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既定之數

雲夢大澤。

太素正宗本來便非與世隔絕的仙門,四百年來世事移轉,瞧去雖然仍是仙家淨地氣象,其實確已有了不小的變化。

太素正宗以東,神木通天築架,延伸出數個懸埠,常有寶船雲舟浮停,許多太素門人三三兩兩集結在此處搭乘雲舟。

以往太素門中,其實只有某些特殊時刻,尤其宗門排程之時,才會出現這般群結隊出行之景,但在今時今日卻似成了慣常。

這是因為匯往此處的太素門人,都是去往東方,越過萬里河山,再沿中原南嶺一路行進,直至一處已在神洲掀起百年風波的上古仙藏——

嶺東仙府。

許莊降下極天,目光跨越空間落在此處,只見神峰一柱,豎立如尺,直插雲海,雲上一片玉宇瓊樓,飛洞流泉,玉龍噴瀑,煙嵐繚繞,亦真亦幻,仙境朦朧。

“這就是嶺東仙府?”許莊目光微閃,第二元神一二百年以來都在關中,對於這座上古仙藏出世,雖然稍有聽聞,但是並沒十分興趣關注。

這座仙藏現世至今,出入其中的皆是煉法金丹修士,元嬰者都不在多數,還不至於引起許莊興趣,只是今日一見,卻是忽然發覺些許端倪。

且先不談那似在現世,實在小界的雲中仙宮,這一柱神峰顯然不是此處本來地貌。

自然,仙府出世改變地貌也是正常之理,但即使不說許莊對於此處有無印象,作為元神真人,他也能夠看出滄海桑田的痕跡,甚至對其前後變化了然於胸。

而這一處神峰,它真真切切存在此處,並與地脈渾然一體,但是周遭的地貌以及大地的痕跡,都並未留下這座山峰形成的歷史,它既不是自然產物,也不是外力塑造——

這種強烈的割裂感,在能夠看透事物本質的元神真人眼中尤為清晰。

許莊收回目光,思索著往雲夢澤中疾馳而去,未久便已到了正宗之上,想了一想,倒是未急著前往掌教雲宮,只是抬手發了一道飛書而去。

其實不僅是他,道辰真人也已閉關許久,此前事發突然,他前往掌教雲宮請下太素闢虛劍,道辰真人都沒露面,如今雖有事需與他商議,但倒不必急於一時。

發去飛書之後,許莊卻又將遁光一折,趕到了琅嬛樓中。

琅琅嬛樓一如往常,就連書仙道人也依然是那般模樣,甚至在這一場突然的事態之中,他好似都無所覺一般,發覺許莊到來,面上竟還露出驚訝之色,道:“許小子,你……”

他頓了頓,收斂了些神色,不過語氣還是有些複雜,說道:“你竟如此之快就渡過災劫了。”

許莊搖了搖頭,說道:“晚輩也是迫不得已。”

“哦?”書仙道人問道:“這又從何說來?”

許莊便將遭遇厄聖樊降下災劫的前後一一道來,書仙道人眉頭越聽越皺,不由道:“能夠渡過此劫,也是你小子本事驚人。”

“上玄宗的鐘小子也三四百年沒有訊息了,我恐怕他已死在災劫之中。”

“什麼?”許莊眉頭不由一皺,有心再問,卻也知曉書仙道人亦無所知,一時不由默然。

書仙道人也沒在意,臥在雲上自言自語道:“招災降劫,劫法什麼時候有如此神通了。”

許莊搖了搖頭,暫時斬去雜想,說道:“晚輩推測,厄聖樊能有這般手段,應當另有原由,但是當無可能沒有負擔。”

“理當如此。”書仙道人微微點了點頭,又道:“或許此子應劫而生,天賦異稟,也說不定是那《先天劫運真經》又有改進,先天魔君畢竟乃是自比魔主之輩……”

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搖頭道:“罷了。”

書仙道人話裡似對先天魔君這等人物都有不少了解,許莊聽著暗覺訝然,見他不願再說,頓時有些遺憾。

“好了。”書仙道人翻了翻手中道書,似乎覺得沒有什麼可讀的,隨口道:“你每到琅嬛樓來,總有許多問題,這番想必不會例外。”

許莊聞言一笑,他自是有許多問題的,而且也不恥發問,不過念頭轉過,卻將才方生出的疑惑問了出來:“前輩可知嶺東仙府來歷?”

