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要生下我？”
荒涼的山谷中，一個男孩孤零零地坐在山石上。他雙手抱膝，雙眼空洞的望著天空。
男孩只有六七歲的模樣，身穿一件破舊的灰布棉襖，一條褪了色的褲子滿是泥垢，顯然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他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頭髮，不過蓬亂的如同棉襖上的棉花。有些汙垢的小臉上，看不到半分這個年齡應有的天真爛漫，有的只是無盡的迷茫。
良久，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出已經凍得發紫的手，摸了摸頭頂那一團銀髮，喃喃自語：
“是因為這頭白髮嗎？”
此時正是深秋季節，天空中細雪飄揚，四周冷風呼嘯。
男孩蜷縮著身子，在這山谷裡顯得格外單薄。
他的身邊放著一個包裹，包裹已經開啟，上面放著一件衣服和幾個硬梆梆的饅頭。
“咕嚕！”
肚子裡傳來飢餓的聲音，男孩動了動身子，從包裹裡拿起一個饅頭，慢慢啃了起來。
他啃的很慢，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裡一片死寂。
風悽悽，雪紛紛。
飄揚的細雪中，一隻黑色的蟲子不知從哪裡飛了過來，在男孩頭頂盤旋一圈後，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蟲子只有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呈蝌蚪狀，眼睛卻是藍色的，背部長著一對蜻蜓一樣的翅膀。
感受到額頭上傳來的異樣觸覺，男孩皺了皺眉，抬手將蟲子拍了下去。
然而，蟲子在空中打了個轉兒後，又重新落在了他的臉上。
男孩木然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他一把扯下蟲子，將其狠狠摔在地上，同時抄起身邊的一塊石頭，抬手便準備砸下去。
蟲子這才意識到男孩似乎有些不好惹，蠕動了幾下身子，開始拼命地逃跑。
可是男孩下手很重，它的一隻翅膀已經變了型，撲騰了兩下，卻怎麼也飛不起來了，只是不停的扭著身子，向遠處吃力爬著。
看到這一幕，男孩舉著石頭的手，忽然頓住了，空洞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涼，似是透過這隻蟲子看到了自己……
一樣的弱小，一樣的被人踐踏，一樣的為了生存苦苦掙扎。
男孩放下石頭，小小的身體再次蜷縮成一團，就這樣默默的看著這隻為了活命而拼命掙扎的古怪蟲子。
可是沒過多久，不知從哪裡伸來一隻腳，重重地踩在了蟲子身上。
看到這一幕，男孩嘴角露出一道嘲諷。
果然，還是逃不過嗎……
“小夥子，你能看到這隻蟲子？”
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語氣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好奇。
男孩緩緩抬頭，面無表情的看向聲音的來源。
這是一個老頭，大約七十多歲。
他的頭髮花白，拄著一根枯木柺杖，蒼老的臉上佈滿了皺紋，雙眼卻是炯炯有神。
對於老頭的問話，男孩沒有回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徑自轉過了頭。
老頭卻沒有在意，仍舊不依不饒地問：“你能看到這隻蟲子？”
男孩還是不理，將最後一口饅頭吞進嘴裡，開始收拾起身邊的包裹。
老頭眼中的好奇之色愈發濃厚：“小夥子，我問你話呢，你能……”
“你有完沒完？我又不是瞎子！”這次不等老頭說完，男孩突然冷冷打斷他。
老頭聞言，先是一愣，旋即臉上掛滿了笑容，嘿嘿一笑，露出幾顆大黃牙。
“小夥子，你怎會在這裡，你爹孃呢？”
男孩聞言，身子一僵，收拾包裹的手慢慢攥緊，眼底有一抹慌亂閃過。
老頭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拿的是什麼，咧嘴一笑，表情說不出的猥瑣。
“怎麼？離家出走了？”
聽到這話，男孩猛的轉過頭，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盯著老頭。
那目光充滿了恨意，彷彿要在他身上盯出幾個窟窿。
老頭對他的目光仿若未覺，摸了摸下巴，長長“哦”了一聲，蒼老的臉笑得像一朵枯黃的菊花。
