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誰知我知你
家政阿姨之所以會聯絡他，主要是因為真沒其他人了。
老爺子孩子都在外地，這段時間阿姨就見過他一個人進尹教授家裡。
陳路去的時候整個病房擠進去一堆醫生，都沒他進去探望的空檔。
老爺子一個人驚動了大半個醫院。
昏迷的原因他倒是抽空問清楚了，就是上了年紀賊容易患上的病——腦血栓。
好在血栓不是很嚴重，尹教授凌晨兩點多的時候就醒了。
一群醫生終於散去之後，病房裡只剩陳路和尹教授兩個人。
“你怎麼在這？”尹教授聲音很微弱的問道。
不知為何，陳路總覺得剛才尹教授察覺到自己醒來的那一瞬間，眼神裡不僅沒有慶幸，反而隱約閃過了一絲可惜。
“肯定是來看你啊。”陳路聳聳肩，“您緊急聯絡人設個家政阿姨幹嘛？阿姨又過不來，只能聯絡我。”
尹教授可能還是沒徹底緩過來，一直靜靜地望著天花板。
“說來也神奇，這地方我一年內來了好幾次。”
陳路自顧自的沒話找話，老爺子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大機率是不太喜歡冷清的。
“最開始女朋友低血糖昏迷我過來一次，再就是前陣子，探望跳江的女生又來了一次。”
“跳江的女生？前陣子新聞上跳濱江那個？”
“對啊，當時就是我跟我朋友下水給撈上來的。”
“幹得不錯。”尹教授頭一次開口誇讚他，“不過再碰到這種事還是交給專業的來。”
陳路樂了一下，“哪這麼多事能讓我碰上啊。”
“您說說你這，一天天誰也不見，所有人都知道巴結您沒用，這下病了連個主動照顧你的都沒有。”
陳路忍不住輕嘆口氣，“和您同級別的那些教授，就算是小感冒，來探望的人估計都能塞滿病房。”
兩個人關係近了，陳路說話也隨意了許多。
尹教授啐了一口，“都是利益，虛偽。”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現在哪還有願意真心待人的。”陳路柔聲道，“人際往來說難聽點本來就是利益交換嘛，大部分人都這樣。”
雖說現在跟老爺子相處的還行，也不圖什麼，但他依舊沒法否認自己最開始也和別人一樣，都是衝著求人辦事來的。
“我老伴就不這樣。”尹教授冷冷地反駁一句，隨後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靜了一會兒，他又沉聲道：“只是她不在了。”
陳路恍惚片刻，總覺得面容向來幹練的尹教授突然憔悴了許多，眼眸中還有些許光芒閃動，很快又消失不見。
“回去吧。”半晌後，尹教授朝他擺了擺手。
“我來都來了，等您孩子明早趕回來我再走唄。”
“有物件不陪，陪我一個大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你有病啊，回去。”老頭子賊倔，向來不聽別人建議。
陳路深出一口氣，慢悠悠站起身，“那我明天再來看您。”
“實在沒事幹的時候再說吧，我有國家照顧，等護工來了有的是鬧騰的，少你一個不少。”
被一個勁攆著，陳路也沒別的辦法，只好轉身走人。
剛走到門口，突然又聽見尹教授喊了他一聲。
“你要問的事情不早都問完了？咋還一個勁往我這跑？”
尹教授有些蒼老的臉上寫滿了無語，都兩個多月了，他都明擺著不幫忙了，陳路還是有事沒事往他那跑一趟，自己就跟突然多了個孫子似的。
陳路有些無奈的看著他，“我要不去你家看你，你不就連個陪你下象棋的人都沒有了？”
說完他又晃了晃手裡的手機，壞笑道：“以後緊急聯絡人留我手機號吧，人家政阿姨只是賺點死工資而已，可擔不起看護您這種大人物的責任。”
“那我走了啊，您早點休息。”
尹教授看著被關上的房門凝噎一會兒，過後又冷哼一聲。
臭小子，剛才還在那‘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現在又扯這些。
他突然又想起什麼，發現自己衣服被換掉又摸索起了身邊的衣服，從上衣內側口袋裡摸到一張照片才放下心來。
照片是黑白的，畫素很低，照片裡的少女梳著兩個麻花辮，笑容燦爛。
“我又在鬼門關逛了一遭，沒走成。”
寂靜的病房裡只有老人細微的嘟囔聲，語氣裡充滿埋怨。
“我都比你多活了快二十年了，你就這麼不想讓我去陪你？”
良久，他覺得有些口乾，不想打擾護士，乾脆強忍下來。
結果一側頭突然發現床頭櫃上放著兩杯水，就在他稍微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他這才想起這是陳路剛才聊天的時候偷摸摸倒的。
不過惠如啊......