“不知道。”這或許是許莊首次在書仙道人處得到這種答案,書仙道人道:“玄黃界上古仙藏多了去了,我又沒有前去瞧過,哪裡知道來歷。”

“或許你可說說其中詳情,可有顯眼陣法,禁制,又或者出世什麼絕世寶貝,上乘道書?”

“我也未曾進過。”許莊道:“之所以有此問,是因晚輩方才所見……”

他將嶺東仙府那神峰的異狀說來,沉吟道:“晚輩思來唯有一種可能,嶺東仙府的出世乃是因有高人施為,並且他抹去了任何人為跡象……”

“但是如此一來豈不更加顯眼違和?”

“……”書仙道人道:“這種問題也要刨根問底,你倒真是個求知若渴的。”

許莊哈哈一笑,自言道:“我有無窮貪婪。”

書仙道人聳了聳肩,說道:“我確知曉一二,不過依我所料,那並非是你所猜想的高人施法所為。”

“哦?”許莊挑了挑眉,道:“還請前輩教我。”

書仙道人翻著道書道:“陵谷滄桑,四海揚塵,這在長久的歲月中都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是雲夢澤,萬萬年前也可能是連綿山野。”

此話似與許莊之問無關,但他只是仔細聽著,果然隨著書仙道人娓娓道來,他也不禁目光一凝。

“你有沒有想過,那道神峰乃是上古,遠古之時,就已屹立在那,支撐著那仙府的存在呢?”

許莊道:“前輩的意思是?”

“如你所想。”書仙道人道:“那神峰,那仙府,都是跨越時間而來,又或者,從歷史之中重現。”

許莊不禁道:“玩弄時間,豈非天仙之能?”

“哈哈哈。”書仙大笑道:“你也可以將之稱作天人功果。”

“所以……”許莊正待追問,但書仙卻道:“不過此事並非人為,玄黃界自古以來,或者漫長無比,也或者十分‘短暫’,總之每過一段時間,便會有這等異象發生。”

“每當此時來到,什麼上古道藏,仙家府邸,甚至古之福地洞天,又或者荒山野嶺,破落山村……都有可能出現。”

許莊心中一震,不由道:“所以或長或短,每過一段時間,玄黃界便有風雲際會,英才輩出。”

不僅如此,這種異象不僅代表著機緣降世,還暗藏著時間的莫名變化,玄黃界究竟為何會有這種異象出世,是否關係……天仙道果?

許莊不禁暢想,書仙道人卻只是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說道:“或許有此些許原因吧。”

……

——

許莊離開琅嬛樓時,已又過了許久,他沒再往何處,徑直返回了衝雲峰。

到得峰頂之上,許莊才忽然發覺,峰頂之上竟已有一人正在等候。

此人身量極高,若與尋常男子相較,恐怕高出兩頭,不過體態卻不雄壯,頗有一種勻稱之感,戴魚尾冠,著素白法袍,手捧拂塵一杆,絲似玄冰蠶縷,精巧華美,柄卻不見雕琢,好似老龍盤根古木一隻。

許莊降下雲頭,見此拂塵,頓時目光微訝,這豈不是開派祖師抱玄子所捧拂塵,凡是拜過祖師玉像者,絕無可能瞧不出來。

再觀眼前之人,其貌英昂,身量又與常人迥然,雖然許莊並未見過真人,卻也不難辨別。

許莊稍是一整衣袍,恭敬禮道:“見過形陽真人,叫真人久候了。”

雖然同為元神真人,但是眼前之人身為七代祖師,與他班輩相差極大,又是道之先行,許莊自當尊敬一些。

倒是形陽真人微笑應道:“道妙真人多禮了。”

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俗家姓霍,名曰少清,尋常時候我慣不用道號,道妙真人喚我名、姓皆可。”

太素正宗對於道號的使用並無十分嚴厲的規矩,就是如今也有許多真傳弟子,煉就金丹之前早已用慣本名,尋常不用道號的大有人在。

“少清真人。”許莊並未太過意外,拱手應了一聲,又道:“真人不在洞天持定,怎麼現身在此等待?”

