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一點都不傻。

它甚至能找回這裡……雖然距離也不算遠就是了。

陳暮雪反應很快,馬上就蹦噠到哥哥旁邊,“多多真奇怪哦,為什麼要跑到這裡睡覺?”

“哥,多多睡得好深,跟你一樣。”

梁芷柔感覺哪裡不對,輕輕把倆孩子撥到一旁,“讓媽媽看看……”

陳路停下腳步,靜靜看著他們。

片刻後,梁芷柔緩緩起身,只是轉身和他對視,嘴巴越抿越緊。

晚風輕輕吹動女孩及腰的長髮,她就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陳路也沒開口,只是把頭微微揚起。

要不怎麼說這傻貓真夠懶的。

當初這倆孩子剛出生,一天天跟保鏢似的跟在旁邊。

轉眼看倆孩子長大了,趕緊撂挑子走人,還特意躲這麼隱秘的地方才肯閉眼,生怕他們找到它。

“多多……多多怎麼了?”兩個小傢伙逐漸意識到什麼,淚眼汪汪的走到他面前。

“只是睡著了而已。”

陳路輕聲說著,他緩步上前,將多多抱進懷中,把落到它身上的葉子輕輕撫開。

多多依舊閉著眼睛,整個身子縮成一團,和平常一樣。

和他第一次在這看到多多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這傻貓還很瘦,身上還有傷……

陳路微微揚起嘴角,伸手在它背上輕撫。

你是不想讓我們傷心,還是想讓我們重新撿到你?

亦或者……期待能和你失散多年的母親見最後一面?

陳暮雪抹了把眼淚,又問道:“那媽媽為什麼在哭?”

梁芷柔沒出聲,右手緊緊捂著嘴巴,淚滴不斷從眼眶落下,又滑到手背,就那樣掛在上面。

陳路上前把女孩摟在懷裡,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因為多多要睡很久”他輕聲回答。

“不會醒了嗎?”

“不會醒了。”

“我昨晚,我昨晚沒陪它玩……”陳暮雪突然哭出聲。

從記事開始,多多就寸步不離的跟在她和哥哥身邊,一直到她長大。

有時候她嫌煩了,多多就會走得遠遠的。

但還是會從很遠的地方偷偷看著。

為什麼……為什麼昨天晚上沒多抱抱呢?

“誰都會有這一天的。”陳路頓了頓,語氣平淡無波,“爸爸媽媽也會的。”

“我不想爸爸媽媽像多多一樣,我,我也不想這樣……”

陳雲起揉了揉眼角,突然有點害怕。

這還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對死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產生概念。

“那你就好好珍惜自己的時間,還有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陳路低下頭,定定地和他對視:“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會死的時候,他的生命才剛剛開始。”

不知過了多久,原本便只是過客的一家人默默離開了。

兩人不約而同的沒有提去看看何阿姨,哪怕只需要走兩層樓梯——真的不太敢。

到小區門口,陳路回頭看了看亮著燈火的那扇窗,默默選擇相信阿姨正在頤養天年。

深夜。

梁芷柔從女兒臥室出來,躡手躡腳的關上房門。

暮雪這小丫頭睡著之前都在後悔昨天為什麼沒有多跟多多玩會。

雲起要稍微堅強一點點,自己就把自己安慰好了。

“都哄睡著了。”她抬眸看向坐在沙發上的陳路,很小聲的道。

“那咱們也睡吧。”

陳路刷著手機,路過自動投食機,下意識又回身去拿貓糧。

“不用再加了。”

身後傳來女孩輕柔的嗓音。

“啊?”陳路下意識回頭。

“多多已經走了。”

“……啊。”

臥室裡。

朦朧間,梁芷柔輕輕把陳路摟入懷中,小聲道:“現在孩子不在,你想哭可以在我懷裡哭。”

“開玩笑。”陳路冷哼一聲,“我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有什麼好哭的。”

雖然聽到陳路這樣說,但她還是抱得緊緊的,嘴角逐漸揚起一抹苦澀的弧度。

也不知道剛才魂不守舍的是誰。

只是因為全家都要依靠他一個人,所以他不能流淚,無論為何,也無論什麼時候。

沉默良久,她又在陳路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個吻,感受著那令人安心的氣味。

還好。

她一直有好好珍惜和陳路在一起的每一個日夜。

還好。

他們還會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

和多多一樣,尹教授也沒撐過這個夏天。

據說老爺子走的時候嘴角帶笑,想必這天他已經等了很久——畢竟終於可以和愛人團聚。

老爺子兒女事業有成,乾脆把自己的財產全都捐贈出去,就像他耕耘多年的教育事業。

倒是給陳路留了一塊手錶,瑞士產的,年代很久遠。

陳路在葬禮上看著掌心的手錶,死活沒出來老爺子為什麼要送他這東西,只好默默戴到手腕上面。

萬般思緒纏在心頭,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嘆。

世事難料,你永遠想不到哪次自認為再平常不過的一次相逢,竟會是最後一面。

等再回過神,就是無論如何都見不到了。

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和回憶一起,永遠停留在過去。

……

開學後,第一節體育課上。

一群人在操場打打鬧鬧,臉上全都帶著燦爛的笑容。

江楠倚著欄杆,獨自站在操場一角,靜靜看著他們。

“你是不是跟我一樣覺得他們很幼稚?”一個男生湊過來問道。

“別打擾我。”

“行吧。”

“也別再去打擾暮雪,不然我一定揍你。”

“……”

把討厭的人趕走,江楠依舊一個人站在那裡,默默感受微風拂過臉頰。

比起結伴做些沒用的遊戲,江楠更喜歡這樣一個人獨處,思考些自己應該思考的事情。

只有這樣才能變得比同齡人更成熟。

除非——

她抬頭看了看來到自己面前的兄妹倆。

奇怪的是,陳雲起今天面色很凝重。

“姐……”

江楠被他情緒低落的樣子唬了一下,連忙道:

“誰欺負你了?我去揍他!”

