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人都在搶生肖票,耗子漲得真快啊!”

設計開發部的趙大慶興高采烈,手夾香菸根本顧不得抽,總是在空中揮舞。

“衛民,當初你說起碼能漲二十倍我還不信,如今就已經十幾倍了。

果然不出你所料。

可問題是這才哪兒到哪兒啊?現在就放貨,是不是早了點?”

跟著他又有點不好意思,終於嘬了一口煙,跟著解釋了一下。

“我不是貪心啊。

可……你不是說至少漲一年半嘛,鼠票漲個四五十倍也有可能嘛。

這勢頭這麼好,繼續上升的空間應該還挺大的吧?”

產品部齊彥軍也端著茶盞說,“是啊,現在生肖票一票難求,市面上能見到的貨源又少,越漲就越有人買。

最近倆月連那些郵票販子都學乖了,只進不出。

我們現在就出貨,豈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白白把錢送給旁人?”

沙經理則推了推鼻子上的金絲眼鏡,斟酌著來佐證郵票不該賣的道理。

“衛民,咱們都在外資企業上班,有些事,即使你不說,我們也明白。

月初我們參加你們壇宮北神廚的那場答謝宴就看出來了。

那些用步話機的都是特殊部門的人吧?最近你很少過來,都讓廣亮帶話,是不是也有這方面的顧慮?”

“可我認為,你謹慎點雖然應該,但要是為這個過於擔心政策風險,實在沒有必要。

當初你說的,這郵票本來就是允許買賣的,國家年年郵冊上的指導價格都在變,這就是說法律允許的。

而且你不是說了嘛,天塌了還有個兒大的頂著呢。

咱們炒郵票可和長春炒君子蘭沒法比.”

“這一年來我就一直關注長春的動向,別說,他們玩兒的還真大。

我看報紙上的訊息,居然有五分之一cc市民炒賣君子蘭。

一盆花能賣個好幾萬。

關東三宗寶,不如長春一棵草啊。

王潔實、謝莉斯為君子蘭一展歌喉。

畫家範曾為君子蘭作畫。

大師侯寶林為君子蘭說相聲,幾十萬人捲入君子蘭交易市場,一片沸騰,一片狂熱.”

“可如今怎麼樣呢?國家不但沒管。

君子蘭已經定為長春的市花了。

cc市還要繼續大力發展花卉事業。

支援群眾靠君子蘭發家致富,每戶至少要栽三到五株。

cc市召開新聞釋出會,取消原來所有的限價令。

要把君子蘭當成他們城市的立市之本.”

“所以我就想啊,咱們這郵票是不是也會獲得上頭的支援呢?這郵票的知識門檻可比花卉高啊,而且郵票炒高是可以讓國家郵政部門直接受益的。

憑什麼上頭放任君子蘭,而要管咱們炒郵票呢,沒道理啊!對不對?最起碼該平等對待!”

這一番慷慨陳詞,有調查有研究,沙經理算是露臉了。

屋裡的在座的人都為沙經理邏輯過硬的演說叫好。

策劃部的小顧甚至鼓掌,直說自愧不如。

認為沙經理不該管後勤內務,該管策劃才對。

甚至就連寧衛民也是點頭微笑,承認沙經理的見解有一定道理。

“是啊,郵票的文化層次可不低啊,又對國家稅收有益。

上頭理當大力扶持才對。

沙經理講的不錯,郵票還真的遠比什麼君子蘭更有發展潛力。

所以咱們炒郵票這件事,其實長遠看,還真的是大有可為。

即便眼下被人發現了,也不會造成太大的麻煩。

這些我都承認.”

但他話鋒一轉,又說,“但問題是,這郵票最近漲得太猛了。

鼠票八十塊一版,豬票的單價就已經到十五塊了。

狗票六十塊一張,雞票一百,猴票三百左右……”“這不挺好嗎?”

趙大慶忍不住插了一嘴,但隨後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了。

便不好意思的抱著拳頭,衝著寧衛民連連道歉。

“對不住,我是太高興了。

不是誠心打斷,寧經理,請繼續.”

寧衛民付之一笑,並無計較。

旁觀的其他人也都露出理解的神色,而且很快大家就都被寧衛民下面的話吸引了。

“我的意思是說,沒有長盛不衰的東西。

但凡商品,價錢就會有波動。

哪怕國家負責定價的年代,也會有調整。

就是君子蘭,也不是一路漲到頭的。

中間不是也經過動盪嘛。

那憑什麼咱們手裡的郵票就只漲不跌,與其要跌,不如咱們主動讓它跌。

這樣控制力度才強,也免得好處被別人提前分走.”

“衛民,你認為咱們的郵票要跌嗎?有什麼依據嗎?”

沙經理代表已經陷入思索中的眾人,正色提問。

“很簡單,猴票向來是生肖票的領頭羊。

在過去,所有的生肖票都是跟著猴票漲的。

也就是說生肖票的大行情都是以猴票為風向標。

那自然猴票一漲就漲得最多,其他的生肖票根據年份和發行量,會在漲幅上有不同的縮減。

很少出現猴票不動,其他生肖票自己漲的情況。

而只要猴票價錢下跌,其他的生肖票會跌的更多.”

“可最近這種情況反過來了。

如果大家還記得,年初猴票七十塊的時候,鼠票才一毛。

兩種郵票之間的對比是七百倍。

雞票十四塊五,也是鼠票的一百四十五倍。

但剛才我說過,猴票雖然漲了,但如今猴票和鼠票的差距已經變成三百倍了,雞票是一百倍。

很明顯,價格倍數開始倒掛了.”

“這種反常又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市場上的人開始對於猴票產生畏高心理。

不敢買入追高了。

他們只敢繼續炒賣價格更低的鼠票和豬票。

那麼大家不妨想想,如果猴票開始滯漲了,一連幾天價格不動,這時候會不會有人開始拋售猴票?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寧衛民的話無疑切中了整件事的關鍵點,整個屋子立刻變得一片寂靜。

只有香菸燃燒的藍霧,在陽光照耀中嫋嫋飄散著,襯托著數張神色變得緊張的臉。

就連沒有參與會議,自己在一邊看報紙的羅廣亮,拿撲克牌給自己算命的小陶,都似乎聽明白了。

他們同樣停止了各自手裡的動作,帶著震驚的表情把目光注視到寧衛民的身上。

“……其實這很正常,郵票的發行價又在票面上印著,比成本不清不楚的君子蘭更容易看到漲幅。

想想吧,1980年到今天才多久,猴票就從票值八分就變成了三百塊。

這是三千多倍的漲幅,明明白白可以算出來的,老百姓誰不害怕?誰還敢沾包?”

“而且猴票已經大大超過梅蘭芳小型張了。

那小型張可是1962年發行的三塊票值。

正因為如此,我雖然長期看好生肖票,更看好猴票。

但在這波行情裡,很明顯,猴票的民心基礎已經差不多到頂了.”

“如果還想讓猴票上漲,不是不能,但那就不可能舒舒服服坐轎子了,我們躺著賺錢別想了。

得靠咱們自己拿錢往上硬抬價……”話到這裡,沙經理已經被說動了。

他一拍腦門。

“有理,有道理。

什麼東西就怕比,這麼說,這行市還真是差不多了.”

跟著他就開始轉變立場,為寧衛民張羅。

“大家都怎麼想的,還有什麼疑問沒有?我現在支援寧經理,寧經理不愧高人,見微知著,邏輯講得通。

我也認為是到了該賣的時候了.”

“支援!”

“同意!”

“可以!”

“賣吧!”

“好險啊……”在座除了寧衛民以外的九人,全部舉手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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