少清真人微微一笑,說道:“不過一具第二元神,稍微行走還是無恙的。”

“哦?”許莊聞言略覺訝然,不由瞧了少清真人一眼,果見其身清淨,並無劫氣繚繞,沉吟片刻不由一笑,道:“原來如此,早知少清真人是以第二元神壓陣,晚輩稍微耍滑也是無礙了。”

“哈哈哈。”少清真人搖頭笑道:“貧道這具元神,可不能與你的三元法身相比,我以天擊雷劫水為寄煉成此身,法力雖然不低,手段終究還是侷限,真個對上血陽,卻不敢說能有幾分把握。”

許莊倒不知曉,少清真人此言是否有幾分謙虛,想了想道:“鬥法本來變化萬千,對上血陽這等高人,誰又能夠言說把握呢?”

許莊此言倒也不是空話,真若叫他再與血陽放對,他也不會因為已有勝績就敢輕視對方,當然,自也不會沒有信心。

經此一陣,他對自己如今神通當然有所估量,若論修為道行,真與二劫真人比較起來,自己其實略處下風,顯然一劫二劫之間差距還是不容小覷。

不過許莊自覺以他一身道術神通,這點差距不說可以忽略不計,至少足能彌補,而且他手段繁多,變化莫測,應對何種對手,較量起來總能應對自如,屢出奇招,這卻是他人所無法彌補的優勢了。

少清真人對於此言只是笑而不語,轉過話題道:“無論如何,此番還是多虧了你及時回返。”

“沒想到幾百年未歸,門中便出了你如此驚豔的後輩。”

許莊搖了搖頭,倒沒謙虛之言,只是忽然問道:“我有一事不明,還請真人指教。”

少清真人道:“但說無妨。”

許莊沉吟道:“其實我本來猜想,冥河宗或有逼迫真人出手之意。”

少清真人微微點頭,許莊便接著道:“可我見赤河部的舉止,卻又似乎並非如此。”

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將赤河部與幽河部之事說了,尋求少清真人的意見,卻不料少清真人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冥河宗果然是太乙宮……”

少清真人遊歷宇宙,見識甚廣,自然不會沒有聽說太乙宮的驚天變局,但他頓了頓,卻沒再說下去,轉而道:“道妙,你可知道,有些機緣是有既定之數的。”

“嗯?”許莊不知少清真人為何說起此事,只是道:“這是自然。”

少清真人點了點頭,又說道:“我想你一定很疑惑,冥河宗為什麼能順利在玄黃開宗立派,其實我也不知其中具細。”

“但我知曉,玄黃界的既定之數,是不可能輕易增添冥河宗一個名額的,所以冥河宗想要插足其中,就必須爭,唯有爭。”

許莊微微眯了眯眼,不過並未急著發言,少清真人也未將話講完,他道:“但是如何去爭?不同的人便有不同的想法。”

“所以是否從我太素頭上去爭,便是幽河部與赤河部的分歧所在。”許莊道。

“錯了。”少清真人微笑道:“是從我霍少清頭上去爭。”

“什麼?”許莊聞言不由一怔。

少清真人悠悠道:“道妙,在這個時代中,有許多人都想把握風雲,爭做定鼎時代之人,你覺得你有資格嗎?”

少清真人問完,並沒有等待許莊回答,他微笑道:“我想以你的天資,早晚能夠功至陽真,屆時風雲走勢就在你的手中了。”

許莊忽然便明白了少清真人所言,他目視眼前之人,有一種直覺告訴他,即使少清真人真的被逼出手,其實一切也在把握之中,恐怕就算提前經渡雷劫,他也無所畏懼。

就如許莊經渡風災一般,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揣度自己能否渡過災劫,但永遠都有一種人,能夠無所畏懼地行走在追求大道這條滿是枯骨的道路上。

許莊道:“我想,真人很快便能成為把握風雲之人。”

少清真人哈哈一笑,元神真人最為艱難的一步,在他口中就如輕風細雨一般,他自然道:“理當如此。”

許莊默默點了點頭,兩人沒再如何閒敘,少清真人便待離去,許莊又道:“上事殿主不在門中,明日我待與掌教真人商議,如何處置此行擒拿之人,真人可有主意?”

少清真人微微一笑,言道:“既如此,明日我會到場旁聽,屆時再議吧。”

許莊點了點頭,道:“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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