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鄉賢良

倦鳥歸林。

暑氣被晚風吹散。

武懷玉也只著一條犢鼻短褲,跟著龍橋堡的那些鄉民、孩童一起下到清河裡游泳戲水。

一天的麥收,辛勤的勞作,此時終於能得閒,趁著還有幾分天光,老少爺們跳進還帶著幾分溫熱的河水裡嬉戲。

清清河水洗去一身汗水也洗去一身的疲倦。

白天一樣頂著烈日,在田間地頭幫忙割麥拾穗的孩童們,此時尤為的開心,河邊淺水灘處,脫的赤條條的如同歡快的魚,互相潑著水,偶爾還來個下潛。

大人們一邊泡在水裡,一邊盯著自家撒野的小兔崽子們,一邊跟大家聊著天。

如今聊的最多的還是今年麥子收成不錯,沒什麼空癟,麥粒飽滿,麥穗也沉實,尤其是天公作美,這天氣很好,雖然曬一點,但能保證顆粒歸倉,大家寧願能有個半月這天氣。

人曬不死,但要是突然連日雨,麥子可就要在穗上發芽,就算割了也沒法打場。

唯一不好的就是今年這糧價太低了。

武懷玉毫無國公宰相樣子,跟著老武以及一些部曲們一樣的泡在水裡,連小胖子學校都特意放了農忙假,跟著回來收麥子了。

宇文成都把塊石榴香味的香皂遞給小石頭,讓他給懷玉打香皂。

小石頭看著暗紅色的這塊東西,不認識,但這東西散發著極好聞的味道,居然是石榴花香。

“這是去汙潔淨的,你幫相公打在身上,”

小石頭還是不懂。

洗澡還用這麼好聞的東西嗎,這東西看著好漂亮。

宇文成都笑著上前示範,這位破野頭少年,如今身上已經看不到多少胡人味道了。

“先沾點水,然後就在身上擦一遍就好,再把香皂洗一下收到香皂盒裡,再用這個絲瓜絡在身上擦,就能擦出許多泡泡,油汙汗漬這些都能去除了。”

果然,懷玉的身上出現了許多泡泡。

石雄好奇不已。

“你現在是相公的執衣,以後可得學會侍候。”

武懷玉躺在一塊大石頭上,享受著小石頭的搓澡服務,小子手法還不太熟練,但挺有力氣。

那絲瓜絡搓澡確實非常合適,就是他用力大了點搓的有點生疼。

那邊幾個老軍官湊過來跟老武聊天。

“今年朝廷就要正式徵收這義倉糧,每畝兩升,咱們之前也交社倉糧,現在這義倉糧要怎麼交?”許二桿子的父親許忠義一邊幫老武搓背,一邊問。

許忠義也是致仕軍官,如今兩兒子跟著武懷玉也出息了,兄弟倆個都成了七品武官,雖比不得懷玉兄弟,但比起他自己,可強多了,他到老不過混個隊頭而已。

兄弟倆跟著懷玉做了官,還跟著也投了些錢,這兩年也收益不錯,家裡也是買田置地,現在許忠義是龍橋堡排第二的地主,在清河鄉有一千多畝地,另外在三個塬上也有千餘畝旱地。

許多地都是出租。

“一畝兩升的義倉糧,這其實就是朝廷的地稅,這當然不能少的,又不是讓自願捐獻的社倉糧,或是咱堡裡自己的義倉。”老武道,雖然也有點心疼這一畝兩升,武家十幾萬畝地,一年就得多交兩千多石,但這政策是兒子上書推行的,當老子的肯定得支援,再心疼也得支援,自己老子不支援兒子,誰還支援。

“交肯定是要交的,”許忠義這點覺悟是有的,他現在說的是另一回事,“你說咱佃出去的地,原本沒有這兩升的義倉糧,咱們跟佃戶那是分成的,現在有了這兩升的稅,那這糧是咱交還是佃戶交?”

