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延禧宮內。

葉芳愉同樣心情複雜。

她站在簷下對著兩個小娃娃看了好一會兒,初時是驚疑不定,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之後反應過來,霎時變得又驚又怒,隱約中還有幾分後怕。

“紫鵑,快,快去!”

她聲音顫抖,連喚了好幾聲。

——其實也不用她吩咐,早在看清門檻上掛著的是何人時,紫鵑便已拉著幾個小宮女奔過去了。

一時間,延禧宮忙得是人仰馬翻,場面慌亂程度堪比封禁那日……

*

擦汗,檢查體溫,脫去鞋襪和外裳散熱,緊接著投餵兩杯甜滋滋的蜜水。

等杜嬤嬤帶人準備好熱水和乾淨的衣裳,葉芳愉板著臉將兩個小娃娃放進了同一個浴盆裡。

她在生氣,卻不是生保清和小太子的氣,而是氣乾清宮的宮人。

方才在等待熱水的間隙裡,青緹忽然來報,說是延禧宮外拐角處,有十來個宮人鬼鬼祟祟地湊成一群,時不時探出頭來檢視延禧宮的動靜。

葉芳愉察覺有異,便讓青緹出去詢問了一番,這才知曉他們竟是秘密護送保清和小太子回來的乾清宮宮人。

從他們口中,葉芳愉模糊拼湊出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據說保清和小太子下午在乾清宮受了好大的委屈,兩個小娃娃抱在一起哭了至少得有一炷香的時間。

“逃”出乾清宮前他們方才沐浴過一次,剛穿好衣裳,紮好小辮子,兩人就“密謀”著要跑路了……

又據說,“出逃”之前,太子身邊的管事嬤嬤忽然吩咐,將一個伺候在太子身邊的奶孃拉去掌嘴三十下。

“出逃”之後不過一刻鐘,這個奶孃就被皇上下令押去了慎刑司。

……都到了這個地步上,她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偌大一個乾清宮,幾十上百伺候的宮人,居然就讓一個奶孃欺負到了兩位小阿哥身上去!

真是心疼死她了。

想到此處,葉芳愉給保清抹臉的動作頓了頓,隨後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起來,如同鵝毛拂過一般輕輕擦拭了幾下眼眶周圍,便收起了帕子。

“額娘……”保清忽然聲音軟糯地開了口。

葉芳愉循聲看去,以為他要訴苦,誰知小娃娃卻像從沒受過委屈一般,笑眯眯拉起旁邊弟弟的手,往上舉了舉,語氣炫耀地對葉芳愉說道:“額娘你看,我的手比弟弟的手大!”

“弟弟的手胖胖的,還短短的!”

兩句話,成功將一旁的小太子羞成了粉紅色的疙瘩麵糰子。

他飛快抽回自己的手,一把抓起飄在水面上的小方巾,試圖把小肉臉隱藏在方巾之下。

眼睛不住往下,在浴盆裡看來看去,就是不敢看向葉芳愉。

心裡實在是委屈死了,嗚嗚嗚哥哥大壞蛋!

他只是還沒有長大而已。

等他長大了,手手就會變長,腳腳也會變長的。

而且、而且李嬤嬤說了,他不胖!他就是肉肉有一點點多……

葉芳愉留意到小太子的窘迫,擔心他用溼答答的方巾捂住小臉會容易喘不上來氣,亦或是不小心喝入洗澡水,便伸手把方巾拿開,換了一塊乾的遞過去,溫柔笑道:“用這個吧.”

小太子怔愣片刻,才不好意思地接過來,胡亂蓋在了臉上。

眼神一時飄得更厲害了。

……哥哥的額娘好好啊。

*

快速給保清和小太子洗完澡,換好衣服,葉芳愉看了看正殿角落擺著的琺琅落地鍾,發現時間已然流逝了半個時辰。

偏殿的晚膳估計都涼了,只得吩咐宮人重新熱過。

在短短十幾分鐘的等待時間裡,葉芳愉可謂是眼界大開,看著對面榻上的兩個胖寶寶給她生動演繹了一出“扁寶寶”是怎麼來的。

——剛洗完澡時,兩人還很有活力。

被放到榻上後,很快手拉著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些什麼,然後一個錯眼沒看的功夫,兩人就玩起了“你撲倒我,我撲倒你”的遊戲。

嚇得紫鵑和青緹趕忙把榻上的小牙桌搬了下來,又仔細護住邊緣,防止他倆滾到地上。

而等葉芳愉換過衣裳從內室走出來,兩人就似鬧夠了,安安分分地並排跪坐在窗邊,對著院子的花草樹木開始了“你問我答”環節。

沒多久,兩人的小肚子同時叫了幾聲。

背脊就好像瞬間沒了挺直的力氣,手肘一點點往窗框上落,小腦袋也跟著低垂,最終不堪重負,無力地趴在窗邊,活似兩個布偶玩具一般。

再過一會兒,肚皮又叫喚起來,小娃娃們便頹然倒在榻上面朝天,兩隻肉手交叉放在軟乎乎的肚皮上,目光幾近呆滯地望著天花板,徹底沒了嘰嘰喳喳說話的力氣。

從前總是圓滾滾的小肚子,就這麼在一聲又一聲的哀鳴中,逐漸變扁。

再是性格強硬的人看見這一幕,也會不由得軟了心腸,舉手投降。

青緹第一個沒忍住,“娘娘,要不先給大阿哥和太子殿下喂些點心?”