我碰到一個小夥子，這臭小子心眼真的跟你一樣好。
......
陳路到家的時候已經凌晨四點。
月明星稀，冷風刺骨。
老小區裡照明不是很足，這個點只有吊在單元門口的一盞燈還亮著，照出微弱的光。
周圍寂靜無聲，現在才二月份，連聲蟲鳴都聽不到。
開車回來的路上，他思緒一直有些複雜。
其實尹教授現在這種生活狀態也不是不能理解。
都說父母走後，人生便只剩歸途。
這個年紀的人本就是走在走向終末的路上，離了父母，離了愛人，身邊自然而然就沒有了一心一意只為他好的人。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同樣的情況放到他身上，他只會比尹老爺子更避世。
畢竟自己已經被某個憨憨調教成她的形狀了。
陳路連忙晃了晃腦袋，沒敢再想下去。
閒著沒事幹嘛自己刀自己。
想著這些，陳路已經走到單元門前，突發奇想抬頭看了一眼，望了望眼前的這棟樓。
按理說，這點家家戶戶的燈光都該是暗著的。
可偏偏就有一家的燈還亮著，那扇窗戶就孤零零亮在那，在一片漆黑的窗戶中顯得格外孤獨。
再仔細打量一下，這好像是他家。
那憨憨不會還沒睡吧？
這都凌晨四點了。
陳路在心裡嘀咕一句，隨後連忙像個賊似的溜回家裡，恨不得連開門都不發出一點聲音，生怕給梁芷柔吵醒。
結果進門之後，家裡黑漆漆一片。
陳路站在玄關愣了一下，腦袋上彷彿彈出個問號。
剛才看錯了？
他隨手把外套扔到沙發上，躡手躡腳的走進臥室。
臥室裡昏暗無光，依稀能看出女孩正側躺在床上，整個人縮排被子裡，看起來似乎睡得很安穩。
“我回來了。”他故意小聲說。
梁芷柔依舊側著身子躺在那裡，沒有反應。
陳路故意使壞把手放到女孩腰間，隱約覺得女孩嬌軀彷彿顫了一下，不過再仔細瞧的時候已經恢復了那均勻的起伏。
“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
梁芷柔眼皮跳了跳，不過還是沒有反應。
女孩悄悄咬了下舌尖，思緒很是複雜。
哎呀你別問了。
都這麼晚了，我一跟你聊天你又要好一會兒才能睡覺。
快睡吧，快睡吧，不要再說了，我馬上就演不下去了......
陳路見狀勾了勾嘴角，換好衣服之後才鑽進被子裡，把女孩緊緊抱住。
“晚安，老婆。”
他柔聲道。
陳路當然知道梁芷柔為什麼裝睡。
但他更清楚這憨憨為什麼在從來沒熬過夜的情況下能硬撐到現在。
陳路在醫院一直沒肯閉眼，加上向來就缺覺，現在是真的困極了。
本想看梁芷柔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沒成想最後還是他先睡著。
感受到身後的男人呼吸逐漸變得均勻，梁芷柔才猛然睜開了眼睛，連忙深呼吸兩下，手捂在胸口上，心跳怎麼都慢不下來。
大晚上的亂喊什麼呀……
這到底是偷偷喊的，還是知道她在裝睡？
女孩想不明白，畢竟按陳路的脾氣這都有可能。
過了許久，梁芷柔把陳路被凍得冰涼的雙手捧在手心，直到徹底捂熱了才逐漸睡去。
凌晨四點三十六分，這棟老樓終於沒有一家的燈是亮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