老許說的這個其實也不是他有多奸詐小氣,而是歷來朝廷正賦之外,其實地方上也還會有許多攤派的,有時按戶有時按丁,也有時按田,如果是按田的,慣例並不全由田主承擔,

地主們往往會把這負擔轉嫁到佃戶身上,遇到好心點的,可能還是按原本的佃約分成比例分攤。

“現在聽說不少地主都說要跟佃戶分攤這個義倉糧,分成是多少,就攤多少。”

地主跟佃戶們基本上都是按收穫分成,很少有固定租,這分成又並不相同,主要還是看地主提供的只有土地,還是會附加提供耕牛,甚至種子農具這些,不同的情況分成不同。

地租還是較高的,往往是夏糧的五成,如果地主還提供耕牛、種子等,往往能達到夏糧的七八成,

不過此時田地肥力不足,所以往往兩年三季,或輪作休耕,因此地主慣例是秋糧不分成另收租,當然實際情況,佃戶秋季作物收穫後,也或多或少得‘送’地主一些。

甚至除了糧食外,還要交秸杆草料這些,甚至得要幫地主免費幹多少天活。

反正如果純租地做佃戶,是很艱難的,要是自己有一些地,再佃一些,雖然佃的地分成收入不多,但能填補一些。

武懷玉在旁邊道,“這個義倉糧相當於地稅,擁有田地的地主應當承擔這筆糧。”

老武便道,“我們武家的地,不管自耕的還是出租的,這每畝兩升,都自己交。”

“那我們許家的地,也都自己交這兩升糧。”

每畝每升也只是標準田的稅,實際也會把田分成上中下三等,稅率有些許差距,以求相對公平。

老武道,“咱清河兩岸的這些地,可都是最肥沃的良田,當年太上皇將咱們三萬元從禁軍,安置於渭北白渠兩岸七縣之地,佔的都是好地,風調雨順的情況下,單夏季,畝收就不低於兩石,秋季還能種一季雜糧,

一畝兩升,其實百稅一都不到。”

老許等笑著又感謝了一番太上皇和當今天子,讓他們能有這麼好的田地。

當然大家也知道,這負擔也不僅是這兩升的義倉糧,如果不是免課戶、免課丁,那一丁也還得承擔兩石粟租、兩丈絹、三兩綿的租調,還有二十天的役,要是隻有一百畝地,那攤下來,一畝地光租也得攤兩升,要是一家多丁,地卻不滿百畝,那實際負擔就翻了幾倍。

另外白渠兩岸的田地雖是水澆良田,但用水不是免費的,地方上有專門的人負責管理水渠,水渠也是要維護的,所以每年都還要攤一筆用水錢下來,然後什麼鄉里的紙筆費啊,什麼縣衙裡各種攤派的費用,其實雜七雜八可不少。

甚至有時鄉里搞個廟會、弄個社火,或是祈個雨什麼的,又或修個路鋪個橋,這些都是要鄉人集資掏錢的。

對於禁軍們來說,他們是享受了很大國家福利的。

如老許退休以前,不僅是禁軍還是軍官,本就不課,等他退休後,大兒子頂替入禁軍,也是不課,小兒子沒成年,仍不課。現在老二成丁了,但也成了武官,自然更不課。

老許現在退休了也是不課,老許家完全的免課戶,不用納半點錢糧也不用服役。

現在也僅是需要交點義倉糧而已,對於這位兩千多畝地的地主來說,不過四十石糧,不值一提,就算再給縣裡社倉,堡裡義倉、社學再捐點,那總共五十石也夠了。

反正現在糧食也不值錢,石粟一百二十錢,四十石也才四千八百錢而已。

懷玉在旁邊道,“其實我覺得,咱們不但不能讓佃戶分擔這義倉糧,而且應當主動的減點租。”

隋末動盪以來,大家確實都不容易,社會也比較亂,很多事情也就沒了規矩,各行其道。

就佃租這事來說,也十分混亂,有三七分成的,有四六分的,也有五五分的,有隻分夏糧的,有地裡收多少就都要分的,還有連麥草、蘿蔔都要分的,甚至用牛用水啥的也都要分成。

沒有個統一標準,也沒有個相對合理的佃租。

對於自己沒什麼地的百姓來說,佃租太高,他們辛苦一年,全給地主打工了,甚至這邊交完租,那邊就得向地主再借糧。

“許叔你們也是清河鄉里現在有名望的鄉賢,咱們要做好榜樣,得讓鄉人稱道,而不是暗裡咒罵唾棄,你們說是吧?”