點心?兩個小娃娃同時豎起了耳朵。

葉芳愉十動然拒,“飯前用了點心,正餐就吃不下了.”

吃不下正餐,營養就跟不上,抵抗力不足容易生病不說,以後還可能長不高。

紫鵑在旁邊欲言又止,想說娘娘您快睜眼看看吧。

大阿哥和太子殿下,這,打眼一瞧,伸手一摸,渾身上下就沒有哪一處不是肉嘟嘟的,便是一餐不吃,營養也充足得很!

又何苦眼睜睜看著他們這樣捱餓呢?

看得人怪同情的。

葉芳愉沒留意到紫鵑的神情,不過想了想,還是吩咐青緹去催,“跟小廚房那邊說,熱好幾個菜就先上幾個,其餘的慢慢來,邊吃邊等吧.”

“是,娘娘!”

青緹表現得異常高興,連行禮都忘記了,應答一聲後就飛快轉身往外跑。

*

不多時,餐畢,葉芳愉又把保清和太子帶回了正殿。

此時約莫即將四點,日頭逐漸朝西斜去,陽光卻依舊毒辣。

李嬤嬤跨入延禧宮時,看見院子裡有宮人正在抬著水桶,往地板磚上均勻灑水,好叫熱氣能消散得更快一些。

瞧見她進來,宮人們不約而同停下手裡動作,雖不清楚她的身份,依然過來行了禮,“敢問嬤嬤是哪個宮裡的?”

李嬤嬤笑眯眯地回答:“我是從乾清宮來的,奉萬歲爺的命令來接太子殿下回去.”

“太子殿下跟娘娘在一塊兒呢,您稍等,奴婢這就去通傳.”

此時宮人群中走出來一個面貌清秀的小宮女,在知曉了李嬤嬤的身份後,依舊錶現得落落大方,絲毫不膽怯。

她先把李嬤嬤引至陰涼避光的屋簷下,後才走到正殿大門跟前敲了敲,得到裡頭一聲“進來”後,推門而入。

不多時,又從裡頭走出來,“娘娘讓嬤嬤進去呢.”

“好,我知曉了,多謝你替我通傳.”

李嬤嬤很有禮貌的朝她道了謝。

進入延禧宮正殿以後,出於習慣,李嬤嬤先環視了一圈,看見裡頭簡約而又不失清雅的裝潢後,心裡暗自點了點頭。

想這位不愧是得兩位老祖宗和先皇后稱讚過的,身為庶妃之首,又養育著皇上現如今名義上的皇長子,平日裡所用之物卻無一奢華,聽聞也不愛穿金戴銀,想來是位品性高潔的妃子。

這也是她得知太子來了延禧宮後,沒有著急帶回的原因之一。

看完裝潢,她徑直繞過屏風走入內室,“老奴見過庶妃娘娘,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大阿哥.”

說完,蹲下行了個鄭重的禮。

“嬤嬤快請起.”

葉芳愉被嚇了一跳,連忙喊起。

李嬤嬤笑著答了聲“是”,緩慢起身的同時,順勢抬頭。

她從前跟在太皇太后身邊伺候時,曾遠遠見過入宮參選的那拉庶妃幾次。

猶記得那時候她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樣貌雖還未長開,但勝就勝在膚白似雪,笑容自信又明媚,哪怕只有五六分的清秀,也叫人看了難以忘懷。

經年過去,應是越發明豔動人才是。

熟知……卻成了這麼一副似蹙非蹙,扶風弱柳的羸弱之態。

李嬤嬤驚訝過微微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迅速調整好面部表情,不動如山道:“庶妃娘娘,老奴是來接太子殿下回乾清宮的,敢問太子殿下……額?”

話至一半,霎時被眼前一幕給嚇得失去了所有的表情管理能力,

“太子殿下您這是在做什麼?”

淡定的笑容出現絲絲皸裂,李嬤嬤顫了顫雙手,疾疾向前兩步,欲把坐在地上抱著那拉庶妃左小腿,使勁晃盪的太子殿下給抱起來。

然而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太子殿下一把推開了。

原本只會一兩個字詞往外蹦躂的小娃娃,氣得說話都流利了不少,他抬頭衝著李嬤嬤又兇又委屈地喊:“不要,不要回乾清宮!”

李嬤嬤瞬間駭然:“您不回乾清宮,能去哪裡呢?”

“跟哥哥住,住在這裡.”

“可您不是庶妃娘娘的孩子,無法住在延禧宮啊.”

“那就讓哥哥,跟我一起去.”

李嬤嬤聞言哭笑不得,“乾清宮可不是誰都能居住的,您是太子,自然能住……”

話還沒說完,就被小太子眼神亮晶晶地打斷了,他想起來上個月經歷的那場儀式,異想天開且結結巴巴地道:“是不是,讓哥哥也做太子,就能跟我一起了?”

“那把哥哥額娘,也封做太子,把伊爾哈姐姐,也封做太子,把雅利奇姐姐,也封做太子,叫她們每天都,都陪我玩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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