“你爹孃對你不好吧，要不跟俺走？你當俺孫子，俺保證對你好。”
“老頭！”男孩終於忍不住了，指著老頭破口大罵：“給老子閉嘴！”
似乎沒想到男孩的脾氣會這麼大，老頭呆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好小子，有個性，俺喜歡。”
說完，他帶著猥瑣的笑容，朝男孩走去。
“老瘋子，給老子滾遠點！”
男孩有些害怕，抄起身邊一塊石頭，用力朝老頭扔去。
老頭不躲不閃，柺杖向前一指。那石頭彷彿被定住一般，停在半空。
男孩又抓起一塊石頭，可沒等他扔出去，就被眼前這詭異的景象驚呆了。
似乎很滿意男孩的表情，老頭面露得意之色。柺棍在空中畫了個圈，石頭就像是有了靈性一般，滴溜溜旋轉起來。
男孩一屁股坐到地上，望著空中急速旋轉的石頭，眼底滿是驚恐。
“你，你是妖怪……”
老頭將柺棍向地面一杵，嘿嘿一笑：“俺不是妖怪，俺是……”
然而，不等他把話說完，男孩已經扯開嗓子，大叫了起來。
“妖怪，有妖怪啊——”
說著，顧不得地上的包裹，撒開小腿，亡命奔逃。
“唉？哎哎，等等！”
老頭有些傻眼，連忙喊道：“小子，別怕啊，俺不是妖怪，真不是妖怪！”
此時的男孩，哪裡還管這些，連滾帶爬地向山谷外跑去。
望著男孩離去的背影，老頭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大聲喊道：“小子，以後想當俺孫子了，就來牛家村找俺！記住，俺叫黃大牛！”
已經跑到谷口的男孩，身體突然踉蹌了一下。
下一刻，他跑的更快了！
“救命啊，有牛妖——”
老頭聞言，嘴角微微抽搐。
良久，這才罵了一聲。
“好小子！”
十年後……
西曆2011年，華苑縣迎來了新世紀的第一場暴雨，這場雨下了整整三天，直到第四天才有了消減的跡象。
在這三天裡，雷電摧毀了高壓線路，導致部分居民家中斷電，一些市民只能縮在家裡，連班都沒法去上。
暴雨過後，伴隨而來的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儘管還時不時颳起一陣狂風，但這已經不影響人們正常生活了。
大街上滿是殘枝敗葉，一些深凹處形成一片片水窪。汽車從上面駛過，濺起一條長長的水花。
此時，在一家商鋪的屋簷下，正有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蹲在那裡避雨。
其中一個少年，臉上長滿了青春痘，頂著一頭黃毛，穿著一件花格子襯衫，脖子上掛著一條已經掉色的“金”鏈子，典型的市井流氓打扮。
另一個少年，有著一頭銀白色的頭髮，左臉上一條長長的刀疤破壞了他原本清秀的臉。他的穿著倒是普通，只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讓人難以生出好感。
兩人都抽著煙，目光時不時的瞄向不遠處一所初中的大門。
“他媽的，這鬼天氣還有完沒完了？一會兒逮到那小子，可不能便宜了他！害老子淋了這麼長時間的雨。”黃毛狠狠抽了一口煙，罵咧咧的驅趕面前的蚊子。
“好啊，一會兒他就交給你了。聽說，他還是學校出了名的小霸王，揍起來肯定過癮。”銀髮少年瞥了他一眼，懶懶的吐出一個菸圈。
黃毛一聽，連忙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說：“沒問題，一個初中生而已，我一隻手就能廢了他。”
說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問道：“不過話說回來，那小子怎麼惹到你了？”
黃毛知道，這位大哥和自己不一樣，不是那種沒事找事的人，只要不去招惹他，他是不會主動和人打架的。
他不知道那個初中生怎麼惹到了這煞星，一開學就來堵他，這讓他不禁為那小子默哀起來。
要知道，自己只是一個不入流的混混，平時就是仗著一身打扮，嚇唬嚇唬那些低年級的學生。但眼前這人可是個狠角色，是和社會上的地痞動過真刀子的。
其實早在四天前，這位大哥就決定收拾那小子了。可由於天氣原因，學校停課，這才拖到了今天。
銀髮少年彈了彈菸灰，冷哼了一聲：“沒什麼，就是看那小子不順眼！什麼魁星小霸王？他也配？！”
“對，對！”黃毛趕忙附和，“在天哥的地盤還敢自稱‘小霸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嘴上說著，黃毛已經開始幻想那小子躺在地上求饒的場景了。
正當他還想要再拍一記馬屁的時候，卻看到銀髮少年眼睛一眯，隨手將菸頭扔進一旁的水窪裡，然後緩緩站起了身子。
“那小子來了，我們走！”