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詭辯
濃重的煙霧緊貼著地面，像是滾動著車輪，扯開了什麼沉重的帷幔一樣，緩緩的鋪開。
大開的門中透出邪異的黑暗，當中閃爍著不詳的光芒。
林恩覺得他自己看錯了，但很顯然沒有，他的確看到了：黑色的光芒。
“呵呵……”
在遙遠的地方，好像有人在低聲發笑，聽起來老朽而沙啞，像是破口的鐵片刮擦碎沙的聲音。
在林恩吊著眉毛的注視中，從大開的門中，從幽幽的黑暗中，緩緩走出一個身形句僂，腳步蹣跚，老態龍鍾的瘦弱老人。
他身穿破爛的已經看不出形制的衣服，依稀可以辨別曾經那存在於衣服上華麗的金線編織的圖桉，可它現在已經碎爛不堪的拖在地上，一如它的主人一樣。
哐啷啷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出，一根黑色的細小鐵鏈栓在他的手上，遠遠的垂到更深處的黑暗當中。
那人緩緩的走出，赤著腳路過匍匐在地面五體投地的人，逐漸的走到了光明照耀的地方，慢慢的抬起頭，慢慢的挺直了嵴背。
“啊……”
他發出莫名的聲音，一點一點繃直的腰骨發出咯咯的聲音，聽起來實在毛骨悚然。
“已經，不知道多久了，我居然真的還能呼吸到空氣的味道，這真讓人懷念啊……”
很明顯，這是一個不知道因為什麼而被關起來或者封印起來的老東西，看起來不太像是人類，也許是什麼古怪的醜八怪動物變成的人形也說不定，比如青蛙啦，魚啊什麼的。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這玩意兒……這人，他可能是戴安娜她家的親戚。
宙斯？
不太可能吧……
林恩趴在祭臺的邊緣，捏著下巴思來想去，完全沒有自己身在危險當中的想法，他甚至開始研究起了人家衣服上的花紋。
那畫的……那是花啊，還是狗啊……
……
“神靈大人！”
林恩能夠平穩心態，從容的面對這一幕的發生，因為他心大，也因為這人的出現與否，跟他本來也沒有本質上的利益關係，說白了，林恩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來找熱鬧看的。
要說真的要著急的，戴安娜不比他更應該著急。
但是，地上趴跪著的那個人很明顯就不是置身事外的人了。
神明大人，可是他“召喚”出來的，現在，是時候尋求回報啦。
“神明大人！”
句僂著的神明大人好像過度的老態龍鍾，一直在盯著地上的泥土怔怔的看著，沒有聽到他的話，所以他跪著向前又爬了幾步，又喊了一句。
果然，這一句，神明大人聽見了。
句僂的神明轉過頭來，看著地上跪倒的老人。
“菲利克斯。您最忠實的僕人，恭迎您重回人間。”
名為菲利克斯的老者深深的跪倒在地上。
“你是……那個撿到了我的符咒的人。”
“是的，神靈大人。我也是那個一直努力為您蒐集祭品，解救您出來的人。”
“呵呵……你想要什麼。”
來了！就是這個！
菲利克斯激動的眼睛狂顫，按在地上的雙手情不自禁的在泥土上抓出一道道凹痕。
“我想……！”
他迫不及待的抬起頭，正要說出自己的訴求，抬頭的瞬間，一根老朽枯瘦如同死去樹根的手指，抵在了他的額頭上面。
“神……”
“神……”
句僂的神明低聲道：“……不會被人類所脅迫。”
話音剛落，一道黑色的跳動著的閃電從神靈的指尖跳出，頃刻之間就遍佈菲利克斯的全身。
“啊——！”
他痛苦的嚎叫了半聲，在音量即將到達最高點之前，痛苦的倒了下去，身上冒起了黑色的煙。
而神靈，收回了手指，凌空輕輕一點。散亂的灰紫色“霧氣”從菲利克斯的身上蒸騰而起，一部分隨風而逝，另一部分則被吸入了神靈的口中。
“唔……甘美的生命精氣……”
……………
嘶……
林恩看了都覺得離譜。
人家不是給你打工打的挺好的麼，這一上來還沒讓人提出具體的薪酬要求呢，你這直接一指頭給人戳死啦？
不愧是神，估計在神裡邊也是幹資本的，這手忒黑！
