多人雖然也善於藉助旁人的力量成就自己,但絕對到不了寧衛民這樣八面玲瓏,處處逢源的境界。

差距就在於大多數的人見著好處就不撒嘴,太急功近利了。

大概是因為這年頭我們的國人窮得太久了,或許也是重新啟動的私營經濟已經沒有了舊時商人的蹤跡。

現在涉足商海之人總是難以協調自己和旁人的利益。

本能的認可西方極其自私的一套——資本為王,贏家通吃。

卻不懂得經商就是做人,忘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而寧衛民恰恰相反,康術德的指點讓他貫徹通透了“和”字的重要。

他的商業追求就是好處均沾,人人有份。

他做事永遠都力求符合法、理、情,以此換得大多數人的支援與信任。

為了保證生意的安全,良性運作。

哪怕是一個看上去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只要是他商業中有用的一環,他都儘量不讓人家感到委屈。

這就讓他的商業經營完全成了一把皮笊籬。

就拿大年三十那天來說。

鄒師傅去醫院探蔣師傅的病,自作主張把這位京城料器廠裡吹料手藝最高明的大匠,請到東花市街道生產社來就職這件事。

寧衛民從頭到尾壓根就不知情。

根本無需他做什麼許諾,也無需他開出什麼樣的好條件來。

甚至連他一句話都沒要,鄒師傅就自己出面辦好了。

為什麼?就因為寧衛民平日待人接物,為人處事,全都到位了。

鄒師傅打來生產社幫忙的頭一天起,他對寧衛民是如何看重料器,尊重手藝人的,就看在了眼裡。

對其願意不計代價的發展料器精品的主張,也日益瞭然於胸。

他是發自內心的慶幸自己得遇貴人。

這樣好的地方,根本就是老天爺給他們手藝人留的福窩,誰不想來才不正常呢。

這就叫栽好梧桐樹,自有鳳凰來。

還別說,春節一過,蔣師傅來了東花市的生產社之後,的確感覺很不錯。

雖然廠房簡陋了點,可連牛主任、常玉齡在內,生產社的上上下下對他都很客氣,沒人把他當外人。

這裡的年輕人也比國營廠的職工好學、勤奮多了。

關鍵這裡是確實如鄒師傅許諾的那樣,料棍兒隨便用,產品造型有美院教授做技術指導和提供設計。

只要能出個好活兒,既不催你,也不逼你,一切以最終的成品說話。

總之,蔣師傅樣樣滿意,在這兒幹了一個禮拜,覺得心裡痛快多了。

不但身上什麼病都沒了,而且感到年輕了許多,特別感謝介紹人鄒師傅。

尤其元宵節那天,還趕上了寧衛民給生產社所有人發元宵節的紅包。

雖然蔣師傅才剛來,可生產社把他的待遇和鄒師傅、常玉齡待遇劃得一邊兒齊,不多不少發了他一百塊不用說,這更讓蔣師傅大大的驚喜,宛如進了天堂。

回到家後,蔣師傅很得意的在桌上把錢一亮,就和老伴兒吹噓起了生產社的種種好處。

尤為驕傲的告訴老伴兒,說生產社要給他開三百塊工資。

老伴兒正把錢拿在手裡笨拙地一張張數,聽了就嚇一跳,直說“你也真敢要,張口就是三百啊,人家那麼一個小地方,能給得起?”

但這話卻讓蔣師傅矢口否認。

“哪兒是我要的啊?是人家主動給的,老鄒就拿三百,我和他的手藝算同一等的,自然也三百.”

“就這,老鄒還說不是全部呢,說除了逢年過節有福利、有紅包之外,真要是產品質量、數量都提高了,那還會有額外的獎金呢。

要不是其他人都說是,我還真不敢相信呢.”

“你說我們廠總說這高階料器不賺錢,可人家這麼一個集體小生產社,怎麼就能掙來這麼多的利潤啊?”

老伴兒也覺得匪夷所思。

可想想,終究是無所謂的事兒。

“你管那麼多呢,往後你就只低頭幹活就完了.”

而且與之相比,反倒她的觀念發生根本性的轉變了。

“哎,他爸,原本我還尋思,你是國家正式退休職工,拿著公家退休金再幹私活,讓外人看著不好。

好像咱們家是過不下去了怎麼的。

我還真怕別人覺著你退了休工資拿的少了,才不得不去給人家幹活找補虧空。

可沒想到啊,人家這兒,錢給的這麼多,這麼痛快。

你要幹上一年,相當於你過去給廠裡幹兩年了。

咱要不去才傻呢。

對不對?誰愛說閒話就讓誰說去吧……”“可不,你說兩年,那還得是廠裡最好的時候。

打現在起,我可沒獎金嘍。

那得三四年.”

說著,蔣師傅就拿起菸袋鍋子裝了一袋煙,“叭噠叭噠”抽了起來。

看錶情,既有老年遲暮的落寞,又有老樹開花的欣慰。

沒想到,見他一抽菸鍋子,老伴兒這下又有話說了。

“你就不能抽個勁兒小點的,這幾毛錢一斤的山東菸葉子這麼嗆人!哎,我說,你如今也是一月掙三百的主兒了,該當買條好煙抽抽。

兒子還抽哈德門呢,都比你強.”

老太太是好意,心疼蔣師傅光知道掙錢捨不得給自己花。

可這話到蔣師傅這兒,卻照樣不屑一顧的反駁。

“好煙?我這就是好煙,夠勁兒。

你還別說我這菸葉子嗆,你跟我這麼些年,也沒見嗆死你一回.”

