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為止，兩人還沒有一句臺詞，完全靠動作和眼神交流。
但是莫名其妙的，片場所在的每個人都讀懂了場景傳遞而來的資訊。
兩人看似誰都沒有說話，但是總感覺有陰影在平靜水面下躁動且張牙舞爪，好像風雨欲來。
這場戲在江棠的分鏡頭劇本里，是場一鏡到底的長鏡頭，要求兩人的表演連續而不中斷，此時的攝影裝置圍繞著軌道在兩人身周繞了一圈，又隨著江棠利落包紮結束後起身而搖臂拉高。
江棠看似隨意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眼神卻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環境的一切細節，她面對著窗戶，逆著夕陽昏黃的光，神情也壓在陰影裡晦暗莫測。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她終於開口說了第一次臺詞，壓抑著濃重的怒火，想要質問又不得不剋制理智，隱隱往身後瞟的視線也暗藏試探。
蹲在地上的唐詞還在收拾江棠包紮後留下的殘局，她按壓傷口後的帶血紗布、酒精消毒後的棉片，還有旋開蓋子沒有關上的藥膏，都在他細緻的動作下一一掃進垃圾桶或者收進醫藥箱。
“……抱歉。”他收拾的動作沒有停，語氣卻很低落。
江棠面朝窗戶背對著他，剛好他也背對著江棠。
夕陽的光輝從視窗投射斜落，剛好將兩人所在的畫面分割成一明一暗。
江棠身影在明，光輝描摹出她的輪廓；唐詞蜷縮在暗，陰影覆蓋他的臉龐。
不用過多言說，兩人的分裂就已經在這幅畫面裡訴說得淋漓殆盡。
但這一幕還沒有結束，攝像機還在持續為長鏡頭而運轉。
很顯然，江棠飾演的女主角並沒有相信唐詞飾演的男主角所說的一字一句。
她借這機會朝唐詞發火，指責他的危險行動險些害死所有人，男主角倉皇辯解，痛苦不堪，但是卻有什麼黑暗的花順著他的痛苦滋生蔓延。
臺詞如刀劍在兩人的演技裡你來我往的交鋒，忘詞卡殼這類的低階錯誤沒有出現在兩位優秀演員的身上。
江棠是隱含溝壑的高山，唐詞就是驟然而起的巨浪，真正好的演員不是東風壓倒西風，而是交相輝映、彼此成就。
就像現在的江棠和唐詞，他們的猜疑、試探、隱瞞、別有心思……都在交鋒裡盡顯，沒有任何人落於下風。
江棠的表現不說，劇組成員們用這短短几天時間就已經見識到新晉奧斯卡影后的演技水平。
但是唐詞所展現出來的水平卻有些出乎意料，在場的這些人以前也旁觀過唐詞演戲，也欽佩且承認他是一名優秀的演員，可也還沒到優秀到驚豔的程度啊！
如果說之前的唐詞是中規中矩的優秀，那現在的他就是不破不立，五天的閉關給他整個人的演技帶來了質的昇華，讓他在和江棠的對戲裡不落下風，兩人身上的氣場像是沉沉的山嶽壓得周圍看熱鬧的人們喘不過氣來。
……
一場戲酣暢淋漓地結束，卻遲遲沒有聲音和反應。
江棠和唐詞都像是還沒從劇本場景裡抽離出來，眼神莫測地對視著。
“卡。”副導演齊豐總算反應過來，喊了這麼一聲。
也把片場周圍的人從魔怔裡喊了出來，恍然意識到身處所在。
反應過來之後，就是密集如暴雨的掌聲席捲全場，還有時不時的叫好歡呼。
“這次肯定是一條過！”齊豐看著江棠走來，主動讓出位置，笑吟吟地同她說，言語裡無不佩服得心甘情願，“就算江導你也挑不出半點錯來。”
江棠笑著沒有發表意見，而是先確認了螢幕裡的內容——連貫的長鏡頭要求一點錯漏都不能出，所以在開拍前江棠就詳細檢查過鏡頭可能會轉到的每一個地方，於是道具沒有出現半點疏漏。
燈光ok，鏡頭ok，錄音ok，最重要的是……演技ok。
她迎著周遭人期待的目光，點點頭：“這場戲，過了。”
大家緊隨著歡呼起來，就好像完全了什麼大任務。
雖說完成這場戲的主要演員是江棠是唐詞，但這都不重要，一場完美的戲的達成，離不開劇組每個人的付出和功勞。
江棠也附和著鼓起掌，最後走回到唐詞面前：“恭喜你，親自用演技證明了你閉關的成果。”
這場戲是男主角黑化的起始點，要怎樣把我他轉變的那個度，讓主角人物不至於壞到讓人厭惡，演出江棠想要的悲涼唏噓感，真的很需要演技。
唐詞之前也能演，但絕對沒有現在脫胎換骨的水平，所以他也算是用這場戲，證明了他五天的假期不是白休的。
當然，更讓他開心的，還是摸到了更高演技的門檻。
這裡當然不是說唐詞的演技水平就直接躍升一個臺階，沒有這麼快的，他不過是找到了一條路而已，照著這條路按部就班的走，唐詞就能達到自己想要的境界。
而他也明白，這背後脫離不了江棠的關照，不管是她的提醒，還是在劇組百忙間硬生生擠出五天假期給他閉關，都對他來說不可或缺。
這滿腔的謝意到頭來也就化成一句簡單的：“謝謝。”
唐詞知道僅僅說謝是不夠的，但他不是那種把什麼事情都要掛在臉上的人。
他眸光清明，看模樣，至少是把江棠這段恩情牢牢記在心裡了。
其實要江棠來看，她對這些並不在乎。
不過她欣喜見到隨手灑下的種子長成參天大樹的那天，讓人有種滿足成就感。
江棠笑道：“那就繼續好好拍戲，回報劇組。我還寄希望你能為劇組多抱幾座演技獎盃回來。”
唐詞也跟著笑了：“保證完成任務！”
兩人都沒有在這問題上過多停留，對他們來說，重要的是拍戲。
尤其是補上這五天來落下的進度，兩人都主動加起班來。
連劇組成員都對萬惡的加班沒有太大怨言，反而樂在其中。
這大概是因為，劇組的拍攝進展得足夠順利吧。
大家都欣喜等待未來見到成品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