陳雲起沒說話,只是一動不動地注視她的雙眼。

“怎麼不說話?”江楠按著他肩膀,視線在他身上掃來掃去,生怕哪裡少塊肉。

“沒人欺負我。”在她的反覆催促下,陳雲起終於開口:

“姐,你千萬別死啊。”

“???”

江楠靜靜看他一會兒,神情冰冷又委屈地說道:

“你是不是欺負我捨不得打你?”

陳雲起愣了愣。

在這之前,他很難想象冷漠和委屈這兩種表情居然能同時出現在一張臉上。

正想解釋,突然又看到陳暮雪主動把包裡的軟尺拿出來,遞到江楠掌心。

“這個隔著衣服抽其實不太疼。”她湊到江楠耳邊,很小聲的道。

陳雲起後撤了兩步。

很快,操場上便出現了一前一後,兩道飛奔的身影。

陳暮雪捂著肚子咯咯直樂,笑到肚子疼喘不過氣,她又連忙蹲下來,然後繼續笑。

……

輕鬆愜意的童年時光稍縱即逝,自從上了中學,三個人身高跟雨後春筍一樣長得飛快,逐漸意識到男女有別,結伴走起路來不再像小時候貼的那麼近。

“姐,你有什麼話想說就趕緊說吧,我哥應該活不到明天了。”陳暮雪在小區門口駐足,朝哥哥抬了抬下巴,“他這次英語只考了八十分。”

陳雲起還在一臉疑惑的沉思,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學英語。

江楠沉吟一會兒,“要不你去我家,等你爸你媽氣消了再回去。”

“去你家……去你家我應該死的更慘。”

陳雲起扯了扯嘴角,都不知道為什麼,乾爹一天天看他跟看賊似的,他不願意去。

兄妹倆結伴回到家,恰好又撞見陳路正抱著梁芷柔的雙腿幫忙按摩。

倆人面容無波無瀾,只是默默脫掉外套——這些年早看習慣了。

“爸,這不會是用來打我的吧?”陳雲起看到茶几上的腰帶,突然覺得去幹爹家挺好的。

看樣子爸媽已經知道他成績了。

“怎麼會。”陳路擺擺手。

陳雲起剛有點感動,就見陳路朝自己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你值得更好的。”

“……”

“這樣下去我哥絕對考不上二中。”陳暮雪坐到沙發上,第一時間就給老哥架在火上烤。

哥哥姐姐上週看電影又沒帶她,太可惡了。

必須得好好教育一下這兩個人。

沒成想陳路一點不著急。

“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高中唄,到時候去個一般高中也挺好的,起碼管理寬鬆。”

“跟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上課睡成一排,下課一起上廁所,晚上偷偷翻牆出去網咖連坐,清晨再迎著朝陽結伴溜回來……”

陳路雲淡風輕的吃下樑芷柔餵過來的西瓜,邊嚼邊道:

“這生活也是青春的一種。”

陳雲起本來還沒有這想法,被自家老爹說的突然有些嚮往。

眾所周知,男生之間從來不會糾結到底是誰帶壞的誰。

政治課本上居然還問:

小川要帶“我”去網咖打遊戲,還說費用他全包了,“我”應該怎樣拒絕他?

讓我拒絕川哥?

開玩笑!

川哥指哪我打哪!

正當他陷入幻想的時候,梁芷柔突然清了清嗓子,語氣溫柔地補充:

“然後你姐在重點高中和別人同桌,每天認真上課,下課給彼此講題。吃完晚飯,再結伴去操場上散步聊天,緩解壓力。天色漸暗,歲月靜好……”

陳路大驚,這憨憨怎麼知道他要說什麼?

對的還挺工整,你還押韻上了是吧?

轉頭看過去,梁芷柔正微微昂著下巴,一副“快誇我”的表情。

陳路忍著笑朝她挑眉。

“爸!媽!別說了!”陳雲起急壞了。

他光是想象了下就氣得不行。

都怪爸爸,媽媽以前不這樣的。

陳路擺出一副很茫然的表情,“怎麼了?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我和媽媽支援你自由選擇。”

“沒錯沒錯。”梁芷柔連連點頭,“媽媽支援你。”

“我不支援!”

陳雲起拽著書包就要回臥室學習,進門前又回身喊道:“我非要考上二中給你們看看!”

他語氣很激烈,關門的動作卻格外輕。

看著被關上的房門,陳路和梁芷柔回過頭來,相視一笑。

這臭小子現在叛逆期歸叛逆期,可惜渾身都是弱點。

想叛都叛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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