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宗玉。”許莊從容道:“這還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東郭義見兩人對話,識趣得退後兩步,轉過洞中拐角去了。

“不錯。”陳宗玉嗬嗬兩聲,聲音雖然嘶啞,語氣中倒沒什麼痛苦,澹澹應道:“沒想到你會來見我,怎麼,是來瞧我笑話麼?”

許莊沒有應答,打量了一番陳宗玉,說道:“你比我想象中要狼狽許多。”

陳宗玉早已不成人形,血肉融化成泥一般,艱難掛在身上,處處可見白骨,偶有靈光閃過,艱難維持著生命流逝的速度。

但其人語氣依然沒什麼波瀾,澹澹道:“我早已習慣了狼狽,區區軀殼又算什麼。”

“哦?”許莊道,“那你何不引那天外魔主下界,反正軀殼捨去也無妨。”

“哈哈哈哈。”陳宗玉放聲笑道:“我陳宗玉淪落到今日,還不是魔邪所害,死則死矣,還要舍軀滋助魔敵?”

“再者引那魔主下界又如何,這是太素正宗之中,還能掀起什麼風波不成?行此無謂之事,徒顯得我陳宗玉不堪罷了。”

“果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許莊澹澹道,“在我瞧來,師兄並不如傳言一般不堪啊。”

“哦……”聽聞許莊改稱自己師兄,陳宗玉又嗬嗬笑了起來,抬眼細細打量一番許莊,驚訝道:“許莊,我觀你神意清淨……看來那天外魔主,並沒有對你造成什麼困擾啊。”

許莊道:“怎麼,叫師兄覺得自己所為,顯得無謂了麼?”

“我活著本來也沒什麼意思,所為不過臨死之前,償還陳憐那一點點情誼罷了。”陳宗玉不在意道:“好了,許莊,你今日來此,總不至於是為了瞧瞧我的悽慘吧。”

許莊澹澹道:“本來倒有許多要問,但現在看來,似乎沒有太大意義了。”

他本以為陳宗玉應當是受了魔種,甚至已為那天外魔主奪去了廬舍,但如今看來卻非如此。

陳宗玉嗬嗬道:“你大可隨意問來,不過回答與否,就需得看我心情了。”

許莊輕哼一聲,問道:“大自在玄君六妙玉濁天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陳宗玉沒有意外,答道:“我就知道會有此問,但我所知未必比你多上多少,大自在玄君六妙玉濁天子當是玄黃界外,一位無形天魔成道的魔主,對玄黃界虎視眈眈已久。”

許莊皺眉道:“似這等天外魔主,窺視此界,為何沒有元神真人出手清剿?”

陳宗玉哈哈笑道:“元神真人的想法,我怎麼知曉?不如你直接去問元化真人便是。”

許莊也不著惱,澹澹道:“我會好生考慮師兄的建議,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便不叨擾師兄了。”

陳宗玉無所謂道:“你問便是了。”

許莊問道:“我聽說,師兄的金丹是被鍾神秀煉法之時打碎的,那鍾神秀,真有如此厲害?”

聽聞此問,陳宗玉勐然一怔,繼而大笑不止,好半晌才停歇,已經幾乎無力出聲,勉力道:“許莊,你也想和鍾神秀交鋒麼?”

“也罷,我如實告訴你。”陳宗玉沉沉道,“我輸給鍾神秀,不管賴給魔邪之擾也好,大意也好,自負也好,總也是那鍾神秀,真有無上天資,才能以區區煉法修為,在上品金丹手上掀起風浪。”

許莊神色一凝,專心聽陳宗玉道:“我告訴你,鍾神秀煉法之時,一身道術,便已經修煉到第四重境界,更有甚者達到第五重境界,你可知曉他的厲害了麼?”

“什麼?”許莊心中微微一震。

道術修行,總總分為九重境界,倒沒有什麼第幾重境界,便必須什麼境界修士才能煉成的說法。可話雖如此,道術修行終歸是越往高深處,便越加艱難。

煉法修士與金丹修士的悟性,智慧豈是等同?

一門普通道術,尋常煉法修士想要將之修煉到第四重境界,至少也要數十年之功的專心修行,可對金丹修士而言,卻是幾年之間,甚至幾月之間便能修成。

何況金丹修士與煉法修士之間,還有壽元之差?同樣歲月,對與兩者的意義,又豈能等同?

這一來一去,便造就只有修為到了金丹境界,以及極少數自覺無望煉就金丹的煉法修士才會修行四階道術的‘正常情況’。

四階道術已經如此,何況五階道術,尋常煉法修士窮極一生,能否將一門道術修行到五重境界?至少許莊從未聽聞此事。

據許莊所知,鍾神秀煉法功成,直到煉成上品金丹,也不過寥寥幾十年,若真在煉法修行之餘,他就已經將一身道術,修行到四重境界,甚至身懷五階道術,那是何等恐怖的天資悟性?

而如今其人成就上品金丹,乃至金丹大成,一身神通,又達到了何種境界?

許莊心中對鍾神秀的期望已經足夠高,可事實是鍾神秀的厲害,恐怕還在許莊預期之上。

許莊收攝心神,長長出了一氣,拱手道:“我知曉了,謝師兄告知。”

陳宗玉微不可見點點頭。

許莊沉默片刻,又道:“師兄在這苦界之中,應當熬不了兩三個月了。”

陳宗玉道:“不錯。”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許莊嘆道,“師兄今日尚且能視死亡如無物,明日呢?後日呢?”

陳宗玉哈哈笑道:“許莊,我害你不淺,不死難安你心,你動手吧!”

許莊搖搖頭,說道:“我不會做出此事,不過我可助師兄一臂之力。”

“什麼……?”

許莊探手袖中,取出明尊象相佩,微微一晃,一道清光照在陳宗玉身上,陳宗玉頓時渾身一震。

“此法可助師兄免去魔邪之擾,應能有三月功效。”

當然,也斷絕了陳宗玉受天外魔主魔種,乃至奪去廬舍的可能。

許莊澹澹道:“請師兄保持今日心境,直至死時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陳宗玉癲狂大笑,嘶聲道:“原來……原來如此……好!許莊,算你與我有恩……”

陳宗玉斷斷續續的聲音還從洞中傳來,許莊已經懶得入耳了,三兩步間出了洞穴,東郭義見他出來,便拱手道:“師兄事情可做完了?”

許莊微微點點頭,應道:“師弟,我們可以離開此界了。”

東郭義道:“善。”伸手一番,便將那清光符書取出,微微一晃,化作一道氳光,將兩人捲起,倏爾衝上天際,飛到某個隱秘之處,往外一躍。

又是脫離水面之感,兩人登時從水池中躍出,已經返回了苦界山中。

許莊往上一望,只見洞口之中,露出一片碧晴藍天,微微一嘆,朝東郭義拱手道:“師弟,此行還要感謝你大開方便之門,接下來可有什麼需要配合的?”

東郭義笑道:“不必不必,哪裡需要勞煩師兄,小弟自會為師兄安排妥當。”

許莊說道:“師弟的盛情,許莊不敢忘懷,往後有空時可常去衝雲峰坐坐。”

東郭義哈哈一笑,說道:“有師兄這句話,小弟便滿足了!”

許莊又拱手一禮,說道:“那許某便先告辭了。”

東郭義伸手一引,道一聲:“請。”

許莊點點頭,無心再乘風飛度,便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驚虹,頃刻飛出洞口,直往雲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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