“二郎說的有道理,你說怎麼降,我們就怎麼辦。”老許是很痛快的,人啊,條件上來後,往往思想覺悟也會上個檔次,因為追求不一樣了。

普通小民追求的是一家溫飽,妻兒老少安穩,所有的努力都圍繞著這個目標,自然是錙銖必爭,而對於如今的武士恪、許忠義這些老頭來說,他們年紀也大了,如今生活也富裕了,就想要個好名聲了。

“我給個建議吧,假如說只是租地,佃戶自備耕畜、農具、種子、肥料的,那麼應當只五五分成,且只分成夏季收成。

要是地主提供種子、肥料、耕畜、農具這些,甚至提供房屋住處,佃戶只出勞力,那麼可以主八佃二,

要是地主出種子、耕牛,佃戶自備農具、肥料這些,則可按七三分成。

地主家有婚喪嫁娶大事的,佃戶應當去幫忙,但其餘不當役使佃戶。”

“也不當再對秋季糧、菜,也分成收租。”

武懷玉提的這些建議,早就已經在武家的佃戶裡推行了,比起過去,規範很多,對佃戶的負擔也減輕很多,給了他們不少讓利,甚至武家對佃戶有些其它優惠的條件。

佃戶的日子也勉強能溫飽。

一般免除佃戶的上樁錢,或是少要,這個上樁錢其實就是佃地的押金,有些地主要求這筆錢交的較多,甚至每畝至少一石起,這個上樁錢直到退佃時才還,是沒有利息的,相當於免費給地主拿去收息了。

有些佃戶沒錢,只能找地主借錢上樁,借錢又有很重利息,結果就是一直替地主白打工。

另外就是地主家有事,要佃戶免費幫工這事,也是很大負擔。武家就不需要佃戶免費幫工,而是有事時,佃戶可自願選擇幫不幫工,但來幫工的,是給工錢的,或是抵扣佃租。

再比如,分成地租下,每年糧食即將成熟收穫時,要請主家和中人去看課,也就是評估產量,定下租額,比如評估畝產兩石,那到時按分成約交糧,一般地主,會借這個機會,評估時多估點產量。要麼就是要求佃戶得置一餐看課酒,這也是花費。

武家現在也會慣例看課,但不會要求請酒,而且還會等收穫後,讓佃戶再自報一下實際產量對照,要是估高了也會降。

逢年過節,佃戶慣例是要給地主家送些年節禮物,什麼雞鴨、米糕、黃豆什麼的農產品,武家雖會收,但也都會有相應回禮,並不佔佃戶便宜。

佃戶家的少女、孩童什麼的,武家甚至還會優先僱傭,在家使喚或是放牛放豬等,哪怕年紀小,也能賺份口糧,甚至有些工錢,貼補家用,而一般地主家,這種小丫頭小娃子,頂多就是賺口飯吃而已。

武家這樣做,倒不是什麼聖母心氾濫,而是為了健康良性的長期發展,適當讓利給佃戶,這樣主佃關係才更穩固,武家田地的收益也更安穩持續。

自家佃戶家裡要是有急事缺錢,找武家借錢或借糧,都能享受到低利息,相當於人情息,別人借一還二,借一還三,武家現在定的都是半年兩分息,保持與官方一致。

這樣做好處就是大家都很感激武家,武家在鄉里名聲好,平時大家也會比較維護武家,甚至武家要辦什麼事,也從不擔心找不到人,開一句口,會有許多人來。

就比如現在夏收,武家這邊開鐮,許多佃戶家自家也忙的情況下,都還要派一兩個人過來幫工,先幫武家收麥,而武家也不會佔鄉親們這便宜,來的都算僱傭,給工錢。

如果地主肆意盤剝佃戶,導致佃戶們過不下去,就有可能逃亡,去其它地方做佃戶,或是進城,又或是成了流民什麼的,也會增加偷盜、搶掠這種事情的發生,對地主影響最大的就是可能地荒了沒人種,或是佃租收不上來。

窮生奸計這句話雖有些偏頗,但並不全是錯的。

人總得要生存,當生存都面臨困難的時候,那就會突破底限。

武家的做法,其實要是說的無情一些,那就是割韭菜也得有講究,不能上來就絕戶割法,得邊割邊養,形成可持續收割。

當然,套上溫情面紗,那就仁善。

積善之家!

僅是租地,五五分成,其實也已經很高了,哪怕只分夏季糧,也不低了。但相比起無序混亂的當前情況,鄉紳地主們能夠統一,擬個鄉約俗規,良性有序發展,還是不錯的。

反正武家推行這些以來,效果立竿可見,十分不錯。

“我們以後都跟著武家,有樣學樣。”老許第一個積極表態,從家裡百來畝地的退休小軍官,到如今家中兩千餘畝地的小地主,老許知道這都是因為緊隨武家的結果。

何況兩兒子在隴右朔方,也還有兩三千畝地,這才幾年啊,跟著武家走就沒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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