就這樣的領導，跟著他幹，那純純是大冤種了。
不過……
他現在在那唸叨什麼玩意兒呢？
在林恩的視角中，身形句僂的老神好像一直在叨叨叨的念著什麼，看起來好像在阿卡姆進修過的樣子。
可還沒等林恩翻譯出來人家的口型，就見那個句僂的神，突然就發出嘎嘣一聲，一邊的肩膀憑空的就高出來一截，整個人就好像吹氣球一樣，膨脹了一下下。
“哇……他這是……這是骨質增生吧，好嚴重哦……”
林恩看的直咂嘴，好像自己的肩膀也疼了起來的感覺。
物傷其類了屬於是。
“不行…不夠…”
句僂的神身高好像增加了一些，腰板也直了很多，從句僂的神進化成了骨質增生的神。
可他還在唸叨著不夠，一雙陰慘慘的眼睛透過灰白的頭髮緩緩的橫視著眼前的一切。
之後，他好像笑了一聲，然後，整個人如風中沙粒一樣慢慢飄散成煙塵，隨著一股黑色的風，吹到了林恩面前，準確的說，是林恩的眼前，那三隻跪著的大怪物的面前。
“這裡有更多……”
頂著一邊老高的肩膀，神跳入了三個大怪物面前的臺階上，手腕上的黑色細索不斷在空中震顫著……
他生生的“吃”掉了那三個大怪物。
而在此過程當中，他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變得高大，他的聲音一點一點的變得洪亮，他的頭髮一點一點的變得漆黑如墨……
當他站在林恩身前，背對著林恩，以手背擦拭嘴角的時候，剛才那個身形句僂，說話帶著顫音的神，已經變成了一個身高兩米以上，肩寬腰闊，鬚髮漆黑的美男子了。
他很享受的撐開了雙臂，站在那裡靜靜地回味著。
半晌。
“你怎麼不攻擊我。”
一片寂靜，並沒有人回應這位神靈。
他無聲的扯動嘴角，放下平伸的雙手，回過頭來，面如平湖，心如潛淵，緩緩抬起了眼眸：“你看了很……”
Duang~
一支戴著橡膠吸盤的箭，射中了他的腦門，箭尾猶在不住的顫抖。
“哇……”
戴著一頂叢林帽的林恩發出無意義的長音：“意~好，我中了，我中了！”
看著石質祭臺上手舞足蹈的林恩，神靈將目光緩緩匯聚，集中成一線，看到了自己頭頂上的那支箭。
“人類——！”
猙獰的虛影從他的身上浮現，宛如地獄中的惡鬼一樣，幾如實質一般的，震碎了他額頭上的箭支。
手指成爪，漆黑尖利的指甲透露著不詳的徵兆。大袖擺動之間，有護照的黑色惡風湧動，將這地下石室中本就不多的光亮吹散一多半。
剩下的，也是風中殘燭，飄搖不堪。
“死亡將是你永恆的歸宿！”
神靈一怒，流血伏屍不知要有多少。但很不幸的，這裡的人類只有一個，那就是林恩。
……
手舞足蹈的被不知怎麼就來了的惡風吹落，林恩人在空中，身形已經變得虛幻了起來，閃爍著藍色的光芒，被風拉出很長的虛影。
逆風而行，有歌聲在風中響起，像是什麼歡樂的送行曲一樣。
冷光乍現。
一截長長的劍刃從風中突然閃出，劃破風牆，在神靈的胸前極速的掠過，要不是神靈的風，要不是他反應的還算及時，要不是那把劍揮動的還不夠快……
這一劍，就不止砍斷他幾根鬍鬚了。
“嗯？！”
似乎很難以置信，沒想過竟然會有人類能在這種環境下依然能成功反擊，而且真的差點就傷到了自己。
神靈後退一步，雙手緩緩放下，惡風也隨之而停止下來。
面前的虛空之中，一道藍色的虛影逐漸凝實，提著一把劍，坐在了祭臺的位置。
“你是人類？”
“你是神靈？”
“我，曾經是。”
“我，大概可能也許還算是一個人類。”
神靈的目光盯著林恩手中的長劍，遊移之間，逐漸看向林恩的眼睛：“不。你不是一個人類。”
哎幼？！
這林恩就來了興趣了。
“你憑什麼說我不是人類啊。你說話要講證據，你看這是我的駕照，這是我的入院證明，這是上週去動物園的門票……你懂動物園麼，除了人類沒有其他生物會建造動物園，你懂個六。”
“呵，人類……”
神明似乎很也感興趣的樣子，嘴裡發出不屑的笑聲。
“你說的東西，大概是人類又弄出的新鮮東西。和鬥獸場一樣，是建起高高的圍欄，將野獸捕捉，飼養在籠子裡，觀賞取樂的東西吧。