“至於那小兔崽子,他抽哈德門,花的是自己的錢嗎?就憑他那仨瓜倆棗的,過日子還不夠還不是淨找你這當媽的要錢了。

那小子給你買上幾塊點心,就能糊弄你一暈頭轉向.”

老伴兒聽這話,有點不樂意了。

“兒子孝敬我天經地義,兒子吃老子也是天經地義,這怎麼就不對了?何況他一家三口子人呢,底下還有你的親孫子,你就能眼看著他們緊巴巴的受苦呀?”

哪知道蔣師傅聽這話卻更不滿了,牢騷話一句接一句。

“切,就咱這兒子,兩耳朵扇風,敗家的祖宗。

這日子難道不是他自己過成這個樣兒的?”

“再說了,我要跟他一起這麼造,咱家有金山銀海也不夠花的。

我就抽我這個,又便宜又勁兒足.”

“還有你啊,不是我說,錢你別都給兒子了,怎麼也得給孫子攢點吧?兒子沒出息,現在看,也就是大孫子還有可能繼承我蔣家門的手藝了……”如此,老太太才不言語了。

其實還真不怪蔣師傅對兒子有成見。

蔣國強這小子也確實太不爭氣了點。

在廠裡這麼多年,除了天天臭吹鬍侃,就是追時髦,找流行,跟狐朋狗友打牌、吃喝。

花錢由著性子的來,根本不知道攢錢。

幹活上最喜歡偷奸耍滑,就沒給他爹真正的長過臉。

要不是他親爹把他放在眼巴前管著,這小子別說娶媳婦了,興許早就因為賭博進去了。

這不,老爺子這一退,這小子就真成了放養的羊,沒人管了。

成天在車間打牌,哪怕是塊兒八毛的,趕上手氣背,蔣國強也輸了不少的錢。

於是為了還債,他就活動起了心眼,打算去給勞資科的科長送點禮。

以便能把自己儘快調動到髮卡車間去,今後多掙點獎金。

可送禮的錢又哪兒來呢?老從媽手裡要錢也不行啊。

蔣國強琢磨了一圈兒,才想到自己一時興起玩了多半年,如今早已扔下的半本集郵冊裡,或許那些郵票還值點錢。

結果他帶著郵冊跑到和平門一掃聽,還真不算白跑這一趟。

他驚喜的發現生肖票是真漲了不少,他的郵冊裡恰巧就有一張雞年的雙聯張。

是他在郵局上班的初中同學知道他集郵,專門送他的。

如今有人肯出三十塊收,他這一賣,送禮的錢不就出來了?可命運就是這麼愛開玩笑。

把兩條用高價買來的石林香菸和兩瓶醉流霞送到業務科長家的蔣國強卻不知道,實際上廠裡的人工琥珀製品已經研製成功了。

他們這批被佔了傳統車間的人,很快就要成為新產品製作車間的工人。

這種產品的前景比什麼塑膠髮卡還好呢。

反倒是勞資科長,作為早已知道這個訊息的人,他還正想把自己親戚從髮卡車間調到新車間去呢。

不用說,聽到蔣國強提出這樣冒傻氣的要求來,勞資科長差點沒笑出聲來。

毫不客氣就收了菸酒。

把這事兒答應了。

瞧瞧,蔣國強這小子啊,這完全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呀。

但更絕的是,這事兒吃了大虧的人是蔣國強不假,可撈著大實惠的人,還真不是勞資科長。

因為這事兒咱們可得說明白了。

其一,在和平門,這雙聯雞票,是羅廣亮的兄弟小陶,按單枚價錢收的。

當天的實際價格應該在三十二、三十三才對。

而且第二天,這雙聯的行市就直奔三十五去了。

其二,勞資科長因為掌管著廠內職工崗位和津貼的權力,收禮再正常不過了。

所以怎麼處理這些收來的菸酒就很讓他頭疼。

直到他發現了黃化門大街慧民菸酒店在《京城日報》的廣告中縫刊登的高價回收菸酒的廣告,他的這種煩惱一下子就消失了。

因為此後,他就和慧民菸酒店建立了長期的合作關係。

每個月,他都會打電話讓菸酒店的人來登門取貨,把這些菸酒賣掉。

像元宵節過後,可不正是他變現的好時機嗎?所以蔣國強前腳剛送來的禮,後腳就又縮水了三分之一,又變回現金,進了勞資科長的兜裡。

至於那個接了勞資科長電話,應約前來,被勞資科長當成親媽一樣熱情款待的人。

說起來也不是旁人。

其實就是想當初寧衛民在郵票市場上,發現的那個縮脖兒罈子一樣的譚大姐。

她如今早就非過去可比了,在菸酒店,已經不怎麼幹日常雜務了。

專門負責外聯業務,可以說是菸酒店如今實際的經營者。

手底下也管著兩三個來菸酒店幹臨時工的年輕男女呢。

所以答案也就很明顯了,哪怕蔣家父子做人的理念,徹底的背道而馳。

可這爺兒倆,還有那收禮的勞資科長在內,實際上每個人都逃不開一張大網,全是寧衛民嘴裡的菜。

完全可以說,寧衛民這小子和《教父》小說裡的老柯里昂教父,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頗為神似了。

小說裡的老柯里昂,是依靠犯罪和財富,一手在人間製造處災禍,又一手挽救身邊人災禍的人。

他透過施恩與他人,來把自己的利益寄存,留待日後使用。

寧衛民呢?他也是在相當多的領域之內,一手製造需求,一手又負責解決需求。

同樣透過人情的往來,獲得了商業利益的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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