人類，管這個叫……文明。”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林恩手中的長劍上，腳步不停，嘴裡也不斷地在說：“如果，那可以稱之為文明的話。
讓我來問你一個問題。”
他停下腳步：“人類，是否高於動物。”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可你見過，你接觸過，你親身體驗過……
人類是我見過最奸詐，最虛偽，最邪惡的生物。他們的惡行更甚於地獄中的惡魔和魔鬼。
至少，惡魔和魔鬼願意承認自己為惡，而不會像人類一樣，高喊著熱愛和正義，做下那麼多的惡事而以冠冕粉飾。”
這個神說著說著，好像有點激動的樣子，林恩能夠理解。看他這個樣子，估計也是被關了不短的時間，也不知道多久沒人跟他嘮嗑了。
“聽你說話的樣子，感觸頗深吶。我說，你當然是被人類關在那洞裡的嗎。”
腳步停頓，神靈惡狠狠的看向林恩。
“啊哦~我好像說道你的痛處了。”
林恩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就憑人類，也想關住我？！”
神靈不願意承認，亦或是有些難言之隱的樣子，忽然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
不過，他說的有點道理。
如果不考慮人類自己創造的，所謂“智慧生物建立的文明和歷史”這種使人類區別於其他生物的概念，僅僅從生物族群的角度來理解的話，人類的確是壞的。
因為人類的創造也是體現在毀滅上的。
小到一張桌子，一臺電腦，一個玻璃杯，一節電池……
大到一間房子，一條街道，一個城市，一個國家，一個族群……
這些東西的背後，都是在先毀滅了某些東西之後，再行創造的。
但是不同於生物鏈可以完整的進行迴圈，人類的工作和社會生活，沒辦法和其他的生物進行迴圈。
人類只會強佔。
但……破壞和毀滅，也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以人類整體而言，的確談不上什麼高尚。
但是，這和神有什麼關係。
這不是比爛大賽。
沒道理人奴役動物為畜就低劣，神奴役人類為畜就高尚。
這是詭辯。
林恩挺想跟這位披頭散髮滿心憤怒與怨恨的神靈進行一場哲學層次和反哲學理論的小課堂辯論賽的。
不過，從這位神靈不時變幻方位，雙手各種動作，眼睛遊移卻不離他手中星十字大劍的表現來看……
這位顯然還是一個武力派，謀身更甚於謀心，論武倍過言論。
“唉……”
林恩長長的嘆息了一聲，覺得有點沒意思。
弄了半天，不還是在這玩心眼子，準備跳起來偷襲麼。
“神幼~神哦……可笑。”
也許是林恩突然站起來的動作，也許是林恩的這句包含了太多意味的話，也許是林恩垮起個批臉太過於嘲諷，總之，那位神，動了。
掌中撥出一團有形的黑煙，看起來是個狼頭還是狗頭的樣子，這玩意兒好像不是物理層次的攻擊，林恩選擇了躲閃。
等林恩落地之後，地面就開始了震動，淅淅簇簇的灰塵從頭頂落下。
忽然，神靈想開了嘴巴，數不盡的灰色枯骨從他的口中吐出，箭一般射向林恩，在被林恩格擋一些，躲過一些之後，那些落地之後變得大小不一的枯骨好像突然就有了生命一樣，竟然自己拼接了起來，變成了一個一個的枯骨生物。
其中，有三隻最大，依稀能夠看出巨大的牛角和捲曲的羊角。
“人類……”
神靈站在巨大的牛骨頭頂：“歡迎來到亡者的世界。”
說著，他抬起手來，牽動著自己手腕上那條細不可查的繩索。
黑暗的門中，有野獸吠叫，從陰影中走出。
“哦~~~”
林恩拉長了聲音：“我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了。”
看著那隻長著三個腦袋的大狗，林恩恍然大悟：“你是犬冢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